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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 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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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濟瀆這處渡口牌坊,榜書“水下洞天”,大瀆在此水面尤其遼闊,竟然寬達三百里,陳平安上次來這邊,也是青衫背劍、腰懸一枚朱紅酒葫蘆的裝束,只不過上次是背劍仙,如今換成了一把夜游,而且手里少了根綠竹行山杖。

  水龍宗這處木奴渡,開山祖師種植有千余棵仙家橘樹,兵解離世之前,笑言此生修行庸碌,唯有木奴千頭,遺贈子弟。

  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了玉圭宗的老祖師荀淵,聽姜尚真說荀老兒這輩子真正的遺言,其實是自說自話的三字,余家貧。

  好像山上所有傳承有序、香火綿延的門派,都有個精打細算的頭把交椅。

  陳平安與寧姚歉意說道:“在鎖云宗那邊比預期多耽擱了幾天,所以我就不陪你們逛龍宮洞天和那鳧水島了,我需要直奔大源王朝崇玄署,找盧氏皇帝和國師楊清恐談點事情,然后還要見一見水龍宗南北兩宗的孫結和邵敬芝,聊一聊鳧水島的租賃或是買賣事項,你們就在鳧水島等我好了,龍宮洞天里邊風景極美,逛個幾天,都不會枯燥的,我爭取速去速回。”

  寧姚點點頭,見陳平安沒有動身的意思,說道:“在浮萍劍湖酈劍仙那邊,我幫你提過此事了,她說沒問題,這處龍宮洞天,她本就占了三成,一座多年無主的鳧水島,談什么租賃,你要是真有想法,打造成一處外鄉山上的避暑勝地,就直接買下,水龍宗沒理由阻三攔四,如果價格談不攏,就晾著,回頭她來砍價。”

  小米粒伸手擋在嘴邊,笑道:“酈劍仙可江湖可豪邁,就那么大手一揮,說屁大事哩,好商量就砍價,不好商量就砍人。租賃個錘兒,是有人打她臉嘞。”

  陳平安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瞥了眼排成一條長龍的隊伍,與寧姚笑道:“我幫你們買下幾枚去往小洞天的通關文牒再走,是仙橘木質印章,很有特色,可惜帶不走,必須歸還水龍宗。過了牌坊,前邊的數十幢石刻碑碣,你們誰感興趣可以多看幾眼,尤其是大平年間的群賢建造石橋記和龍閣投水碑,介紹了石橋搭建和龍宮洞天的發掘起源。”

  寧姚瞥了眼陳平安,問道:“是良心不安,所以將功補過?”

  陳平安一臉茫然。

  寧姚微笑道:“桂花島的圭脈小院,春露圃的玉瑩崖,再加上這個水下龍宮鳧水島,都是喝茶喝酒的好地方,說不定還有個夜航船靈犀城,顧得過來嗎?”

  這幾處仙家府邸宅院,都算是年輕山主的私人產業。

  裴錢眼觀鼻鼻觀心,白發童子捧腹大笑狀卻無聲,小米粒小個兒都摸不著頭腦了,好人山主家當多掙錢多朋友多,不好嗎?

  陳平安說道:“圭脈小院和玉瑩崖,都閑置好多年了。”

  寧姚記起一事,“浮萍劍湖的元嬰劍修榮暢,愿意擔任彩雀府的記名客卿。”

  陳平安笑道:“是好事。”

  先前在趴地峰那邊,拜會指玄峰,袁靈殿也答應此事了。

因為上次陳平安游歷小洞天,水龍宗剛好有十月初十和十月十五,一個鬼節一個水官解厄日,會接連建造有一年當中最最重要的兩場玉、金箓道場,所以當時游人尤其眾多,陳平安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買到通關木牌,這次水龍宗并無設齋建醮,所以排隊耗時不如上次那么夸張,每人十顆雪花錢,與水龍宗租借一方木質印章,不過與上次寓意美好的篆文不同,更多像是在  那位水龍宗女修遞出四方印章后,笑語嫣然,主動提醒道:“公子,如今我們這邊的印章可以買賣了。”

  時隔多年,她顯然依舊認出了眼前這個再次游歷小洞天的青衫劍客,她記性好嘛。

  一樣的青衫背劍,一樣的腰系朱紅酒葫蘆,何況身邊還有人手持綠竹杖,就她那過目不忘的本事,見著了這些,想要不記住都難。上次這位客人就詢問印章能否買賣,當時還惹了笑話。

  冤死了。陳平安笑容尷尬,硬著頭皮問道:“敢問姑娘,若是買賣,什么價格?”

  白發童子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按住小米粒的肩膀,笑得肚子疼。

  哦豁。

  小米粒撓撓臉。好人山主到底咋個回事嘛,不帶著自己走江湖的時候,就這么喜歡跟陌生的姑娘家家的談買賣?虧得自己在寧姐姐那邊,幫忙說了一籮筐一籮筐的好話。

  陳平安看過了手中那幾方印章,發現邊款都是點評一洲各位書家高低,某某書如中興之君主,處尊位而有神明。某某書如快馬突陣,鋒刃交加,硬弓驟張,驚鳥乍飛。某某書如深山得道地仙,神清氣爽,見人便欲退縮回云中。這些都是好話,也有相當不客氣的評語,幾乎是指著鼻子罵人了,說那某某楷書若乍富小民,形容粗鄙,行書如婢作夫人,體態妖嬌,終非正位。

  女修笑答道:“兩方印章,只需一顆小暑錢,買二再贈一。”

  陳平安搖搖頭,價格實在太貴了,何況金石篆刻一途,陳平安如今可算半個行家里手,再說了自己身上,還有先生幫忙求來的蘇子和柳七親筆字帖,買這些做什么。

  陳平安忍不住微微皺眉,難道水龍宗是遇到什么急需神仙錢的事情,不然靠著龍宮洞天這么只聚寶盆,沒理由需要這么掙錢。而這就意味著回頭與水龍宗談那鳧水島買賣一事,極有可能在價格上,會額外吃虧幾分。

  婉拒了那位水龍宗女修,陳平安將幾方印章交給寧姚她們,大致說了些鎖云宗的問劍過程,然后就要離開木奴渡,動身趕路去往大源王朝京城。

  寧姚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什么。

  等到陳平安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腳步匆匆,寧姚看著那個好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笑了起來,其實這種小事,她豈會不相信陳平安,財迷到了哪里不是財迷,壁畫城的那些神女圖,不一樣只是包袱齋嘛?

  陳平安走出了渡口,在濟瀆一處僻靜岸邊,一步去往水中,運轉本命物水字印,施展了一門水遁之法,辟水遠游。

  大源王朝的崇玄署,先前收到了來自金樽渡口的一封飛劍傳信,直接寄給了國師楊清恐,說是希望拜訪盧氏皇帝,署名就一個字,陳。

  大源盧氏王朝,朝廷崇玄署所在,其實就是楊氏的云霄宮,而這座氣勢恢宏的道宮,是北俱蘆洲最負盛名的仙家宮闕,天君謝實所在宗門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個山上的寒酸破落戶。

  國師楊清恐收到了密信后,立即離開崇玄署,入宮一趟,覲見陛下。

  大源盧氏王朝,立國之初,自視得水德眷顧,從國號就看得出來。

  皇帝今天在一個向陽的小小暖閣,召見了來自地方的三十余位神童,無非是對這些未來的棟梁之才,勉勵一番,再揀選幾人作問答,賞賜幾件。至于具體的人選名單,站立位置,禮部那邊早有定論,皇帝陛下要是心情好,當然可以多問詢幾人,事后無非是御賜恩賞之物,多幾件罷了。

  這間暖閣不大,今天人一多,就略顯擁擠,但是那些少年神童都很受寵若驚,有幾個出身寒族的,一直嘴唇顫抖,強自鎮定,好不容易才不失禮,因為他們都聽說皇帝陛下只有見廟堂中樞重臣,才會選擇此地,按照京城官場的那個說法,這里是皇帝陛下與人說家常話的地方。

  今天盧氏皇帝最后挑出一位來自邊關郡城的少年,問了個“只知豪門之令,不知國家之法,當如何”的問題,少年急得滿臉漲紅,腦子里一團漿糊,何談應對得體。

  所幸國師幫忙解了圍,皇帝站起身,與那個局促不安的少年笑著安慰幾句,還說以后有了想法,可以將心中所想上呈給禮部衙門那邊。

  這幫少年神童們在司禮監掌印的帶領下,魚貫而出,腳步輕輕,離開這間暖閣。

  楊清恐與皇帝打了個道門稽首,說了隱官陳平安拜會一事。

  皇帝笑道:“這么快?難道這位隱官一離開文廟,就直接來了咱們北俱蘆洲?”

  楊清恐點頭道:“多半如此。崇玄署前腳剛收到陳平安的拜帖,后腳就得到了個山上消息,就在五天前,一位來自劍氣長城姓陳的劍修,與太徽劍宗劉景龍聯袂問劍鎖云宗,一路登山去往養云峰,直接拆了對方的祖師堂。宗主楊確沒有出手阻攔,客卿崔公壯與人起了爭執,受了點傷,仙人魏精粹,都祭出了那把奔月鏡,依舊在劉景龍劍下,身受重傷。不過這是因為崇玄署在鎖云宗那邊安插有諜子,所以比起其它一般宗門,要更早幾天得知此事。”

  皇帝示意國師坐下說話,榻上茶幾,擺放有一只食盒,方格里裝滿了各色糕點,皇帝推了推食盒往國師那邊,才捻起一塊杏花糕,細細咀嚼,笑問道:“要是就在這里見他,是不是不太合適?”

  楊清恐點頭道:“陛下與他第一次正式見面,確實不用如此親密。而且這里的諸多擺設器物……”

  這位國師環顧四周,笑道:“會泄露了陛下太多的心思。”

  皇帝好奇問道:“鎖云宗這么大一個宗門,又在自家地盤上,竟然都攔不住兩位玉璞境劍仙的漸次登高?”

  “鎖云宗一仙人一玉璞,地仙修士數量頗多,乍一看,可謂底蘊深厚,只是魏精粹和楊確各懷心思,貌合神離久矣,自然只會一盤散沙,紙面實力,從來虛妄,這是任何一座宗門的大忌。”

  楊清恐側身而坐,面朝皇帝,這位道門天君手捧麈尾,白玉桿上邊篆刻有八字銘文,拂穢清暑用以虛心,落款二字,風神。

  皇帝聞言后點點頭,又拈起了一塊糕點放入嘴中,慢慢咽下后,問道:“那就去你的崇玄署那邊待客?”

  楊清恐笑道:“是陛下的崇玄署。”

  皇帝拍拍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流水的盧氏皇帝,鐵打的楊氏云霄宮。

  這個大逆不道的說法,其實在朝野上下流傳多年了。不過不得不承認,崇玄署也好,云霄宮也罷,都是在他這個盧氏皇帝的手上,才得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云霄宮是典型的子孫廟,一家一姓好似世襲罔替,與那龍虎山類似。其實楊凝真和楊凝性兄弟二人,去了五彩天下,皇帝這邊也是寄予厚望的。

  第二天,在崇玄署,盧氏皇帝見到了那位按約準時而至的年輕隱官,沒有讓皇帝多等哪怕片刻光陰。

  其實真正有朝廷道官當值的崇玄署衙門,占地不多,皇帝款待那位青衫劍仙,就在崇玄署一處僻靜院落中,院內古木參天,除了國師楊清恐和一位少年皇子,就再無外人。

  陳平安跟隨楊清恐步入院中后,拱手致禮。

  盧氏皇帝早已起身等候,抱拳還禮,身邊少年皇子則喊了聲陳先生,恭敬行揖禮。少年起身后,望向那位青衫劍仙的眼神里,一滿是好奇和憧憬,還有幾分敬畏和崇拜。

  陳平安這次來崇玄署,其實就三件事,首先感謝盧氏王朝對落魄山陳靈均早年走瀆的開路護道,蛟龍之屬的大瀆走水,是會帶走相當一部分水運的,對于盧氏這樣的大王朝而言,這是實打實的折損,故而歷朝歷代的王朝藩屬,對于路過轄境的走水一事,別說護道讓道,只會刁難下絆子。再就是與盧氏皇帝討論跨洲商貿一事,最后才是鳧水島的買賣一事。

  談來談去,其實還是個錢字。

  盧氏皇帝極為雷厲風行,對于走瀆一事,沒有任何客套,直截了當說如果不是靈源公沈霖和龍亭侯李源,與大源朝廷早就打過招呼,當時并不認得陳先生,是絕對不會放行的,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所以將來再有類似走瀆,打聲招呼即可,大源和所有藩屬一律放行。至于跨洲買賣一事,先前在文廟功德林那邊,楊清恐就已經與陳平安談了個大概,所以今天皇帝直接拿出了一本冊子,不薄,里邊關于各類大源特產、山上貨物的標價,詳略得當,還有落魄山不同階梯的抽成方案,將來與落魄山負責具體對接的戶部官員……清清爽爽,陳平安翻閱起來,一目了然。

  陳平安合上冊子,笑道:“陛下有心了,落魄山這邊沒有任何異議。不出意料的話,甲子之內,”

  盧氏皇帝好像有些意外,“陳先生不再還還價?不然少去好些樂趣,喝酒都沒個理由,崇玄署這邊,可是珍藏了好些百年陳釀的三更酒。”

  陳平安笑道:“陛下要是不介意,干脆就不喝龍宮洞天的三更酒了,我這里倒是有幾壺自家酒鋪的酒水。”

  皇帝問道:“可是劍氣長城的青神山酒水?”

  陳平安啞然失笑,怎么像是自個兒在請這位皇帝陛下喝假酒?

  沒事,可以補救,陳平安取出了三壺酒水放在桌上,然后從袖中摸出一幅字帖,交給那個少年皇子,笑道:“是我家先生的字帖。”

  少年臉色瞬間漲紅,趕忙起身,雙手接過那幅文生先生的親筆字帖,道謝落座后,少年小心翼翼懷捧卷軸。

  關于鳧水島買賣一事,很簡單,楊清恐說崇玄署這邊會書信一封給水龍宗祖師堂,屬于大源王朝這邊的三成,就不收了,就當是對陳先生此次大駕光臨崇玄署的回禮。

  各自喝過了青神山酒水,陳平安就打算告辭離去,少年突然輕輕扯了扯皇帝的袖子,皇帝開口笑道:“陳先生,在你看來,盧鈞有無習武資質?”

  這個問題自然多余,一個皇子的資質好壞,無論是修道還是習武,哪里需要等到少年歲數,再來問一個外鄉人。

  陳平安說道:“很一般。”

  少年神色黯然。

  陳平安又笑道:“不過習武與修行不太一樣,也講資質,也不講資質,比如我當年習武資質就也十分尋常,只是練拳比較辛苦,如果你想要找個教拳師父,我可以勉強為之,但是你我雙方,不算正式師徒。”

  少年瞬間神采奕奕,練拳本來就是很其次的事情,找個牛氣哄哄的師父才是頭等大事!至于心目中唯一能夠當自己師父的人選,曾經遠在天邊,如今近在眼前。

  陳平安最后又送給了盧鈞一本拳譜,說了些粗略的練拳事宜,盧氏皇帝與國師楊清恐對視一眼,都很意外,竟是一部手抄摹本的撼山拳,難道這位年輕隱官,與大篆武夫顧祐有那拳法淵源?

  陳平安今天是在崇玄署大門口那邊來的,也是從那邊走的。

  盧氏皇帝三人,一路送到了門口,看著那一襲青衫的御風離去。

  皇帝輕聲笑道:“之前想象了很多見面時的場景,可等到真正坐下來打交道,反而好像就沒什么了。”

  哪怕喝著酒,都像是在飲茶,甚至略顯滋味寡淡。

楊清恐以心  聲提醒道:“陛下,不可掉以輕心,這才是此人修行的真正厲害之處。”

  皇帝點點頭,看了眼身邊那個自己最器重的兒子,少年此刻還不知道自己即將成為大源太子,皇帝收回視線,與國師笑道:“那就再在錢財上多看個幾年。”

  陳平安離開大源王朝后,御風極快,偶爾才會在夜幕中,遇到那些山下的燈火,放慢放低身形,從那些人間城池掠過,諸多景象,依舊來不及多看幾眼。天地廣袤,猶有好山詩不知。川流淪漣,與月上下,陋巷雞鳴犬吠,市井夜舂咄咄響……

  沒有直奔木奴渡,投貼拜會水龍宗,陳平安先走了一趟靈源公沈霖的新建水府,突然有些明白水龍宗為何缺錢了,沈霖如果僅以舊南薰水殿主人的家底,是絕對無法建造起這么一座瀆公府邸的,何況以舊水正李源與水龍宗的關系,龍亭侯水府,一樣少不了要與水龍宗賒賬。

  沈霖見到陳平安后,立即傳信龍亭侯府,大瀆公侯走水之快,完全不輸一位飛升境大修士,所以陳平安只是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見到了那個黑衣少年模樣的李源,后者一聽說陳平安要花錢買鳧水島,痛心疾首,跳起來就是朝那水龍宗方向吐了口唾沫,說那兒早就等于是老子的地盤了,孫結和邵敬芝有什么臉皮收錢,不過聽陳平安說浮萍劍湖和崇玄署兩邊的情形,李源這才沒直接去水龍宗祖師堂罵街,與沈霖說咱倆一起寫封信給水龍宗,沈霖看了眼輕輕搖頭示意的陳平安,就沒答應混不吝的李源。

  李源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疑惑道:“陳兄弟,既然用不著我與沈霖幫忙,你這才專程跑一趟,就沒其他事了?”

  陳平安笑道:“陳靈均走瀆成功,殊為不易,我又剛好路過濟瀆,不得與你們兩位好好道聲謝?”

  李源踢掉靴子,盤腿而坐,傷心道:“那為啥你不是去我那府邸,怎么,覺得沈霖官帽兒比我大些,就來這邊了?你這兄弟,當得夠嗆。”

  李源突然眼睛一亮,看了眼年紀輕輕的青衫劍仙,再看了眼姿色其實很不錯的沈霖,嘿嘿一笑,懂了懂了。咳嗽一聲,低頭彎腰,也不穿鞋,雙手分別拎起一只靴子,就要往門口走去,“我這就去門外守著,給你們倆半個時辰夠不夠?”

  沈霖笑了笑,不在意。

  陳平安無奈道:“事先說好,隨我到了龍宮洞天那邊,你千萬別這么胡說八道。不然你就別一起了。”

  李源疑惑道:“身邊有女子同游?”

  陳平安點頭道:“我帶了媳婦的。”

  李源一拍椅子,大笑道:“大丈夫有個三妻四妾五六道侶,豈不美哉?!”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瞇瞇道:“再說一遍,龍亭侯只管可勁兒說,在這邊先把說完,我再帶你過去。”

  李源雙臂環胸,歪頭斜眼道:“咋個嘛,她是打得過你,還是打得我啊?”

  陳平安起身道:“算了,你就留這邊吧,我一個人去水龍宗。”

  李源趕緊穿上靴子,信誓旦旦說道:“想啥呢,我是那種不識大體的人嘛,見著了弟媳婦,我保證讓你面兒夠夠的。”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捎帶上了李源。

  劉景龍離開鎖云宗地界后,悄悄去了趟桐花山,再回到宗門翩然峰,找到了白首,讓他下次下山游歷,去趟云雁國,打聽一些九境武夫崔公壯的事情。

  白首坐在竹椅上,翹著二郎腿,揉著下巴說道:“崔公壯,我聽說過,大宗師嘛,一身武藝不俗,仗著是鎖云宗的首席客卿,打殺練氣士起來,很不拖泥帶水。”

  劉景龍大致說了問劍過程,白首疑惑道:“崔公壯都這么個德行了,還有啥不放心的,以后見著了我那陳兄弟,不得繞道走?”

  劉景龍搖頭道:“陳平安擔心的,不是武夫登山與人出拳無忌,而是私底下,在那江湖早已對崔公壯俯首的云雁國,他和徒子徒孫,橫行無忌。”

  白首說道:“有養云峰的前車之鑒,又有那個虛無縹緲的百年之約,崔公壯肯定會收斂幾分的。”

  劉景龍笑道:“等到你一去云雁國游歷,崔公壯自會懂得一個道理。”

  白首試探性說道:“是不是說,除了你們之外,還有一個比你們倆低個輩分的我,就會隔三岔五盯著他的門派和弟子?”

  劉景龍笑著點頭。

  自己的這位開山大弟子,自然是不笨的。

  這類查漏補缺,都不用陳平安開口多說,劉景龍自會做得滴水不漏,哪怕不是翩然峰白首下山游歷云雁國,也會換成另外一位宗門嫡傳劍修。

  劉景龍起身道:“我會立即重返鎖云宗,需要在那邊待一段時間,山上練劍一事,你不要懈怠。”

  白首點點頭,“去吧,太徽劍宗有我罩著,誰敢來問劍。”

  劉景龍笑問道:“問拳呢?”

  白首怒道:“你是誰師父啊?”

  劉景龍身形一閃而逝,去往鎖云宗。

  鎖云宗祖山的聽雨峰,是飛卿老祖的修道府邸所在,魏精粹看著手上的一封密信,臉色陰晴不定,心中驚駭不已。

  如果信上所說不差,一宗祖師,堂堂仙人,等于走到了鬼門關而不自知。

  換成北俱蘆洲任何一個人,寄來這封密信,魏精粹都會覺得居心叵測,是歹毒的離間計。

  但既然是那個劉景龍,魏精粹愿意相信幾分。

  魏精粹最后笑了起來,“好個陸地蛟龍,果然大道可期,是我小覷了你們太徽劍宗。”

  “也好,就按照你說的去做,若真能成事,順利鏟除掉這個膽敢欺師滅祖的悖逆家賊,我到時候與你們太徽劍宗公開道個歉,主動登山賠禮,又何妨?”

  答應讓劉景龍隱匿在鎖云宗祖山之內,理由有三,

  劉景龍劍術卓絕,一旦躋身仙人境,殺力極高。

  以往只聽說劉景龍喜歡講理,略顯迂腐,不曾想根本不是這么回事。這樣的人,擔任一宗之主,絕對不能輕易招惹。

  劉景龍還有個叫陳平安的劍仙摯友,來自劍氣長城。關鍵此人喜怒不定,與那劉景龍先前登山,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無縫。

  魏精粹敢篤定這位外鄉劍仙,一旦發狠,做起事情來,只會比劉景龍更加行事無忌,偏偏又心思縝密,這種心狠手辣卻又行蹤不定的劍仙,做不成朋友很正常,絕不要與之真正交惡。

  魏精粹沒來由想起一人,姜尚真。

  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龍宮洞天,陳平安先與水龍宗孫結、邵敬芝談妥了那樁買賣,拿到了一份落魄山、水龍宗、大源崇玄署和浮萍劍湖四方畫押的山上地契,價格公道得陳平安都覺得良心上過意不去,最終與李源一起登岸鳧水島。

  李源見著了那個緩緩走來的背劍女子,呵,模樣是不錯,勉強配得上我家陳兄弟吧。咦,竟是看不出她的境界高低?

  李源剛要說話,就被陳平安伸手按住腦袋,說道:“怎么答應我的?”

  李源哦了一聲,與她問道:“姑娘叫啥呢?”

  寧姚看了眼忍住笑的陳平安,說道:“寧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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