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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九章 年輕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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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蠻荒天下四處逛蕩的姜尚真,真身偶遇了一幫浩然天下的遠游修士。

  至于姜尚真的出竅陰神,正在為青秘前輩指點迷津,共渡難關。

  如果說遇到馮雪濤是意外,半路遇到這撥一個比一個天之驕子的年輕人,更是意外。

  其實姜尚真的本意,是去往最近的黥跡渡口,找鄭居中。不過所謂的最近,也相當于隔著一洲山河了。

  曹慈,傅噤,元雱,純青,許白,郁狷夫,顧璨,趙搖光,還有一個修行閉口禪的少年僧人。

  至于這撥人名義上的護道人,一路無所事事的韓俏色,在聽過姜尚真所說的那個情況后,就立即趕往黥跡渡口找師兄了。她的一門本命遁法,比傳信飛劍更快。

  而這撥年輕人,之前一起到了黥跡,劉幽州和懷潛就留在了黥跡渡口,其余繼續遠游。那個出了名善財童子的劉幽州,光是浩然公認渡船中速度最快的流霞舟,就直接拿出兩條,用劉幽州的話說,萬一游歷路上壞了一條渡船怎么辦?有備無患。我反正還有一條流霞舟。

  此外還送了幾套兵家經緯甲,送出一摞摞金色材質的符箓,就像山下那種地主家的傻兒子,有錢沒地方花,就為身邊幫閑們分發銀票。

這會兒在一座僻靜山野山腳,姜尚真在給這些年輕人  之所以不忙著立即動身,一是姜尚真在猶豫要不要給出三山符,先前崔東山改善了那道三山符,只是還來不及跟他先生邀功。再者姜尚真也需要通過陰神多了解些敵人的手段,最后就是需要讓這些年輕人明白一個道理,如果真要趕過去救那個馮雪濤,風險很大。

  看著圍成一圈的九位年輕人,姜尚真笑道:“有問題就抓緊問,不想去的,一定要直接說,沒什么不好意思的。說實話,我現在都后悔跟你們聊這事了。”

  曹慈,止境武夫,歸真巔峰。

  傅噤,白帝城鄭居中首徒,腰懸一枚養劍葫,名“三”。

  元雱,腰懸一枚君子玉佩。新任橫渠書院的山長,是浩然歷史上最年輕的書院山長,年紀輕輕就編撰出三部《義解》,名動浩然,數座天下的年輕十人之一。家鄉是青冥天下,卻成為了亞圣嫡傳。

  純青,無所不精。既是練氣士,還是純粹武夫,除了她不是劍修,其余跟陳平安是差不多的路數。十六歲登榜。

  許白,跟純青一樣,都是數座天下的年輕候補十人。祖籍召陵,學塾夫子就是那位被譽為“字圣”、卻不是文廟圣賢的許夫子,許白如今成了一位兵家子弟,精通象棋,綽號“許仙”。

  郁狷夫,九境武夫巔峰,瓶頸。

  顧璨,鄭居中的關門弟子。

  趙搖光,相貌英俊,背桃木劍的年輕道士,天師府黃紫貴人,一百多歲。

  少年僧人,背著個用棉布遮掩起來的佛龕,是那隨身佛,一直修行閉口禪。

  姜尚真覺得自己就是一位牽紅線的月老,促成了這樁史無前例的天作之合。

  極有可能,還會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未來兩座天下,如果意外不大的話,這些年輕修士、武夫,就會是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各自最能打的那一撥人。

  就像一場狹路相逢的街巷斗毆,年輕人里邊,有鄭居中,龍虎山大天師,裴杯,火龍真人,對上了一位位未來的王座大妖,最終雙方卷起袖子就是一場干架。

  當然,在他們作出決定之前,姜尚真反復說了兩遍此行的兇險程度。

  姜尚真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拉著他們趕赴戰場,姜尚真冒著極大風險,任何一位年輕人留在那邊,無法返回家鄉,對于姜尚真,云窟福地,甚至是玉圭宗,桐葉洲,都是一種后患。萬一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估計姜尚真就不用回浩然天下了,老老實實在蠻荒天下當個野修好了。

  曹慈言語不多,只說了一句話,到了戰場,我打頭陣。

  傅噤一言不發,當然不是不想去,而是懶得廢話。傅噤一襲雪白長袍,作為白帝城的開山大弟子,傅噤承載了太多的毀譽。

  跟曹慈還不太一樣,曹慈在武學道路上,自年少時就展現出一種無敵姿態,可在修道一途,傅噤資質再好,師承再高,就像托月山的劍修離真,白玉京的道士山青,誰敢說自己在登山路上,一騎絕塵?

  郁狷夫眺望戰場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正在姜尚真看來,小姑娘氣度極好,姿容極美。

  純青在仔細翻檢一身行頭,免得到了瞬息萬變的戰場,手忙腳亂,當年在寶瓶洲,遭了一場無妄之災,被迫跟馬苦玄打的那場架,她就吃了不小的虧,大半手段都未能施展開來,還是經驗欠缺。

  趙搖光那個小天師,說話還挺對胃口,直接來了句,“小道也就是晚來蠻荒幾年,不然就沒有阿良什么事。”

  倒是那個顧璨,最務實,與姜尚真請教了許多,詢問了頗多細節,反復推敲,毫不在意臉面一事。

  戰場周邊的山川地理,此行最終目的到底是只救人,兼顧殺妖,還是如何。有無可能等到己方大修士的馳援,對方有無可能,讓一頭甚至是兩頭王座大妖暗中護道。

  姜尚真一一解答。

  許白略微松了口氣。

  論名氣,他在一行人中不斷差,可要說論打架,尤其是搏命廝殺,許白還真的有點犯怵,主要還是自身性情相對溫和的關系,所幸顧璨問了許多他不好意思開口、或者是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顧璨最后微笑道:“姜老宗主,我們此次遠游,雖說一開始沒有救援馮雪濤的打算,但是出門之時,我們都愿意生死自負。就像上擂臺之前,已經簽了生死狀。我們的師長、宗門和家族,都無比清楚此事。”

  姜尚真笑著點頭致意。

  這句話,其實顧璨不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是說給所有其他人聽的。

  顧璨冷不丁說道:“誰都別拖后腿,誰都別幫倒忙。劍氣長城戰場歷史上,有無數的前車之鑒,心腸該硬時軟,非但救不了人,只會害人害己。”

  許白剛剛對顧璨的那點好感,

  因為最可能拖后腿的,就是自己。

  趙搖光哈哈一笑。沒辦法,貧道是出了名的俠義心腸。

  元雱看了眼顧璨,又有訝異。

  其實同樣的道理,可以說得更加圓滑,不那么刺耳。

  元雱很快就想通其中關節,顧璨是在追求一種肯定否定再肯定,一旦此次馳援馮雪濤,成功返回,許白對顧璨這位白帝城魔道修士的印象,就會徹底定型,心中那點芥蒂不但消失,反而對顧璨愈發感激,實心實意認可此人。

  郁狷夫沉聲道:“顧璨話難聽,理是這么個理。所以接下來的趕路途中,我們都好好想想。”

  山上捉對廝殺,劍仙傅噤最擅長,可要說戰場混戰,曹慈,郁狷夫,既去過劍氣長城,又在扶搖洲、金甲洲戰場廝殺過,是最有資格多說幾句的。

  純青小聲嘀咕道:“要是陳隱官在就好了。”

  她就會更加心安幾分。

  雖然雙方素未蒙面,可她在南岳儲君之山,采芝山?見過陳平安的一個學生,能教出崔東山這種學生的家伙,肯定腦子更好,手段更強啊。

  顧璨看了眼純青,對她印象好轉幾分。

  郁狷夫手心摩挲著一塊印章。邊款是那石在溪澗,如何不是中流砥柱。綺云在天,拳猶然在那天上天。八字印文:女子武神,陳曹身邊。

  姜尚真猛然抬頭,笑罵道:“黥跡那邊有的忙了,多半顧不上咱們,諸位,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不如再想想?”

  原來是天地異象得無比夸張,方才在剎那之間,大日照耀的白晝時分,平白無故出現了一瞬間的夜幕,仿佛一座蠻荒天下的光線都在瞬間歸攏為“一線”。

  直指歸墟黥跡處!

  姜尚真抬頭望天,揉了揉眉心,頭疼不已。

  陳山主的家鄉那邊,不都說那位扎馬尾辮的青衣姑娘,脾氣特別好嗎?

  不過在場眾人,哪怕都察覺到了這份異象,依舊無一人有半點反悔神色,就連許白都眼神堅毅。

  顧璨更是眼神炙熱。

  相對而言,唯有曹慈神色最淡然。

  姜尚真最后笑呵呵抱拳,“姜某人有幸遇見諸君。”

  九人各自與姜尚真還禮。

  白玄在離著落魄山還有十來里的地方,擺了張桌子,因為這邊建造了一座供人歇腳的行亭,白玄不知道從哪里摸來一把紫砂手把壺,龍頭捆竹款式,附庸風雅,一個屁大孩子,倒像個精通茶道的賬房老先生,坐在桌后,翹著二郎腿,一邊記賬,一邊悠哉悠哉啜茶。

  白玄抬頭瞥了眼行亭外邊,還未見人,就先見著了一只青色袖子,袖子被主人甩得劈啪作響,龍驤虎步生清風。

  陳靈均大步走入行亭,立即變成雙手負后,踱步緩行,“哈,這不是白老弟嘛,忙呢?”

  白玄坐著不動,笑著抬起雙手,與陳靈均抱拳致意,算是真金白銀的禮數了,一般人在白玄這邊,根本沒這待遇。

  主要是陳靈均懂得多,很能聊,與白玄說了不少浩然天下稀奇古怪的風土人情,鄉俗俚語一套一套的,白玄就當不花錢聽人說書了,什么神仙下凡問土地,別不把土地爺當神仙。什么灶王爺,河伯河婆,五花八門的,反正陳靈均都懂。

  陳靈均伸手按住桌面,眼珠子一轉,笑道:“白老弟,你咋個不找把提梁壺,對嘴喝,更豪氣些。”

  白玄問道:“啥個提梁壺?有講究?”

  陳靈均擺擺手,“無須多問,回頭我送你幾把就是了。”

  白玄是個不喜歡愿欠人情的,只是如今囊中羞澀,沒有閑錢,龍困淺灘了,只得說道:“錢先記賬欠著。”

  陳靈均手指彎曲,使勁敲打桌面,與白玄瞪眼道:“啥玩意兒?白老弟,你曉不曉得兄弟之間在酒桌上談錢,就跟大半夜翻墻摸鄰居家媳婦的屁股蛋一樣,不合規矩!”

  “在理在理!”白玄使勁點頭,桌上還有一排清洗干凈的甘草根,被白玄拿來當做了碎嘴吃食,就拈起一根,遞給陳靈均。

  陳靈均接過那根甘草,嚼在嘴里,隨便翻了翻桌上那本賬簿,問道:“白老弟,你記這些做什么?都是些明擺著當不了落魄山弟子的外人。”

  反正如今裴錢不在山上,白玄哈哈大笑道:“呼朋喚友,江湖結盟啊,到時候大伙兒一擁而上,圍毆裴錢。當然了,我這個江湖盟主,做事情會有分寸,提前說好,不許下死手,免得傷和氣。”

  陳靈均聽得目瞪口呆,這個白玄,腦子是不是給裴錢打傻了?

  圍毆裴錢?你這不是造孽,是作死啊?只是再一想,說不定白老弟傻人有傻福?

  白玄小聲問道:“景清老哥,那個郭竹酒,就是隱官大人的小弟子,你熟不熟?”

  白玄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那只大白鵝說裴錢怕郭竹酒,那么只要郭竹酒怕自己,就算白玄贏過了裴錢。

  只要大家都是劍修就好,白玄除了隱官大人,見誰都不怵更不慫。

  陳靈均搖搖頭,“見都沒見過,小姑娘還沒來我這邊拜過山頭呢。”

  白玄隨口問道:“又去騎龍巷找賈道人喝酒了?”

  陳靈均已經將那甘草嚼爛,干脆一口咽下,嘿嘿笑道:“女子無限面皮兒,顏色各不同,卻是一般好。”

  是從大風兄弟那邊學來的。

  白玄根本聽不懂。

  陳靈均背靠桌子,雙臂環胸,微微抬頭,緩緩道:“最近我勤勉修道,小有感悟,說與你聽。舉頭天尺五,仙人低接手,助我清才逸氣,跨三洲,越婆娑,穩上鰲頭。當際會駕天風,正是真修,跳龍門三汲水,好山和雨伴我飛。神龍萬變,無所不可,人天法界,云水逍遙,五色霞中坐,閑拋簪笏享清福。”

  陳靈均等了半天,發現背后白老弟也沒個反應,只得轉頭,發現這家伙在那兒忙著仰頭喝茶,發現了陳靈均的視線,白玄放下茶壺,疑惑道:“說完啦?”

  算了,反正陳靈均自己也不懂,是從大白鵝那邊借來的,確實酸不拉幾,傻了吧唧。

  陳靈均沒有挑選身邊的長凳落座,而是繞過桌子,與白玄并肩坐著,陳靈均看著外邊的道路,沒來由感慨道:“我家老爺說過,家鄉這邊有句老話,說今年坐轎過橋的人,可能就是那個前世修橋鋪路人。”

  白玄嚼著草根,對此不以為然。

  在他的家鄉那邊,不管是不是劍修,都不談這些。

  陳靈均繼續說道:“我家老爺還說了,信不信這個都無所謂,不信就不信好了,日子不還是該如何過就如何過,可要是信了,那個人,如果是在過享福日子的,大不了多花點錢,就能夠讓自己求個心安。而那些正在熬苦日子的,心里也會好受幾分,再沒有盼頭的日子,都有那么點盼頭。”

  這番言語說得淺白,白玄倒是總算聽懂了。

  陳靈均要伸手去摸白玄的腦袋,白玄一個轉頭,“摸啥摸,娘們腚兒漢子頭,是可以隨便摸的?”

  陳靈均笑著拍了拍白玄的肩膀,再抬起手掌晃了晃,“白玄老弟,你是不知道啊,我這只手,就像是開過光的!”

  白玄嗤笑道:“有本事你摸暖樹的腦袋去啊。”

  陳靈均擺出前輩架勢,語重心長道:“白玄老弟,虧得我這個人不小心眼,不然就你這張嘴,交不到朋友的。”

  白玄翹起大拇指,繞過肩頭,指了指身后遠處的那座披云山,嘿嘿道:“你與魏山君,算不算摯友啊?”

  陳靈均翻了個白眼。

  路上來了個背劍匣的年輕道士,模樣氣度都一般般,總之不像什么騰云駕霧的得道高人。

  年輕道士在行亭這邊停步,不等他開口說話,陳靈均一個蹦跳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奔出去,彎腰作揖到底,雙手抱拳,都快能觸及地面了,“敢問道長,是不是十四十五境的前輩老神仙,斗膽再問道長,是不是那位德高望重、天下仰望、天人合一的龍虎山大天師?”

  白玄拿起茶壺喝茶,大開眼界,他娘的這位景清老哥,原來就是這么跟人交朋友的?

  你懂個屁,這都是我陳大爺密不外傳的江湖經驗。

  張山峰一頭霧水,搖頭笑道:“當然都不是,而且小道境界不高。”

  陳靈均如釋重負,只是小心起見,依然沒有起身,只是抬起頭,試探性問道:“那么敢問這位天資卓絕的年輕道長,山門師承是哪座高不可攀的名山仙府?”

  難道自己沒有眼花,對方竟然還真是一個洞府境的小道士?

  張山峰笑道:“小道的師尊,在山下不太吃香,不說也罷。”

  陳靈均直起腰,趕緊抹了抹額頭汗水,笑哈哈道:“小道長來自何方?”

  不過依然站在原地,穩如山岳,一步不動。

  萬一是位喜歡開玩笑的世外高人,故意誆人,豈不是倒灶?

  張山峰說道:“小道來自北俱蘆洲,這次是要去落魄山拜訪朋友。”

  陳靈均笑道:“巧了巧了,我就是落魄山的供奉,江湖朋友還算給面兒,得了兩個綽號,早年的御江浪里小白條,如今的落魄山小龍王,我身后這位,姓白,是我好兄弟,只是又不湊巧,如今咱們落魄山不接待外鄉人,更不收弟子。”

  張山峰笑著解釋道:“小道有師門了,不過與你們山主是朋友,之前跟他約好了要一起出門遠游。”

  陳靈均愣在當場,自家老爺的山上朋友?

  張山峰說道:“我叫張山峰,來自趴地峰。陳平安沒有跟你們提過?”

  白玄脫口而出道:“趴地峰?是火龍真人坐鎮的那個山頭?那位術法通天的火龍真人,就是你們北俱蘆洲那個山上山下、黑白兩道的總瓢把子?”

  陳靈均立馬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因為這是裴錢小時候的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說法,那會兒裴錢向往江湖嘛,加上陳平安對火龍真人十分敬重,每每談及老真人的事跡,都說得既風趣,還能不失仰慕之情。耳濡目染的,裴錢就跟著對那位老道長敬重萬分了,尤其是從李寶瓶那邊繼任那個武林盟主后,裴錢就覺得以后自己混江湖了,一定要混成老道長那樣的。

  當然等到裴錢變成了一個大姑娘,就不愛聊這些了。

  張山峰也愣了愣,什么時候自己師父,在落魄山這邊,有這么個響當當的說法了?

  落魄山山門口那邊,暖樹忙里得閑,就下山來到了小米粒這邊,一起嗑瓜子,聊著聊著,她們就都有些想裴錢了。

  雖然裴錢如今已經個兒高高,可她還是裴錢啊。

  以前裴錢經常帶著小米粒一起巡山,找那些馬蜂窩,不著急捅,美其名曰查探敵情,順便一路找那山楂、拐棗、茶片吃,每次回家都會給暖樹姐姐留一兜。

  裴錢有次還慫恿小米粒,跟那些俗稱癡頭婆的蒼耳較勁,讓小米粒摘下它們往小腦袋上邊一丟,笑哈哈,說小河婆,姑娘家家出嫁哩。

  結果小米粒一腦袋的蒼耳,這玩意兒,沾在衣服上都難以摘下,那么戴滿頭的下場,可想而知。

  最后當然還是裴錢帶著個嗷嗷哭的黑衣小姑娘,去找暖樹姐姐幫忙收拾殘局。

  到了暖樹的屋子那邊,苦兮兮皺著兩條疏淡眉頭的小米粒,坐在小板凳上,歪著腦袋,可憐巴巴望向一旁雙臂環胸、滿臉嫌棄的裴錢,小姑娘信誓旦旦說道:“裴錢裴錢,保證今兒摘了,后天就再去。”

  “后天?!咋個不是明天就去,明兒給你吃掉啦?”

  小米粒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其實在暗自竊喜,果然還是暖樹姐姐心靈手巧,摘下一顆顆蒼耳都不怎么疼。

  裴錢板著臉教訓道:“小米粒,我們可都是么得感情的殺手,江湖上最厲害的那一小撮刺客,咋個這點疼都吃不住,以后還怎么跟我一起闖江湖?嗯?!”

  “還有拐棗不得?”

  “廢話,給你留著呢,張嘴!”

  “只管放馬過來!”

  “還疼不疼了?”

  “甜得很嘞。”

  暖樹就在一旁朝裴錢瞪眼,“以后你別這么糊弄米粒。”

  裴錢嘆了口氣,“小米粒啊,暖樹姐姐覺著你不太靈光呢,站在岑憨憨身邊,你們倆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嘍。”

  暖樹氣笑道:“別胡說。小米粒不笨的。”

  裴錢嘿嘿道:“小米粒靈光,那么岑憨憨?”

  暖樹低斂眉眼,笑著不說話。

  給暖樹一顆顆摘掉頭頂全部的蒼耳,小米粒搖頭晃腦咧嘴笑,“感覺腦闊兒都輕了好幾斤哩。”

  裴錢剛要嚇唬小米粒,回頭就讓老廚子做一大盆剁椒魚頭。

  結果暖樹好像未卜先知,立即朝裴錢瞪眼,攔下話頭,裴錢只得作罷,拍了拍小米粒的腦袋,以表嘉獎。

  今天的小米粒心情不錯,不像前些年,每次想念好人山主或是裴錢,都不太敢讓人知道,只敢跟那些過路家門的白云說心里話,如今不會啦。

  小米粒膝蓋上橫放著綠竹杖和金扁擔,想起一事,咧嘴一笑,趕緊伸手擋在嘴邊,說道:“暖樹姐姐,回頭咱們一起去紅燭鎮耍啊,那地兒我熟得很嘞。”

  暖樹笑問道:“就咱們倆?”

  小米粒撓撓臉,有些難為情,“當然還有好人山主啊。”

  小米粒很快解釋道:“可不是我膽兒小啊,是腿兒短,走路賊累賊累,站在好人山主的籮筐里,半點不費勁哩。”

  暖樹笑瞇起眼,伸手擰了擰小米粒的臉蛋,“這樣啊。”

  溪澗長長長去遠方,草木高高高在長大。

  老廚子說沒長大的孩子會把心里話放在嘴邊,長大了就是會把心里話好好放在心里。

  一位胡子拉碴的青衫男子,出現在大泉邊境的狐兒鎮,可惜已經沒了熟悉的客棧,讓他這個賬房先生有些失落,聽說九娘先是去了玉圭宗,后來又去了中土龍虎山,不曉得下次見面,九娘是胖些了還清瘦了,反正都好看。又不知道會不會劫后重逢,俱疑在夢中?

  如今的桐葉洲山河,真是滿目瘡痍不忍看。

  他想了想,就沒有去大伏書院,而是打算先走一趟埋河碧游宮,看看能不能在那邊蹭頓水花酒和鱔魚面,這些年真是饞死他了。

  至于那位水神娘娘,姓柳名柔,誰敢信?

  見著了埋河水神娘娘,在那碧游宮大堂,老規矩,相對而坐,一人一大盆面。

  水神娘娘一只腳踩在長凳上,“鐘兄弟,滋味咋樣,比起當年那碗鱔魚面,是不是更得勁些?”

  別處整個冬天地方不是曬太陽就曬雪,碧游宮這兒就曬辣椒,個頭不大,長相一般,皺巴巴的,但是辣得很。先前府上的那種朝天椒,賣相之外,沒法比。

  鐘魁抹了把額頭汗水,卷起一大筷子面條,咽下后提起酒碗,呲溜一口,渾身打了個激靈,“老霸道了。”

  修道之人,想要嘗一嘗人間滋味,無論是酒,還是菜肴,竟然還需要刻意收斂靈氣,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笑話了。

  水神娘娘接連豎起三根手指,“我先后見過陳平安這位小夫子,還有世間學問最好的文圣老爺,天下劍術最高的左先生!”

  鐘魁笑呵呵道:“我出了趟遠門,見過了禮圣,亞圣,還有西方佛國的兩位菩薩,還有好些個大德高僧佛門龍象。”

  柳柔郁悶道:“你說你一個帶把的大老爺們,跟我一個不帶把的娘們較啥勁?”

  鐘魁笑著不說話,又是一大筷子面條。

  柳柔打了個飽嗝,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問道:“這趟回來,要做啥子?是回書院,在書齋做學問?”

  她轉頭喊道:“老劉頭,趕緊給我和鐘兄弟再來一碗,記得換倆稍大點的碗。桌上這兩只小碗就別動了,鐘兄弟還差幾筷子沒吃完。”

  門口那邊老人應承道:“好的,稍……稍等,娘……娘。”

  柳柔氣笑道:“攤上這么個說話利索的廚子,害得我一個大黃閨女,當了好些年的娘。”

  鐘魁搖頭道:“暫時沒想好,先走走看看吧。”

  鐘魁如今終究是鬼物之姿,其實程龍舟擔任書院山長,文廟既然有此先例,鐘魁想要重返書院,不算難事,又有功德在身,阻力不大,別說恢復君子身份,當個書院副山長,都是可以的,但是鐘魁覺得當個類似鬼仙的散修,也不差,何況如今桐葉洲山河破碎,處處都需要善后。

  柳柔嘆了口氣,又驀然而笑,“算了,如今做啥都成,不用想太多。”

  她突然壓低嗓音,“鐘兄弟,你知不知道如今咱們那位皇帝陛下,與小夫子,嗯?”

  鐘魁撇撇嘴,“不就姚近之對陳平安有點意思嗎?一眼看破的事情。”

  人月圓,別時猶記,佳人眸盈秋水。

  不過肯定不是說陳平安跟姚近之了,陳平安在這方面,就是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可問題好像也不是說自個兒與九娘啊,一想到這里,鐘魁就又狠狠灌了口酒。

  柳柔瞪大眼睛,震驚道:“這都瞧得出來?你開天眼了吧?”

  鐘魁抿了一口酒,打了個哆嗦,辣椒就酒,真是無敵了,“也不是姚近之當真有多喜歡陳平安,怎么說呢……”

  “就是個求而不得的事,越想就會越放不下,跟埋下一壇酒差不多,只不過一個是埋在地下,一個埋在心田。”

  柳柔將信將疑,“你一個打光棍好多年的正人君子,還懂這些七彎八拐的兒女情長?”

  鐘魁嘆了口氣,水神娘娘也跟著嘆了口氣。

  鐘魁笑道:“你嘆什么氣?”

  柳柔無奈道:“年紀不小了,愁嫁啊。”

  所幸兩盆面又端上了桌,至少不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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