酉時之前,朱高煦便回到了皇宮。他先到了乾清宮,側頭在自己的肩膀“呼呼”深吸了幾口氣,沒聞到甚么香味。
但據說婦人對氣味很敏銳,今晚朱高煦要去坤寧宮,怕郭薇聞出來了、平白給她添堵。再說弄臟的內襯必定是要換的,于是朱高煦便叫當值的宮女,準備熱水先沐浴更衣。
旁晚時,他便若無其事地去了坤寧宮,好似今天完全沒找過別人一般。
郭薇似乎沒察覺出來,猶自與朱高煦說著瑣事,大致是說她怎么照顧姚姬與杜千蕊的事。乃因兩個妃子剛生產過,正在坐月子。
朱高煦坐在椅子上、只等著吃晚飯,少不得時不時夸郭薇兩句,說些她識大體、把后宮管理得很好之類的話。
去年朱高煦將瞻壑正式冊立為皇太子之后,瞻壑便住到春和宮那邊去了,白天就在文華殿讀書。瞻壑由武德年間的狀元蕭時中等人輔佐,經常被告狀。實際年齡八歲半的瞻壑,仍是個孩兒,也是經常到郭薇這里來,不過今晚不在。
郭薇窈窕的身影,在朱高煦面前晃來晃去。她生瞻壑比較早,身材恢復得很好。朱高煦后來才明白,原來女子十幾歲就生孩兒更好、似乎是因為骨骼軟。
不過郭薇的身材苗條單薄,完全不像是猛將郭英的孫女。而瞻壑應該有點像他的外曾祖父、也像朱高煦,小時候有點搗蛋、長得也很壯。
就在這時,郭薇說道:“圣上的小姑姑寶慶公主,看上了何魁四。去年過年的宴席上,我叫她瞧過何魁四與何魁六,最近總算問明白了她的意思。”
朱高煦聽罷,點頭道:“挺好,這下都滿意了。她自己看上的、正好是咱們希望聯姻的人,簡直完美。”
郭薇卻有些驚訝,看著朱高煦輕聲道:“我聽說何魁四名聲不太好,不務正業。”
“有甚么關系?他只消人品不差、不愛欺男霸女便算好了。何家已是侯爵,衣食無憂;等何魁四做了駙馬,皇室還會給他賞賜。”朱高煦道。
郭薇想了想,竟是無言以對。她沉默了一會兒,只道:“寶慶公主長得很好看,當年父皇母后都很寵她,且是身份尊崇,卻便宜了何魁四那等人。”
朱高煦笑道:“我早就說過了,青菜蘿卜各有所愛。美女不一定愛英雄哩,有的喜好簡單好控制的漢子,有的喜好謙遜儒雅的文人,誰說得清楚?咱們真想待她好,便多聽她自己的主意。再說那何魁四有沒有本事,并不重要,我要用的人是他爹。”
郭薇聽罷看著朱高煦釋然一笑,點了點頭。
朱高煦又道:“薇兒先作主,給寶慶公主挑嫁妝,問問王貴和黃狗,宮里有一些甚么珍貴的物件。寶慶公主的嫁妝,比照我的兩個妹妹辦,不能少了、但也不要多。否則皇妹們要說咱們偏心。”
郭薇道:“圣上放心罷,此事便讓我辦。”
就在這時,有女官前來說話,晚膳已準備好了。郭薇走到朱高煦 跟前來,與他同去飯廳。
郭薇忽然問道:“圣上剛沐浴過了?”
朱高煦愣了一下,便道:“下午出了不少汗。”他確實沒撒謊。
幸好郭薇沒有多言,她聽罷不再繼續追問了。她對朱高煦的私事管得很少,也不怎么理會他有很多女人,大抵因為禮法的緣故。不過婦人排斥分享伴侶,似乎是本性,郭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恐怕只是懶得去想而已。
……確定了寶慶公主與寧遠侯家的聯姻,朱高煦便將何福出任寧夏(銀川)總兵官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因瓦刺部出現在河套地區,此次何福鎮守西北,主要是為了整頓防務,并把西蒙古諸部驅逐到漠北。
按照歷朝歷代以來的經驗,只要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不能在漠南地區立足,特別是河套地區,他們便幾乎不可能襲擾中原王朝。即便是行蹤不定的游牧騎兵,出兵也需要后勤;漠南的牧場和農業區,才是九邊防務的關鍵。
東邊的韃靼諸部受削弱之后,瓦刺壓力驟減,有南進的跡象。但此時朱高煦對北征蒙古,已經毫無興趣了。
蓋因北方東西連綿萬里的草原大漠,打了一處,另一個又會冒頭;而北征的軍費糜大,朱高煦覺得,實在虧得慌。
大明朝的北面國防,從太祖到太宗時期,戰略思想一直在變化。而今朱高煦執政后,在初期有過一次御駕親征,有延續永樂年間的戰略跡象;但現在他又逐漸形成了另一套方略。
柔儀殿內,朱高煦對兵部尚書齊泰、說出了自己的設想:“向北進攻的性價比太低,九邊應以積極防御的方略為主。構筑棱堡、衛所軍鎮,完整北面防線;不定期調集機動人馬局部出擊、不讓諸部落在漠南立足;開發遼東,全面占領遼東農墾區。同時分化韃靼、瓦刺諸部,盡力招安,對于愿意和睦相處的部落,可開互市,向諸部交易茶、鹽、鐵等所需。”
這時齊泰從懷里掏出了一些東西,雙手呈送到桌吞噬案上:“這是臣為圣上謀劃的北面方略,請圣上過目。”
朱高煦伸手拿了過來,翻開了瞧。第一本卷宗下面,還有一副圖,他便先看地圖。
齊泰道:“圣上明鑒,北面的防御與作戰,朝廷首先應考慮充足的糧秣輜重供應。臣與諸臣商議后,建言朝廷著手修繕治理幾條水陸驛道。
其一,從大江到淮河、淮河到黃河;黃河、渭河到西安的水運。這條水道,可以把京師的精甲、火器運送到關中。也能將中原、東部各府縣的糧秣軍需,運抵關中囤積。
其二,繼續疏通大運河(京杭),則可以將京師的軍器、錢糧,水運至北平。
其三,修繕從鳳翔府(寶雞)到寧夏中衛(中衛市)的陸路驛道。把囤積于關中的軍需,最終運抵寧夏(銀川)及河套地區的諸衛諸堡。
同時治理黃河上游水道,可將西北、寧夏等地的物資,水運至河套之地。如此以來,河套諸衛所,便能得到源源不斷的增援和補給 ,可保諸衛防務無虞。
一旦這條供應線通暢,圣上想從西部北征,也不會缺糧餉了。
其四,以北平為中樞,供應大同、隘口關(張家口)、開平前衛(錫林郭勒)、大寧城等地的軍需。同時設置從太倉到遼東錦州的海運船隊。則可保東北面防線補給充足。
朝廷安排得當,將來必能在北面形成完備的邊關防線,教蒙古諸部等敵軍,毫無南下之機會。
如此以東部富庶地區的用度,供應九邊,則九邊兵強馬壯;九邊的完備,又保大明東部各省不受襲擾,繁榮昌盛。大明江山永固,國泰民安矣。”
齊泰接著沉聲道:“九邊宜分散兵權,每到反擊之時,再從朝廷委派親信大將,臨時率京營精銳、調集各處兵馬出戰。而京營有軍費之足、將士精銳,可長期對四方維持絕對兵力優勢。”
“聽起來不錯。”朱高煦道,“朕細看之后,再與齊部堂商議。”
“咦?”朱高煦翻開最下面那本卷宗,“這是甚么?”
齊泰道:“南署鐵廠變法方略。”
朱高煦頓時看了齊泰一眼,默默地瀏覽起來。
齊泰的聲音道:“九邊邊軍戰力,除了保障糧秣充足,還要軍器精良。但這些精良軍器、最好從京畿地區運達各處,路線臣已謀劃妥當,正如先前所言。
若以原來的供應、制作法子,京畿地區出產的軍器,便與各地沒甚么不同。因此臣以為,應將南署鐵廠制作軍器的法子、以法令確定,避免良莠不齊。”
朱高煦沒有吭聲,猶自翻看著那本卷宗。
大殿里安靜下來,齊泰也長久地侍立在旁,沒有再多言。
不知過了多久,朱高煦大概看明白了齊泰的意思,他抬起頭、不禁說道:“齊部堂這個方略有點激進,恐怕一旦公布,大伙兒得吵起來。但朕是支持你的。”
齊泰總算沒有讓朱高煦失望,這一套辦法,針對守御司南署的供應鏈變革,深得朱高煦的想法。
“圣上,何不叫工部尚書茹部堂、暫時兼領守御司南署?”齊泰沉聲道,“此番寧遠侯去西北整飭軍務,朝廷要提供一批精甲火器,可由南署鐵廠承辦。這批軍需的驗收,則由兵部主持;若是東西殘次,臣作為兵部尚書,是不會收的。”
朱高煦立刻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齊泰,但他沒把話說出來。表情好像在說:你還挺陰。
到時候,鐵廠極可能整出一大批殘次品,浪費資源。但為了變法,這點損失倒是很值得。
“朕看行,就這么干!”朱高煦立刻輕輕拍案道。
朱高煦想了想道:“你這個南署革新的方略,能否讓給錢巽?不然齊部堂去唱白臉了,誰來唱紅臉?”
齊泰與朱高煦對視了一眼,躬身拜道:“圣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