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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一章 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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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徽劍宗,翩然峰。

  此處的修道之人,如今就只剩下白首一個了。

  因為白首已是金丹境劍修,加上劉景龍又是宗主,就搬去了祖山那邊,所以太徽劍宗舉辦了一場簡單的開峰儀式,翩然峰就成了白首的修道之地。

  只要白首自己愿意,其實都可以開始收弟子了。

  只是白首最近,每天都無精打采,每次練劍閑暇,就坐在竹椅上發呆。

  他其實不喜歡喝酒,喝不慣。所以每次拎著只酒壺,次次都會喝不完。

  之前與幾位宗門劍修一同下山歷練,去了蘭房國,在一處名為鐵鑄關的邊境,廝殺了一場,有一小撮蠻荒天下妖族修士在那邊流竄犯案,一場圍殺,因為那撥蠻荒修士境界都不高,勝負沒什么懸念。太徽劍宗在內的幾個門派修士,幾乎沒什么折損,受傷都不多。

  只是另外還有一場對于敵我雙方都算意外的狹路相逢,那是一頭金丹境妖族修士,還是個擅長隱匿的鬼修,不知怎么,一樣未能通過海上歸墟逃回蠻荒天下,反而給它溜到了北俱蘆洲,沉寂了幾年,只是為了破境躋身元嬰,竟是直接禍害了一座江湖小門派的數十人,手段歹毒且隱蔽,都給它煉制成了行尸走肉,如果不是白首當時靠著刺客出身的敏銳嗅覺,察覺到一絲端倪,說不定就要錯過這頭妖族。

  一場險象環生的廝殺,白首出力最多,也正是他一擊致命,成功殺敵,斬下頭顱,飛劍碎去那鬼修的金丹,但是宗門別峰的一位師侄,龍門境劍修,雖然輩分比白首低了一輩,可其實年紀要比白首大多了,卻在戰事中身受重傷,被那頭妖族修士的一記術法,砸中了心竅,原本有望地仙的劍修,徹底沒了希望。

  白首回到了翩然峰之后,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就愈發不說話了。

  哪怕姓劉的,還有那個師侄,都來山上勸過,可白首的心里邊就是不得勁,尤其是當那個師侄,主動來到翩然峰,找白首這個師叔喝酒,說真沒事,白師叔不用上心。

  說這些話的時候,跌了境的劍修,眼神真誠,臉上還有笑意,最后說了句,真要過意不去,那就幫忙將他的境界,一起算上,以后你白首如果都沒個玉璞境,那就說不過去了,到時候他天天來翩然峰堵門口罵街。

  這會兒白首雙手抱住后腦勺,坐在小竹椅上,怎么能夠不上心?怎么會沒事呢?

  酒又不好喝。

  心里更難受。

  而那個劍修的豁達,其實讓白首最難受。

  在劍氣長城那邊廝殺多年,那人都不曾跌境,怎的回了家鄉,就在那么個小地方,偏偏就跌境了。

  而且就在他白首的眼皮子底下,對方只是一頭金丹境瓶頸的畜生而已,自己與之同境,而且我白首還是一位劍修!

  先前那趟下山殺妖,在去鐵鑄關的路上,有天那劍修在飯桌上,聽白首說他與陳平安是稱兄道弟的交情,打死不信,說除非下次隱官做客翩然峰,你真能幫忙引薦一二,能讓他與年輕隱官說句話,就信。當時白首拍胸脯打包票,小事一樁。

  那個姓劉的,更過分,第二次來翩然峰這邊,劈頭蓋臉的,直接訓了自己一句重話,說如果你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說明你還不是真正的太徽劍宗弟子,不算劍修。

  姓劉的說完混賬話就走了。

  白首沒說什么,講道理什么的,哪里說得過那個書呆子師父。

  白首使勁揉了揉臉,重重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身,開始胡亂打拳。

  突然一個站定,雙指并攏,指向前方,想象不遠處站著個黑炭,大笑一聲,“呔!那黑炭,乖乖聽好了,你要是再不依不饒,大爺可就要出拳了!”

  白首變指為掌,左右搖晃,好像在甩耳光,“好好與你講道理,不聽是吧?這下子吃苦頭了吧?以后記住了,再遇見你家白首大爺,放尊重些!”

  離著翩然峰不過一里路的空中,一行人御風懸停,不過某人施展了障眼法。

  白發童子滿臉激賞神色,由衷贊嘆道:“是條漢子!我等會兒,非得向這位英雄敬一杯酒才行。”

  前提是這家伙還能喝酒。

  劉景龍哭笑不得,不過也沒出聲提醒那個弟子。

  裴錢面無表情,扯了扯嘴角。

  小米粒撓撓臉,小心翼翼看了眼裴錢,看樣子,是么得機會挽回嘍。

  陳平安點頭笑道:“果然是好拳法。”

  白首一個擰腰騰空回旋,自認為極其瀟灑地踢出一腿,落地后,拍拍手掌,“不送了啊。”

  然后就是一行人飄然落地現身。

  白首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再閉上再睜開,好的,老子可以跑路了。

  二話不說,手指一抹,屋內墻壁上的那把長劍鏗然出鞘,白首踩在長劍之上,匆匆御劍離開翩然峰。

  裴錢看了眼師父。

  陳平安微笑道:“敘敘舊嘛。”

  裴錢再看了眼劉景龍,后者笑道:“注意分寸就行。”

  裴錢摘下書箱,將行山杖交給小米粒,身形一閃而逝,快若奔雷,瞬間就追上了御劍的白首。

  白首卯足勁御劍,身邊那個娘們始終氣定神閑,跟在一旁,白首只好干笑道:“好巧。來做客啊。”

  裴錢只是與白首并肩齊驅,也不說話,金字招牌地那么面帶微笑,再斜瞥。

  天不怕地不怕的白首,這輩子最怕裴錢的這個表情。

  白首開始破罐子破摔,“我是不會還手的。”

  裴錢當頭就是一拳。

  白首連同腳下長劍,一起筆直落地。

  嘴角抽搐,渾身顫抖,大半截身子在山間泥土里,沒有昏死過去,就是吃疼,真還不如睡一覺,然后醒過來,那個心狠手辣的黑炭就已經離開翩然峰了。

  裴錢站在一旁,問道:“接下來怎么說?要不要與我問拳讓三招?”

  白首顫聲道:“讓一招就夠了!”

  裴錢一抬手掌再轉腕,將那白首整個人拔出地面再往后推出兩步。

  白首搖搖晃晃,有些眼花腦袋暈。

  裝,繼續裝。

  裴錢先前那一拳,用了巧勁,根本不至于讓白首這么醉酒一般。

  她輕輕一跺腳,那把長劍瞬間蹦出,裴錢再一揮手,長劍瞬間掠回翩然峰茅屋那邊,繞弧退回劍鞘。

  白首好像瞬間酒醒,哈哈笑道:“裴錢,你怎么來翩然峰也不打聲招呼。”

  裴錢呵呵笑道:“怕被打。”

  白首埋怨道:“說啥氣話,咱倆誰跟誰,一輩兒的。”

  裴錢問道:“一起御風回去?”

  白首說道:“讓我緩緩。”

  今兒丟了太大的面子,現在回去,肯定要被陳兄弟笑話。最好是等到自己回到那邊,陳平安就已經跟姓劉的,喝了個天昏地暗。

  兩人徒步走向翩然峰。

  裴錢沉默片刻,說道:“鐵鑄關和蘭房國那邊的事情,我聽說了。”

  白首只是嗯了一聲,然后就默不作聲。

  裴錢繼續說道:“有些事情,補救不得的,其實你以后能做的,也就只有好好練劍了,讓自己盡量不犯同樣的錯。愿意愧疚就繼續愧疚,又不是什么壞事,總好過沒心沒肺,轉頭就不當一回事吧,但是別耽誤練劍。不管是習武還是練劍,只要心氣一墜,萬事皆休。”

  白首還是嗯了一聲,不過年輕劍修的眼睛里邊,恢復了些往日神采。

  裴錢說道:“還只是個金丹,好意思當劉先生的開門大弟子,還一輩兒?誰跟你一輩兒?”

  其實白首能夠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成為金丹劍修,哪怕在劍修最尋常的北俱蘆洲,都算當之無愧的天才了。

  白首側身而走,嬉皮笑臉道:“呦,裴宗師口氣不小啊。”

  裴錢只是目視前方,輕聲道:“我有幾斤重的拳法,就說幾斤重的言語。你不愛聽就別聽。”

  劉先生是師父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白首又是劉先生的開山大弟子,所以裴錢希望白首在劍道一途,可以登高,越高越好,有朝一日,還可以站在師父和劉先生身邊。

  不然如果是個外人,裴錢絕對不會多說半句。

  白首怔怔看著眼前這個有點陌生的裴錢,他轉過身,點點頭,“是得這樣。”

  裴錢突然說道:“先前你摔了八個耳光,就當你還欠我七拳。”

  白首哀嚎道:“裴錢!你啥時候能改一改喜歡記賬的臭毛病啊?”

  裴錢冷笑道:“好的。八拳了。”

  白首絕望了。

  裴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白首,你不能讓劉先生失望,因為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像你我這樣,可以運氣這么好,遇到這么好的師父。”

  白首笑道:“曉得了,曉得了,好嘛,我身邊喜歡講道理的人,又多了一個。”

  裴錢點點頭,“九拳。”

  白首打算回了翩然峰,就在桌上刻下八個字的座右銘,禍從口出,謹言慎行。

  到了翩然峰茅屋那邊,白首有些看不下去了,姓劉的跟陳兄弟,咋回事,喝得很靦腆啊。

  陳平安你行不行啊,以前徐杏酒和柳質清來這邊做客,姓劉的都不會喝得這么娘們唧唧。

  白首痛心疾首道:“師父,你好歹是翩然峰的上任主人,待客不周了啊,陪陳……山主多喝點,我這兒酒水管夠的,白瞎了那么好的酒量。”

  陳平安擺擺手,“不多喝,等會兒,我們要去你們祖師堂敬香。”

  太徽劍宗,上任宗主韓槐子,上任掌律黃童。

  還有歷史上所有御劍遠游、沒有返鄉的宗門劍修。

  其中三十六位,先前都死在了劍氣長城和寶瓶洲兩處他鄉戰場。

  還有更多的劍修,哪怕活著返回宗門,都已做不得練氣士,更別談劍修了。

  而且太徽劍宗劍修的仗劍遠游,從無半點含糊,皆是宗門之內,境界最高,殺力最大的那撥!

  所以太徽劍宗,元氣大傷。

  北俱蘆洲的第一劍宗,如今竟然就只有一位玉璞境劍修。

  劉景龍,白首。

  陳平安,寧姚。

  今天只有四位劍修,走入太徽劍宗的那座祖師堂。

  不同于其他宗門、仙家山頭,這座大堂之內,不僅懸掛歷代祖師的掛像,所有死在戰場上的劍修,都有掛像。

  劉景龍與陳平安和寧姚分別遞過三炷香,笑道:“相信我師父和黃師叔,還有所有懸掛像的劍修,都會很高興見到兩位。”

  一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一位劍氣長城的飛升境劍修。

  陳平安雙手捧香,沉聲道:“落魄山,陳平安。在此禮敬諸位先賢。”

  寧姚站在一旁,神色肅穆道:“劍氣長城,寧姚。禮敬諸位。”

  沒有什么繁縟禮節,兩個外鄉人入了這座祖師堂,只是敬三炷香,一句言語而已。

  陳平安走向祖師堂大門,跨過門檻,回望一眼,收回視線后,直到外邊的廣場欄桿旁,才雙手籠袖,背靠欄桿,“怎么沒參加文廟議事?”

  劉景龍搖搖頭,淡然道:“不能再死人了,不是不敢,是真的不能。我怕去了文廟,會一個沒忍住。”

  陳平安沉默片刻,開口問道:“聽說有人都有膽子大放厥詞,覺得太徽劍宗是個空架子了?”

  劉景龍苦笑道:“人之常情。”

  陳平安說道:“你能忍,我不能。”

  劉景龍微微仰頭,望向遠方,輕聲道:“只是太徽劍宗當代宗主能忍,其實劍修劉景龍一樣不能忍。”

  陳平安轉頭對寧姚。

  寧姚點頭道:“我們在這邊等著。”

  陳平安和寧姚之間,在關鍵時刻,往往如此,從無半句多余言語。

  陳平安伸手出袖,一把拽住劉景龍,“走!問劍去!”

  老子面皮往臉上一覆,他娘的誰還知道誰?知道了又如何,不承認就是了。

  北俱蘆洲風氣如此之好,若是這點覺悟都沒有,還混什么江湖,走什么山下。

  反正面皮這玩意兒,陳平安多得很,是出門行走江湖的必備之物,少年中年老人都有,甚至連女子的都有,還不止一張。

  聽說那個劍修沒幾個的宗門,歷史上曾經去過一次劍氣長城,之后大幾百年就再沒去過,因為宗門里邊的一位老祖嫡傳劍修,剛過倒懸山,就與當地劍修鬧了一場,不歡而散,既然城頭都沒去,就更不談什么殺妖了。

  尤其是最近的百年之內,整個北俱蘆洲的遠游劍修和練氣士,都在死人,這個宗門,好像在家鄉的山上地位,反而就高了。

  既有個一直閉關的仙人境老祖師,玉璞境的當代宗主,還有什么九境武夫的客卿。

  不過比起一洲領袖、劍修云集的正陽山,好像還是要差點火候。

  剛好先拿來練練手。

  劉景龍開始與陳平安商量細節。

  最終兩人御劍化虹遠游。

  白首今天算是開了眼界,姓劉的真就這么被陳平安拐走,聯袂問劍去了?

  他沒來由想起芙蕖國山巔,師父和陳平安的那次祭劍。

  好像有些人,只要遇見了,天生就會成為朋友?

  白首突然瞥了眼不遠處的裴錢,憑啥你姓劉的是這樣,我白大爺卻是這樣?!

  白發童子嘖嘖稱奇道:“隱官老祖的朋友,都不簡單啊。”

  那個金烏宮的柳質清,躋身玉璞境,懸念不大,至于將來能否仙人,看造化,好歹是有幾分希望的。

  而這個太徽劍宗的年輕宗主,好像才百來歲吧?就已經是極為穩當的玉璞境瓶頸了。

  百年之內,仙人起步,千年之內,飛升有望。

  很慢?那可是仙人境和飛升境的劍修。

  至于那個趴地峰的年輕道士,白發童子都懶得多說什么。張山峰如今缺的是一副足夠堅韌的體魄,一個可以承載那份道法拳意的地盤。

  寧姚又說道:“不簡單的朋友有不少,其實簡簡單單的朋友,陳平安更多。”

  白發童子對此沒有異議。

  寧姚望向遠方那一襲青衫的消逝處,說道:“劉宗主如果能夠躋身飛升境,會很攻守兼備。”

  攻守兼備。尤其還有個“很”字。

  這句話,是寧姚,更是一位已經飛升境的劍修說的。

  在她看來,劉景龍當下的玉璞境,完全不輸劍氣長城歷史上最強的那幾位玉璞境劍修。

  如今的飛升城,有人開始翻檢老黃歷了,其中一事,就是關于“玉璞境十大劍仙”的評選。

  比如其中就有吳承霈,只不過這位劍修的入選,不是捉對廝殺的能耐,主要歸功于吳承霈那把最適宜戰爭的甲等飛劍,所以名次極為靠后。

  除此之外,隱官陳平安,自然毫無懸念地入選了。飛升城酒桌上,為此吵鬧得很,不是爭吵陳平安能否入榜,而是為了排名高低,隱官、刑官、泉府三脈劍修,各執己見。

  白發童子好奇問道:“為什么隱官老祖一定要拉著劉景龍游歷中土?”

  寧姚之前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這會兒她想了想,笑道:“可能是在劉宗主身邊,他就可以懶得多想事情?”

  陳平安的一次次遠游,都走得并不輕松。

  不是擔心世道的無常,就是需要他小心保護別人。

  但是如果身邊有個劉景龍,陳平安會很安心,就可以只管出劍出拳?

  寧姚打算等陳平安回來,跟他商量個事,看可不可行。

  她想要主動擔任太徽劍宗的記名客卿,不過這就涉及到了浩然天下的山上規矩、忌諱,把問題丟給他,他來決定好了。

  呵,某人自稱是一家之主嘛。

  寧姚記起一事,轉頭與裴錢笑道:“郭竹酒雖然嘴上沒說什么,不過看得出來,她很想念你這個大師姐。你借給她的那只小竹箱,她經常擦拭。”

  裴錢那邊,她學師父攤開手臂,一邊掛個黑衣小姑娘,一邊掛個白發童子,兩個矮冬瓜在比拼劃水,雙腿懸空亂蹬。

  裴錢聽到郭竹酒這個名字后,就有些神色古怪,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在長大后,裴錢在游歷途中,會經常想起郭竹酒這個名義上的小師妹,只是每次想起后,除了心疼,還會頭疼。

  裴錢小時候那趟跟著大白鵝,去劍氣長城找師父,結果天上掉下個自稱小師妹的少女,會在師父與人問拳的時候,在墻頭上敲鑼打鼓,跟自己說話的時候,經常會故意屈膝彎腿,與裴錢腦袋齊平,不然她就是善解人意來那么一句,師姐,不如我們去臺階那兒說話唄,我總這么翹屁股跟你說話,蹲茅坑似的,不淑女唉……

  裴錢當時吵架就吵不過郭竹酒,也跟不上郭竹酒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和道理。

  裴錢除了在師父這邊是例外,當然寶瓶姐姐也不算,之外她與任何人打交道,她都打小就不是個樂意、也不是個會吃虧的主兒,然后在劍氣長城遇到了那個郭竹酒。

  裴錢哪怕現在,還是覺得自己是真沒轍。

  但是裴錢很高興,在當年那場戰事中,郭竹酒沒有一去不回。

  白現裴錢的異樣,就很好奇這個郭竹酒是何方神圣。

  白發童子松開手,落地站定,望向白首,雙手負后,緩緩踱步,笑呵呵道:“你叫白首?”

  白首摸了摸腦袋,笑嘻嘻點頭,就像在說小姑娘你名叫白首也行啊。

  白發童子一臉的老氣橫秋,點頭道:“好名字好寓意,白首歸來種萬松,小雨如酥落便收。”

  白首驚訝道:“小孩子家家的,年紀不大學問不小嘛。”

  白發童子撇撇嘴,回頭就跟小米粒借本空白賬簿。

  裴錢背著竹箱,懷抱行山杖,站在欄桿那邊,舉目遠眺,看那高處的青天遠處的白云。

  記得崔爺爺在竹樓最后一場教拳時,曾經說過,你那狗屁師父,習武資質稀爛,還敢練拳懈怠,分心去練什勞子的劍術,老夫這一身武學,只靠陳平安一人發揚光大,多半不頂事,懸得很,所以你這個當他徒弟的,也別閑著,不能偷懶了,武夫練拳與治學相通,簡單得很,不過就講個“三天皆勤勉”,昨天今天明天!所以你裴錢離開竹樓后,得提起那么一小口心氣,以后要教浩然武夫,曉得何謂……天下拳出落魄山!

  遇見師父,她的人生,就像是天寒地凍的冬天,有人從天上,載得春來。

  寧姚走到裴錢身邊,以劍氣隔絕出一座小天地,輕聲問道:“既然成為了劍修,這是好事,為什么不跟你師父說?”

  裴錢赧顏,心虛道:“師父總說貪多嚼不爛,而且我也沒覺得自己有什么練劍的天賦。”

  所以這些年,裴錢一直沒有去練劍,始終遵守自己與崔爺爺的那個約定,三天皆勤勉,練拳不能分心。畢竟那套瘋魔劍法,只是小時候鬧著玩,當不得真的。

  寧姚笑道:“那我就先不跟你師父說此事。”

  裴錢使勁點頭。

  寧姚問道:“你那把本命飛劍,取好名字了嗎?”

  裴錢漲紅了臉,搖搖頭,只是心念一動,祭出了一把飛劍,懸停在她和寧姚之間,長約三寸,鋒芒畢露。

  其實名字是有的,只是裴錢沒好意思與師娘說。

  在裴錢心神牽引之下,先前一把本命飛劍,竟然瞬間劍分七把,只是更加纖細,顏色各異。

  寧姚凝神一看,點頭贊許道:“完全可以在避暑行宮那邊位列甲等。”

  寧姚提醒道:“以后與人對敵,不要輕易祭出這把飛劍。”

  裴錢點點頭,答應下來。

  然后裴錢猶豫起來。

  寧姚疑惑道:“有話就說。”

  裴錢壯起膽子問道:“師娘,什么時候辦酒席啊?”

  寧姚眨了眨眼睛,“你說劉羨陽和余倩月啊,還不知道具體時間,你問你師父去。”

  裴錢笑道:“好的,我問師父去!”

  一場文廟議事結束,修士四散而去。

  皚皚洲劉氏的那條跨洲渡船上邊,多了個外人,北俱蘆洲老匹夫王赴愬,之前與那桐葉洲武圣吳殳,打了一架,算是平手。

  王赴愬覺得沒臉回北俱蘆洲,王赴愬就與雷公廟那對師徒,一起去皚皚洲,反正劉財神的這條跨洲渡船,吃喝不愁,不用花錢。

  他娘的咱們北俱蘆洲的江湖人,出門靠錢?只靠朋友!

  再說了,在在這個弱不禁風的阿香姑娘這邊,王赴愬穩操勝券。

  別的不說,只說柳歲余那臉蛋,那身段,也是賞心悅目的。

  如果自己年輕個幾百歲,相貌哪里比沛阿香差了,只會更好,更有男人味,估摸著柳歲余那個小姑娘,都要挪不開眼睛。

  王赴愬登船之后,就沒個好臉色,實在憋屈,自己跟吳殳問拳一場,都沒幾個有分量的看客。

  相較于那場從功德林打到文廟廣場、再打去天幕的“青白之爭”,“曹陳之爭”。

  沒法比。

  一來文廟議事結束,修士多已紛紛離去,雙方打得晚了,地點挑選得也不如兩個年輕人那般喪心病狂。

  再者王赴愬和吳殳這兩位止境武夫,比起如今才四十歲出頭的曹慈、陳平安,到底是年紀大了些。

  屋內三人,都是純粹武夫,王赴愬憤懣不已,“老子就算把吳殳打死了,也沒陳平安只是把曹慈打腫臉,來得名聲更大,氣煞老夫!早知道就在功德林,與那小子問拳一場了。”

  柳歲余喝酒時,翹著二郎腿,腳尖又翹著那只半脫未脫的繡花鞋,笑瞇瞇道:“是晚輩眼瞎了,還是前輩腦子糊涂了,難道不是吳殳差點把你打死嗎?”

  王赴愬一拍椅把手,吹胡子瞪眼睛,“真要拼命,兩個都死。”

  老莽夫這句話倒是沒吹牛。

  沛阿香先前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卻沒有喝酒,只是拿一塊雪白綢緞在擦拭那支綠竹笛。

  竹笛材質,是青神山綠竹。早年還是九境武夫,跟著朋友一起有幸參加那場青神山酒宴,結果一伙人都被阿良坑慘了,一場誤會過后,竹海洞天的廟祝老嫗,贈予一截珍貴細竹。后來阿良看得揪心不已,說阿香你好慘,被看穿了底細不說,更被侮辱了啊,擱我就不能忍。

  沛阿香沒能聽明白其中深意,只當是阿良又在灌迷魂湯,不計較。

  等到回到馬湖府雷公廟,才琢磨出其中意味,哭笑不得。

  竹笛穗子墜有一粒泛黃珠子,只是尋常珍珠,歲月一久就泛黃,半點不值錢了。

  一個模樣俊美的止境武夫,能夠拳壓一洲武學多年,豈會沒點自己的江湖故事?

  白袍玉帶別青笛,雷公廟沛阿香,如果愿意出門行走江湖,很容易就被山上修士一眼認出身份。

  沛阿香瞥了眼王赴愬那邊的椅把手,裂紋如網,“渡船是劉氏的,你記得賠錢。”

  王赴愬說道:“賠錢沒問題,你先借我點錢。”

  看這老匹夫的架勢,好像與人借錢,是給對方面子。

  王赴愬埋怨道:“文廟那邊,做事不爽利,倆晚輩那么場問拳,都不與我們打聲招呼,咱們好歹是響當當的武學宗師,不然老夫可以為那兩個晚輩指點一二,挑出幾處拳法瑕疵。”

  柳歲余突然站起身,抱拳道:“師父,我就不回皚皚洲了。”

  那個北俱蘆洲老匹夫的眼神實在讓她覺得膩歪。

  沛阿香點頭笑道:“其實一直等你這句話,去吧,爭取早去早回,打出個好底子的止境。有機會的話,就在那邊戰場上碰頭。”

  王赴愬,沛阿香,還有吳殳在內,他們這撥武學大宗師,到底比裴杯、張條霞那幾個差了一大截,所以趕赴蠻荒一事,需要配合各洲王朝的調度。

  柳歲余起身離去,跳下渡船,御風南下,快若奔雷。

  方才王赴愬眼角余光使勁瞥著那女子的背影,等到確定柳歲余離開了渡船,王赴愬這才喝光了一碗酒,拿酒解渴,換個坐姿,摸了摸褲襠,“這倆臀瓣兒,晃得我都要心慌。”

  沛阿香無奈道:“你好歹是個前輩,別這么老不正經。”

  王赴愬嗤笑道:“老子只是瞧,摸了嗎?”

  沛阿香懶得在這種問題上糾纏,正色問道:“當年你為何會走火入魔?”

  王赴愬神色平靜,“為何?自然是有拳出不得,只好逼瘋了自己。”

  沛阿香嘆了口氣。

  王赴愬壓低嗓音,問道:“阿香,你覺得我跟柳歲余,般不般配,有沒有戲?你可要抓住機會,可以白白高我一輩的好事。”

  沛阿香無奈,擺擺手,“什么亂七八糟的,勸你別想了。”

  王赴愬揉了揉下巴,“真不成?”

  沛阿香神色古怪,無奈道:“我這弟子,只喜歡女子。”

  王赴愬猶不死心,“只?”

  沛阿香點點頭。

  王赴愬猶不死心,試探性問道:“她就不能當我是娘們嗎?”

  沛阿香忍了半天這個老匹夫,實在是忍無可忍,怒罵道:“臭不要臉的老東西,惡心不惡心,你他娘的不會自己照鏡子去?”

  阿香姑娘哪怕罵人也是這么不爺們。

  王赴愬哈哈大笑,“逗你玩呢,看把你急眼的,”

  王赴愬突然收斂笑意,朝沛阿香挑了挑眉頭,“你說巧不巧,她喜歡女子。我……”

  沛阿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王赴愬翻了個白眼,搖搖頭,這個細皮嫩肉的阿香姑娘,真是不經逗,背靠椅背,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感嘆道:“瞧見了曹慈,陳平安這么些個年輕人,他娘的真是一個個的不講道理,還有沒有王法了,比李二、宋長鏡都要年輕啊,再想一想自己這幾百年光陰,除了吃牢飯那些年,拳腳功夫也沒懈怠片刻,真是覺得練拳一事沒啥意思。”

  沛阿香還在氣頭上,聽啥啥不順耳,“那就別練。”

  王赴愬將那酒壺隨手拋入渡船外,笑道:“年輕練拳,是為求個無敵手,年老習武,心氣再無,只因為不練會死。可既然如今只能等死,大不痛快!”

  屋內寂靜,此后唯有喝酒聲。

  王赴愬冷不丁問道:“真不能摸?柳歲余是你弟子,又不是你媳婦,兩廂情愿的事情,你憑啥攔著。”

  沛阿香一拍椅把手,“滾你的蛋!”

  王赴愬委屈道:“我可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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