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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太平山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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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廟所在的山頭,雨越下越大,急促敲打在那些大泉北境邊軍的甲胄上,劈啪作響。

  邊軍所披鎧甲多有磨損,布滿刀槍箭矢的劃痕。

  新雨打舊甲。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為了讓許輕舟和徐桐兩人能夠放開手腳,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去斬殺陳平安四名扈從,大皇子劉琮已經默然退到半山腰,身邊除了數十沙場心腹重重護衛,這些死士披掛甲胄,比圍殺破廟的邊軍更加沉重,屬于重步武卒的制式鐵甲,還有三名實力超群的隨軍修士,其中一名溫養出凌厲本命飛劍的觀海境劍修,一名擅長結陣的符箓道士,一位身穿甘露甲的兵家修士。

  劉琮對于陳平安的那顆頭顱,勢在必得,只是世事怕萬一,他可不想在一座無名小山栽跟頭。

  不知藏匿在何處的那位書院君子王頎,既然愿意親身參與這場陰謀,那么劉琮對這位德高望重的大泉士林領袖,就不是很信得過了。若非高適真給出的條件實在太誘人,又拉上了許氏將種和草木庵,劉琮還真不敢冒這這么大的風險,他實在好奇所謂的碧游府寶物,到底是多價值連城,才能夠讓一位書院君子不惜違背良知,住持策劃了此次圍殺。

  雖說王頎事后自有其道理,可以與大伏書院山主解釋,說是要抓捕一個假冒太平山祖師堂嫡傳弟子的“邪門歪道”,還可以往陳平安頭上潑更多的臟水,比如說懷疑這個外鄉人是井獄逃逸、換了身份相貌的妖魔巨擘,才必須請出北境五千甲,圍困此山。但是劉琮不覺得這是一個如何天衣無縫的解釋。

  不過這與他關系不大,王頎如今還是大伏書院貨真價實的君子,君子一言,世俗王朝的皇帝君主,尚且要聽命行事,更何況是他劉琮一個皇子,此次帶兵上山,完全符合儒家書院訂立的規矩,宰了那個陳平安后,王頎如何給書院一個交代,就不是他劉琮可以摻和的了。

  但是王頎秘密離開蜃景城,來到邊境找到他之時,已經將御馬監掌印太監李禮的一些潛伏棋子,全盤托付給他劉琮,說實話,當時得到那些散落京師各大府邸、大泉地方江湖、山上門派的死士檔案后,劉琮大吃一驚,宦官李禮被譽為大泉守宮槐,何時勢力如此盤根交錯,滲透了整個大泉版圖?

  王頎作為一位享譽桐葉洲中部的老資歷君子,又是為何與一個宮內宦官搭上線?

  李禮在朝野上下的名聲再好,終究只是個褲襠沒鳥的老不死而已,跟你君子王頎相比,云泥之別。

  不過李禮死得好,這老宦官很早就對那個綿里藏針的三皇子刮目相看,可憐老三苦心經營十多年,不惜親身涉險,深入北晉腹地,好不容易接連搗爛了松針湖水神廟和金璜山神府邸,竟然在姚家地頭上給人打死了高樹毅,連一國之內無敵手的李禮也陰溝里翻船,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天命在我劉琮!

  可是劉琮在邊境征戰這么多年,統領十數萬精銳邊軍,沙場上多次親身陷陣也無畏懼,發現自己今天有些不可抑制的緊張。

  破廟前,魏羨依舊如客棧一役,一夫當關,只管守住大門即可,若是有大泉甲士上前尋死,魏羨自然不會客氣。

  身披甘露甲西嶽,根本就無懼尋常刀弓,由著它們劈砍、射中甲胄便是,然后一拳而已,膽敢欺身而近的甲士,悉數倒飛出去很遠,一些靠近廟門的尸體,也會被魏羨以腳尖挑飛。帝王心性,是那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如今的魏羨,則是所立之處豈容尸體礙眼。

  只有偶爾幾枝暗藏玄機的特制箭矢,魏羨才會躲避,無一例外,都是林中邊關神箭手用強弓拉滿,激射而出。

  相較于武瘋子那邊的殺戮,魏羨的出手實則可以用“溫柔軟綿”形容。

  躲閃與近身,環環相扣,只要被朱斂貼身,或是拉近到一臂距離,附近甲士幾乎都是慘絕人寰的下場,鎧甲破碎,嵌入身軀,血肉模糊,當場斃命不說,死相慘烈。

  隋右邊所在戰場,林中一次次劍光綻放,一劍橫掃,往往是數名甲士連同樹木一起被攔腰截斷,廝殺到最后,隋右邊四周數百步,竟是再無一株山林高木。

  盧白象那邊,一把來自飛鷹堡桓氏祖傳法寶的停雪,走走停停,或是踩在樹干上蜻蜓點水,身形一閃而逝,唯有停雪罡氣流淌的刀鋒,在漆黑雨幕中帶起一條久而不散的雪白光線。

  短短一炷香功夫,大泉邊軍精銳就已經丟下六百具尸體,這還是因為山林間不宜武卒蜂擁推進的緣故。

  一直站在廟門口的陳平安低下頭,笑了笑。

  地面上蹦跳出一個蓮花小人兒,在向他揮動僅剩的那條蓮藕小胳膊,咿咿呀呀,然后為陳平安指了一個方向。

  陳平安順著小家伙手指方向,是一座山峰最高處,蓮花小人兒的意思是有兩個家伙站在那邊觀戰,很厲害,它都不敢太靠近那座山頭。

  陳平安輕聲問道:“那你有沒有看到有個頭頂芙蓉冠、身穿道袍的年輕人?”

  蓮花小人兒使勁搖頭擺手。

  陳平安朝它伸出大拇指,輕聲笑道:“去廟里躲著。”

  蓮花小人兒使勁點頭,健步如飛,一個蹦跳,高高跳過門檻,見到了正在打飽嗝的裴錢,它便有些不情不愿,初次見到她,它便不太喜歡,后來大概是沒那么討厭了,偶爾會出現在陳平安身邊,有次剛從土中冒頭,就給裴錢手持行山杖一棍子敲了下去,它躲得快,在別處探頭探腦,裴錢拎著行山杖四處狂奔,結果給它逗弄得精疲力盡,也沒能打中一次,最后還被陳平安扯著耳朵走了一里路,疼得她哇哇大哭。

  見裴錢鬼鬼祟祟,似乎是想要去拿行山杖,蓮花小人兒便有些氣呼呼,這次竟是半點不怕她了,走到裴錢腳邊,直挺挺躺在地上。

  裴錢拿著行山杖,猶豫了半天,瞥了眼廟門口陳平安的背影,終于還是丟了行山杖,蹲下身,笑瞇瞇道:“你呀,才是個賠錢貨,半點用都沒有,以后我爹肯定把你賣了換錢哩,到時候我可以買一大堆糖葫蘆,嘖嘖嘖,真好吃。”

  蓮花小人兒生著悶氣,干脆側身而臥,不看黝黑小女孩。

  裴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東西的咯吱窩,“小賠錢貨,以后你要是當我的小跟班,我就不讓爹把你賣了換錢,咋樣?”

  蓮花小人兒連滾帶爬,去遠處盤腿坐著,像極了陳平安讀書時候的模樣。

  裴錢翻了個白眼,語重心長道:“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多有錢?我有個據說是多寶格的盒子,里頭裝著好多好多的寶貝,你以后對我放尊重點,曉得不?你要是乖了,做了我的跟班,說不定我哪天大發慈悲,就會從里頭拿出一顆漂亮銅錢,學那老魏大手一揮,賞了!”

  蓮花小人兒面不改色。

  裴錢怒道:“你這小賠錢貨,咋這么不懂事?信不信等我今天晚上就學會了絕世劍法,你每次冒頭都戳得你滿頭包?你難道不知道我能夠看得到你躲在地底下哪兒的?”

  蓮花小人兒有些畏懼,可憐兮兮轉頭望向了陳平安。

  裴錢立即賠笑道:“逗你玩兒呢,咋這么經不起開玩笑哩?”

  廟門口陳平安心思微定。

  既然知道了那座山峰上有兩人隔岸觀火,最少可以心中有數,不怕被殺個措手不及。

  他猜測其中一人,極有可能就是那位坐鎮蜃景城的書院君子。

  正人君子,已經見過,鐘魁。

  書院賢人的口含天憲,在梳水國劍莊也聽說過了。

  想必這次不過是遇上了一位偽君子罷了,不用大驚小怪。

  學問大小,與道德多寡,還真未必掛鉤,更何況書院弟子也在修行,修行路上,越往高處登山做神仙,山上就會風雨更大,自然誘惑多,危險多,始終堅守本心,并不簡單。

  當初在碧游府,見到了那頭與水神娘娘搏殺的河底大妖,就覺得奇怪,為何大泉朝廷會對此妖放任不管。

  說不得那位君子所求,早已不在圣賢道理,不再是一心教化蒼生向善,而是追求自身的長生不朽,或是其它外物,比如……那枚竹簡上“可煉萬物”的仙人法訣。

  財帛動人心。

  長生之欲,讓一位上了歲數的書院君子心動,誤入歧途,又有什么奇怪。

  崔瀺一個巔峰時是十二境仙人的圣人大弟子,不一樣走了條欺師滅祖的道路?

  但是陳平安最忌諱的,是那個一手讓自己身陷險境的“太平山年輕道士”。

  正是此人登門拜訪騎鶴城驛館,親手將祖師堂嫡傳玉牌,交到他陳平安手上。

  直到劉琮自認為穩操勝券,泄露了一絲天機,陳平安才意識到不對勁。

  生性謹慎、處處細心的陳平安,這次之所以栽了這么大個跟頭,實在是在這之前,對那座太平山的觀感,太好。

  背負老大劍仙陳清都的那把長氣劍,誤入藕花福地,鏡心齋童青青和樊莞爾借助那把鏡子,神魂體魄合一的女冠黃庭。

  陳平安對她印象就很好。

  之后便是那位太平山祖師爺老天君,為了斬殺背劍白猿,不惜毀去了護山大陣的兩把仙劍,為了救下鐘魁殘魂,更是不惜跌境。

  印象更好。

  而最早知道太平山,是與陸臺進入飛鷹堡,戳穿破壞了那名金丹邪修的百年謀劃,飛鷹堡一切禍事的罪魁禍首,那名以山岳差點鎮殺了陳平安的金丹邪修,試圖在飛鷹堡堡主夫人的心竅中養出元嬰鬼胎。在那之前,追殺這位老金丹的太平山年輕道士,應該就是尚未以謫仙人身份去往福地的黃庭。

  更早之前,按照陸臺的說法,是太平山一位長生無望的元嬰大修士,體魄神魂皆趨于腐朽不堪,自知大限將至,就開始云游四方,想著盡可能為山下做些善事。

  不知為何,與扶乩宗一位戾氣十足的金丹地仙,起了沖突,雙方廝殺得慘烈至極,后者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生機淡薄,竟是位元嬰,

  被追殺到飛鷹堡前身所在的山頭附近,拼著玉石俱焚,動用了扶乩宗的請神降真之法,卻沒有請下一位神靈,而是以本命精血為代價,施展禁術,招來一頭遠古魔道巨擘的分身,一戰到底,同歸于盡。

  打得雙方腳下地界,陰氣匯聚,無異于一座埋骨十數萬武卒的戰場遺址。

  才有了后來金丹邪修順水推舟的那場陰毒布局。

  所有關于太平山道士,無論是耳聞,還是親見,都讓陳平安心神往之。

  就連當下盧白象手中那把狹刀停雪,都是那位壯烈戰死的元嬰地仙遺物。

  所以拿到了那塊祖師堂玉牌后,陳平安根本沒有多想,只當是太平山祖師爺離開驛館后,起了愛護之心,或是鐘魁幫著說情,才有了匆匆忙忙的飛劍傳物,交待附近山上道士交予陳平安一塊護身玉牌。

  現在看來,是陳平安太想當然了。

  陳平安摘下那塊劉琮所謂“貨真價實”的玉牌,材質極佳,短時間內難以煉化為虛或是直接銷毀,轉身拋給裴錢,“將這塊玉牌放入油紙傘內,記得收起傘,別再打開。”

  裴錢接住了那塊眼饞已久的漂亮玉牌,乖乖照做,手腳伶俐,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大事不糊涂。

  裴錢是不敢,怕陳平安生她的氣。

  陳平安唯一一次生氣,如果不是鐘魁求情,她這會兒十有八九還在狐兒鎮那破客棧,每天掃地打水,給那個胸脯亂晃蕩的老娘們當牛做馬呢。

  山頂老儒士冷笑道:“給陳平安發現了我們的行蹤。”

  魁梧漢子渾不在意,“這家伙本來就不簡單,碧游府那么大動靜,可不就是拜他所賜。不然我家主人,哪里會對付他這么個未成氣候的純粹武夫。主人臨行前與我笑言,陳平安腰間的那枚養劍葫蘆,只是個小彩頭,主人真正看重的,是到底何方神圣,舍得給他一件能夠遮蔽天機的寶貝,如果不是太燙手,主人當然是愿意借去一用的,可主人怕他一出手,整個桐葉洲就都要跟著動了,所以想要那我們來探探路,推算幕后之人的身份,若真是某位儒家圣人的大手筆,甚至是那一記專門應對桐葉洲之亂的神仙手……”

  漢子很快止住話頭,不敢多說一個字。

  書院君子王頎問道:“會如何?”

  漢子打哈哈道:“給我忘了。”

  王頎雖未追問,可心情漸好。

  這魁梧壯漢,自認只是一頭小妖,尚未金丹的螻蟻而已。

  不過一旦讓他入水,戰力媲美山上那些道行偏弱的金丹,那還是有的。

  今夜這場滂沱大雨,是一場及時雨。

  在遇到主人之前,倒也覺得是一方霸主了,占湖為王,領著一群腥臭無比的蝦兵蟹將,當著土皇帝,很是威風。后來主人指點了幾句,他才有了后來的造化,以上古時代曾是一條通海大瀆殘余水段的埋河,作為蛟龍走江的路線,果然境界暴漲,若非被那個埋河水神臭娘們攔在了碧游府和水神廟以上河段,就因為一些凡夫俗子的賤命,死活不讓他過路,這會兒他早就是金丹境界了,若是再入海,元嬰可期!

  原本那娘們要是愿意讓他順利走完整條埋河,這就是雙方結下了一樁極大善緣,將來他證了大道,不管他是什么性情涼薄、天生暴戾,這份香火情是必須要找機會償還的,不然天道循環,他之后的修行路上,就會出現種種坎坷。他打破腦袋都想不通,為何那娘們鐵了心要阻他大道,真就因為自己害了那些個凡俗夫子的性命,是不是太可笑了?他堅信在這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內幕,說不定淪為他腹中餐的男女,不湊巧與水神廟剛好大有淵源,她才暴跳如雷,一次次做著賠本買賣,與他不死不休。

  這么多年雙方打生打死,他深知埋河水神娘娘本身修為不高,只是她煉化器物太多,品相太好,硬是靠著層出不窮的兵器,死死壓了他一頭。后來更是莫名其妙得了兩樁大機緣,先是破損金身不但修復,而且金身品秩直接提了一大截,后來碧游府更是一夜間水運昌盛,成了一座靈氣盎然的神仙洞府!

  王頎所求,正是那門“直指大道”的煉器口訣。

  主人早年親口對他們一君子一水妖說過,是某位上古仙人的大道根本,而且浩然正大,同樣適宜儒士修行。

  如此一來,意味著陽壽將近的王頎一旦得了仙訣,修行成功,不但可多活,甚至說不定有希望去爭一爭書院副山主的頭銜。

  這么多年來,王頎可謂對碧游府軟硬兼施,他這河妖禍亂埋河,甚至水淹碧游府,還打壞了那尊水神廟金身,王頎就是希望那水神娘娘知道好歹,能夠向大泉朝廷求援,王頎甚至有一次專程離京“游歷”埋河水神廟,故意泄露了些許君子神通,可那水神娘娘竟然視而不見!更沒有向他這位君子訴苦半句。

  之后王頎又施與天大恩惠,竭力要求大泉劉氏皇帝將碧游府升宮,則是希望那位水神娘娘念恩情,主動交出那塊祈雨碑上、只有她悟出真意的仙人口訣。

  埋河水神依舊無動于衷,甚至揚言非要那位文圣的圣賢書籍,供奉祠廟,共享香火,不然就寧肯守著碧游府那塊破匾額。

  這個水神娘娘,真是他娘的是油鹽不進卻腦子進水吧。

  破廟山頭不太平。

  太平山也不太平。

  在中土神洲最著名的一條大河之畔,今天也有些不太平。

  來了兩位遠游至此的男女,女子身穿錦緞宮裝,雖然帷帽遮掩容顏,可是只看身段及風情,便知必是禍水。

  男子身材修長,面容消瘦,身披一件雪白貂裘,腰間懸掛著一只朱紅色酒葫蘆。

  若是陳平安和青衣小童粉裙女童在此,就會發現是當年黃庭國和大驪邊境上,與他們風雪夜相逢于山崖棧道的那對主仆。

  宮裝女子名為青嬰。

  那次與陳平安三人分別后,峽谷之中,女子現出白狐真身,體型大如山峰,在她面前如同米粒大小的男子,只是輕描淡寫喊出她的名字而已,已經生出八條狐尾的女子,便斷去一條。

  她稱呼男子為“白老爺”。

  男子此時舉頭望去,彩云之間有座白帝城,那位魔道梟雄,白帝城城主,被視為公認的天下第一棋手,豎起了一支旗桿,寫有“奉饒天下棋先”,至今無人能夠讓那位城主降旗,何等霸氣。

  男子微笑道:“可惜沒了那座琉璃樓。”

  宮裝女子柔聲道:“老爺,聽說那個喜好穿粉色道袍的家伙,對老爺你可是仰慕得很。”

  男子置若罔聞,收回視線前,微笑道:“城主不用出城,我只是路過而已。”

  宮裝女子心情澎湃,與有榮焉!

  能夠白帝城讓親自離開白帝城之人,千年以來,唯有一人!

  就只有文圣那名弟子而已。

  咱們白老爺就這么簡簡單單拒絕了!

  男子緩緩行走在這條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大河之畔,輕輕嘆息一聲,對她說道:“你離開片刻。”

  宮裝女子心一緊,不敢詢問,立即一掠而走。

  男子站在原地。

  一位儒衫老者滿臉肅穆,出現在男子身側,作揖行禮,恭敬道:“禮記學宮呂璽,見過白老爺。”

  男子面無表情。

  呂璽。

  浩然天下儒家三大學宮之一,禮記學宮的大祭酒!

  一位注定要陪祀至圣先師、神像得以立于文廟的儒家圣人。

  可就是這么一位幾近三不朽的儒圣,對從一路遠游、最近是從寶瓶洲來到中土神洲的男子,仍是如此恭謹禮待。

  呂璽一時間竟是不知如何開口。

  實在是太過為難,相商之事,太過大了。

  好像認出他身份后都喜歡稱呼“白老爺”的修長男子,自言自語道:“當年我將世間大妖所有真名,告訴那位小夫子,助他鑄造九大鼎在世間九座大山之巔,希望雙方共處,相安無事。”

  “在那之后,天下萬妖蟄伏,退居山林,隱世不出,才有了你們人族的登山修道,才有了山上神仙。才有此方天地蔚為大觀的美好風物。”

  “當年那個剛剛得了人道功德的小夫子,信誓旦旦對我說,先生以禮相待蒼生,我儒家必替天下,禮待先生。”

  說到這里,男子轉頭看了眼學宮大祭酒,扯了扯嘴角,“先生二字,如今倒是幾乎被你們儒家獨占了,呵呵。”

  呂璽欲言又止,神色沉重。

  男子繼續望向那條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滾滾河水,說道:“后來有了搜山圖,又后來,浩然天下九座雄鎮樓,其中便有了一座鎮白澤。你現在走到我跟前,要我去婆娑、桐葉、扶搖三洲,幫你們‘搜山’尋大妖?憑什么,憑當年禮圣的兩聲先生嗎?還是憑你們幫我打造的那棟高樓?容我在浩然天下有立錐之地?”

  男子再次轉過頭,微微加重語氣,“嗯?”

  呂璽說不出一個字來。

  好在那位白老爺露出一個笑意,感慨道:“不過我是信他的,更知他的難處。所以這么多年來,依舊遵循著你們訂立的規矩。至于你們啊,太不講理了。讀書人不該如此霸道的。應該以圣賢道理教化蒼生,應當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如被中土五岳壓頂的呂璽,稍稍輕松了一些。

  男子自嘲道:“妖族有我白澤,是大不幸。”

  呂璽又開始頭皮發麻了。

  男子也不愿跟這個晚輩計較,緩緩道:“我這次壞了規矩,擅自離開那棟樓,出去行走天下,就是想親眼看一看,當年那個小夫子與我描繪的世道,這么多年過去了,到底到來了沒有。”

  “敢問先生,結果如何?是好了,還是壞了?”

  呂璽問話,竟有顫音。

  需知白老爺的觀感,關系到一座天下,不,是兩座天下的走勢!

  男子微笑道:“我想再看看。”

  他最后說道:“可以嗎?”

  雖然看似詢問,卻看也不看那位學宮大祭酒,但僅僅是這位白老爺言語之間蘊含的氣勢,就使得呂璽的方丈神通都遮掩不住氣機,一條黃河大水,激蕩起伏,大浪拍岸,頭頂彩云更是聚散不定,顯現出了白帝城的巍峨真容。

  呂璽終于沉聲道:“可以!”

  魏羨依舊牢牢守住破廟門前的那塊空地,屹立不倒。

  朱斂更加兇悍驚人,受傷越重,殺力越大。

  瘋魔一般。

  所向披靡。

  但是劍勢大開大合的隋右邊,在獨自破甲九百、比盧白象要多殺兩百邊軍后,即將換氣之時,被許輕舟和草木庵徐桐聯手偷襲,可即便如此,隋右邊仍是拼著最后一點殘余氣機,在兩人眼皮子底下斬殺了一百二十余披甲邊軍,這才被許輕舟一刀劈掉頭顱,又被不敢掉以輕心的仙師徐桐以壓箱底術法,打爛身軀和魂魄,除了一把慘然墜地的癡心劍,世間應當再無負劍美人隋右邊。

  可就在許輕舟彎腰,正要拾取那件戰利品的時候。

  破廟門口那邊,大步走出一位神色冰冷的絕色女子,正是隋右邊!

  與陳平安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冷聲道:“已經破一千一百甲了。”

  陳平安無奈道:“一顆金精銅錢,都夠我在家鄉再買一座真珠山了。”

  隋右邊冷哼一聲,心情大惡,一掠而去,翩若驚鴻,伸手向遠處隨便一抓,癡心劍已經破空而返,被她牢牢抓在手中,一道磅礴劍氣直直而去,嚇得許輕舟和徐桐左右分開十數丈。

  原來大戰之前,魏羨所說秘密,是陳平安死則四人皆死,陳平安不死,四人死后,一顆金精銅錢就能重新走出畫卷,境界不跌絲毫。

  山頂兩位仍然袖手旁觀的大敵,尚未露面。

  陳平安閑來無事,晃了晃手中那根枯枝,既心痛那金精銅錢,又有些想笑,輕聲道:“前輩果然道法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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