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夏至雖然沒回來過,但是小樹兒卻回來過兩回。因為他小小的年紀就離開家,跟在了夏至和李夏的(身shēn)邊,所以無論是夏橋和孫蘭兒兩個,還是夏秀才和田氏,大家在看到小樹兒的時候都不免多了幾分慈(愛ài)。
看小樹兒跟夏至說話,夏橋就走過來攬住了小樹兒的肩膀。
“好像比上回看見的時候又長高了。”夏橋說。
小樹兒嘿嘿笑:“哥,我比你高。”
“是啊。”夏橋感慨地點頭,“長大了。”
夏橋看著小樹兒的目光很是欣慰。實際上,夏家人都沒想到小樹兒會出息成今天的樣子。
“十六會教導人。”夏橋和孫蘭兒都說。
他們說著話,后院就過來人告訴他們,說是七月和她女婿吳(春chūn)林來了。
夏至就將幾個孩子都交給孫蘭兒和(奶奶)娘們照看,她自己和李夏、夏橋、小樹兒、小樹兒媳婦幾個往后院來。
七月和吳(春chūn)林迎了出來。七月臉上有些訕訕的,吳(春chūn)林很恭敬地給夏至和李夏行禮。
小樹兒是見過吳(春chūn)林的,就上前笑嘻嘻地叫五姐夫。
大家寒暄著到后院上房坐了。
夏老爺子剛才歇了半晌,這會又很精神了。大家說話,夏至打量七月和吳(春chūn)林。
或許是因為發福了的緣故,七月的模樣有些變了。白白胖胖的七月一看就是生活的不錯。吳(春chūn)林文質彬彬的,不像是個莊稼人,倒像是個讀書人。
吳(春chūn)林也讀過書,因此幾次都沒考過童生試就專心務農了。有李夏和夏至在場,吳(春chūn)林顯得有些拘謹。但大家聊著家常,吳(春chūn)林說話很是周到有禮。
這個吳(春chūn)林確實比七月強很多。
七月還是跟從前一樣并不善于言談,沉默了好一會,她才干巴巴地跟夏至說話。
“四姐,你好些年沒回來了。”
夏至笑了笑:“是啊。大家伙的變化都不小。七月,你過的咋樣?”
“就那樣吧。”七月說,似乎對自己現在的生活還不大滿意。
夏至給李夏使了個眼色,然后就從東屋出來。男人有男人們的話題,女人也有自己的話題。
七月也跟到西屋來,夏老太太、夏三嬸帶著夏林媳婦張羅茶水點心。
夏家的孫女們如今都是客人了。回到娘家來,她們都不用做這些。
七月并不多問夏至的寒溫,她一(屁pì)股坐下之后就開始吃喝,還很自然地支使夏林媳婦去給她煮紅糖水荷包蛋。
“給我煮老點兒,我不像他們別人(愛ài)吃溏心兒的。”
夏林媳婦飛快地看了眾人一眼,就答應著出去了。
“七月的脾氣還跟小時候一樣。”夏至笑著說。
七月聽不出夏至的褒貶來。她的世界顯然是只圍著她自己轉的。因為剛才夏至問了她過的怎么樣,所以七月就打開了話匣子。
“……老實頭一個,說一說才能轉一轉。啥事都聽他爹娘的,沒個剛(性性)兒。干啥啥不行。”
夏老太太聽不下去。
“七月啊,不是(奶奶)說你。(奶奶)也是為了你好。該你干的活你也多少干點兒,別啥事都支使你女婿。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做個鍋臺轉兒。外頭的事還不夠他忙活的!你女婿孝順,可也沒虧待你。你公公婆婆對你就算不錯。”
七月哼了一聲:“反正你們都向著他。”
“(奶奶)這么說你,那不還是為了你好。”臘月不高興了,“七月姐,這也就是老吳家人都老實,換個人家,人家不一定能容你。”
“他誰敢不容我。我還不容他呢。”七月雖然這么說,但聲氣卻緩和了下來。她竟是有些懼著臘月。
“就是個莊稼漢,啥出息都沒有。我不屈的慌!”七月低聲說。
就算吳(春chūn)林是莊稼漢,可七月不也是莊稼人嗎。七月到底對自己的(身shēn)份有怎樣的誤解?!
夏至本不打算說什么。可她想了想,還是問了七月一句:“七月,你難道不是莊稼人的閨女?”
七月就有些愣住了:“我咋是莊稼人的閨女?”
“你咋不是莊稼人的閨女。”夏至淡淡的。
七月盯著夏至,慢慢地臉色就變了。
夏至也不再搭理七月,只跟夏老太太眾人說話。眾人也沒有理睬七月。
七月坐在那里發呆,臉上變顏變色的。好一會,她的臉上突然堆出笑容來。
“四姐,我是你妹子。有你在,那我、我咋能是莊稼人呢。還有我小叔,我大伯,我大橋哥,聽說小樹兒都是個官了。”
難得七月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軟話來。
看來七月養成如今這幅模樣確實是有仗勢的。而且能夠這么快就轉換了臉孔,七月這也是習學了不少的生存技能啊。
“可你還是你。”夏至不客氣地說,她從來就不喜歡自己什么都不是,卻偏偏仗勢欺人的人。
七月臉上灰灰的,大家只當沒看見,都只顧自地說話。這個時候,夏林媳婦端了個托盤,里面是幾碗荷包蛋。夏林媳婦模樣并不是十分出色,可是顯然心里有數,很會來事兒。
夏林媳婦端了荷包蛋先讓夏至,按照次序才讓端給七月。
七月似乎就在炕上坐不住了,她從炕沿上起(身shēn)接了荷包蛋:“……小林子媳婦(挺tǐng)能干……”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這往后,七月就不像先前那么囂張了。
臘月背地里就說:“七月眼睛里沒人,還是得我姐收拾她。”
傍晚的時候,夏二叔一股人果然到了。
夏二叔、夏二嬸幾個是和張家老夫人一起來的。他們各自坐著大車,在大門口的時候,夏二叔還跟張家老夫人差點兒撞上,因為他搶著要在張家老夫人之前進門。
張家老夫人的臉上很快地閃過一絲厭惡。她沒有跟夏二叔搶,而是往旁邊讓了讓,并且停住了腳步,讓夏二叔先進門。
這時夏至正好站在外屋,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也看見了。夏老爺子就皺眉,遙望夏二叔的眼神非常的恨鐵不成鋼。
夏二叔卻似乎沒有覺察這些一樣。他快步走過來,很親(熱rè)地跟夏至、李夏、小黑魚兒、小樹兒等一眾人招呼。
夏至不由得微笑,因為夏二叔的態度有些別扭。夏二叔既想表現的親切,同時還想端著架子。夏至他們雖然是晚輩,但回到夏家,還真沒有人跟他們端架子。夏二叔的架子其實也端不大起來,結果就是表現的不倫不類的。
夏老爺子臉上有些糾結,最后終究還是在一眾人面前給夏二叔留了臉,并沒有直接呵斥他。夏老爺子只跟夏二叔和夏二嬸說:“親家來了,你們慌慌張張的,也沒個禮,像啥樣。”
張家老夫人這個時候正好走到近前,聽到了夏老爺子的話。
大家相互見禮,張家老夫人并不敢受夏至和李夏的禮,只側(身shēn)讓開還禮。在跟小黑魚兒說話的時候,她還趕緊讓張坊和五月給小黑魚兒磕頭。
不論內里如何,就是這人前的一應禮節,夏二叔他們就輸了張家老夫人一大截。
大家進屋落座,張家老夫人又讓自己牽著的一個小姑娘,也就是五月和張坊的閨女給夏至磕頭。
“這是你姨,在家的時候你不是張羅要來見你姨。”張家老夫人對小姑娘說道。
小姑娘給夏至磕頭喊姨,然后就依偎在張家老夫人的(身shēn)邊,還偷看夏至。這是小姑娘好奇。夏至暗笑,估計張家老夫人之前跟小姑娘說過自己。
夏至也打量小姑娘。
五月這閨女長的很秀氣,五官跟張坊有七八分的相似,(身shēn)量還沒長成,但腰細腿長,將來肯定是個漂亮姑娘。小姑娘的話不多,依偎在張家老夫人(身shēn)邊顯得很是乖巧。
人都說張家老夫人很寵(愛ài)這個孫女,但小姑娘顯然被教導的不錯。大家跟她說話,她雖然有些靦腆,但應對的都很有禮貌,除了五月喊她的時候。
即便是在夏家,即便是在這么多人的面前,小姑娘也沒掩飾對五月的冷淡,甚至是厭惡。
五月回到娘家,看屋內自家人這般威威赫赫,自覺有了靠山。她就跟張家老夫人說要帶著閨女出去玩玩。
“外面冷。”張家老夫人就說,然而卻沒有駁回五月。她只和顏悅色地問孫女,“蓉兒,跟你娘出去玩不?”
小姑娘連連搖頭,看都不看五月一眼:“外頭冷,我陪著(奶奶)。”
張家老夫人就笑了。孫女不愿意,那當然不能強迫孫女跟五月出去。張家老夫人很寬容地對五月說:“你自己出去逛逛去吧,孩子我帶著。”
然后,張家老夫人還對眾人說了一番話,大體的意思就是五月年輕,還不大有耐心,而她這孫女生來就單弱,只有她盡心撫養,那也是對兒孫的一片慈心。依著張家老夫人說來,她對五月是相當體恤的。
“娘,你總有理。”五月話中帶著刺。畢竟是今天這樣的(日rì)子,夏至、小黑魚兒他們都是遠道而來,五月就是滿心的委屈,也不敢當著眾人鬧起來。
當然,五月這樣做可能還是因為她自己清楚,就算是鬧起來,她也占不了便宜。
這些年了,五月其實還是有些被張家老夫人給治服帖了。
張家老夫人解釋了他們晚到的緣故。
“老爺子辦壽又不接禮,外頭都不知道是哪天辦。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是五月告訴我的(日rì)子。原來說正(日rì)子是明天,我就安排他們倆今天一早過來。不成想親家兩口子今天去了,說老爺子(身shēn)子不大舒坦,(日rì)子改到明天。這我能不信!后來還是家里管事的給我提醒兒,說要改(日rì)子那也早就應該改了,親家兩口實在是出于(情qíng)理之外!我婦道人家的見識,就算是真改了(日rì)子,我們早來一天,那也是我們的誠心。”
夏二叔早已經躲出去了,夏老爺子的臉色發紅。
可夏老爺子也不能替夏二叔圓這個謊。
“……這么大歲數了也沒啥正形。親家太太你也知道他,別和他計較吧。哎,我這老臉跟著無光。”夏老爺子這般說,心里也是氣急了。他跟這個二兒子可真是借了不少“好光兒”。
張家老夫人何等厲害,那是得理不饒人的。但在夏老爺子面前她卻并不這樣,將話說破,她就不再提了。
而五月得機會離開了張家老夫人面前,立刻就跟夏至、小樹兒媳婦、月牙兒幾個倒起了苦水。
五月沒提晚到的事,只說這些年張家老夫人如何管束她,苛待她,給她氣受,還說張家老夫人調理的她親閨女恨她。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五月本來想將她自己的問題擴大到普遍婆媳的問題,贏得夏至等人的共鳴和同(情qíng),不過說到一半她就反應過來。
她自己是真的有婆媳問題,但夏至、月牙兒、小樹兒媳婦、臘月,甚至夏林媳婦卻沒有這樣的問題。
夏至、小樹兒媳婦、田覓兒、臘月這幾個都不跟婆婆在一處住著,何等的逍遙自在。月牙兒的婆婆待月牙兒就跟親娘似的。夏三嬸最老實的人,從來沒跟媳婦紅過臉。
還有孫蘭兒,早年間也受過田氏的轄制,可夏至向著孫蘭兒,從不肯讓孫蘭兒吃虧。而這幾年田氏也變了不少。就算是田氏,也沒有張家老夫人那么厲害,那么不待見兒媳婦。
其他的姊妹們就算也有不如意,也不像她似的被婆婆這般磋磨。
五月尋思著,不由悲從中來。
“我的命咋就這么苦。”
夏二嬸正好進來,就蝎蝎螫螫地讓五月別哭。“你這肚子里又有了一個,這回得好好地養胎。”
五月聽了,果然就收斂了悲聲,臉上也露出希望的神色來。
原來五月又有了(身shēn)孕。
“這一胎肯定是個兒子。”夏二嬸十分篤定地說。
她們的打算,還是母以子貴。如果生了兒子,五月這回可要緊緊地把在自己的手里,那樣就能反過來壓制張家老夫人,做張家的當家人了。
夏二叔他們去五月家確實有事,因為五月偷偷捎信兒給他們說自己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