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軒早就候在殿內,坐在那里時,明明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沒做,可是李遂卻是很清楚的感覺到了他心中的不耐。
李遂有些討好的說道:“百里兄,我真的不知道今日會在這里遇見八皇子他們,你的身份不是我說出去的,那邵統領找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點明了要見你,我實在是推拒不了。”
百里軒神情淡淡的沒說話。
李遂有些急:“我知道你不喜俗物,可是這八皇子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皇子,這些年陛下為了他四處尋訪名醫,就是為了替他保命。他若不知道你身份就也罷了,可已然知道你是醫谷之人,我如果不帶你來見他,怕是會牽累家中。”
“百里兄就當是幫我一次可好,只要百里兄肯出手替八皇子診治,我定會記得百里兄這份恩情,將來刀山火海,我李遂在所不辭。”
百里軒面無表情的看著李遂,直將他看得坐立難安,額上都隱隱冒汗了,忍不住想要打退堂鼓時,他才說道:“下不為例。”
李遂聞言大喜,連忙說道:“好好,就這一次,我保證絕不會有下一次。”
蕭元竺帶著陸鋒和邵縉到時,就見到李遂正無比殷情的替坐在那里的少年人斟茶,那少年穿著一身蓮青色貂裘,膚白如玉,眉眼如星,仿佛習慣了人伺候似得,面對李遂的斟茶倒水,神情淡淡的像是面對自家的仆人,沒有半點不適。
陸鋒忍不住挑挑眉,他是認識李遂的,身為李豐闌的侄子,其父又身居要職,李遂的性子慣來高傲,居然會有這般討好他人的時候。
屋內兩人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當看見入內的三人時,李遂連忙行禮道:“見過八皇子。”復又朝著另外兩人道:“邵統領,陸大人。”
陸鋒點點頭:“今日讓邵統領連夜將李公子請過來,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李遂連忙搖頭:“不礙事,不礙事,我跟百里來浮云山本也就是來看花賞景而已,能得以見八皇子殿下,還入了這溫泉行宮,實乃榮幸之至。”
陸鋒聞言將目光落在百里軒身上,見百里軒未朝蕭元竺行禮,心中有些不喜,可是他卻也是知道,這些江湖中人本就沒什么規矩,醫谷的人更是特立獨行,他們如今有求于他,倒也不能苛責。
陸鋒開口道:“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醫谷少主,百里公子嗎?”
百里軒放下茶杯,并沒有去接陸鋒的話,而是看著三人說道:“要看病的是誰?”
陸鋒眉心一擰,百里軒卻是繼續道:“你們既然能認出我的身份,就該知道醫谷的規矩,救生不救死,救疾不救厄,凡活命于醫谷之人,便要替醫谷辦一件事情,否則我們會收回其命,以作補償。”
陸鋒聽著百里軒的話,眼底頓時一暗,沉聲道:“你可知道你面前站的是誰?”
百里軒挑眉:“求我治病之人。”
“你!”
“好了,陸鋒。”
蕭元竺伸手攔住瞬間被惹怒了火氣的陸鋒,掃過一旁被嚇得冷汗直流,恨不得堵住百里軒那張嘴的李遂,輕笑著說道:“醫谷的規矩我早有耳聞,想要我替醫谷辦事,也得要百里公子能救得了我才行。我自出生起便看過無數名醫,夸下海口之人也有不少,但是最終他們都是鎩羽而歸,因狂言喪命更是比比皆是。”
百里軒仿佛完全沒聽出他話中的威脅,轉了一圈茶杯道:“廢物自然不需要活命,我不是他們。”
蕭元竺定定看著百里軒,臉上笑容淡了下來,兩人之間氣氛凝滯,李遂緊張的手心都冒了汗,他連忙上前對著蕭元竺說道:“殿下,百里不是這個意思,他江湖中人,說話直來直往并無惡意,還望殿下見諒。”
說話間他扭頭看著百里軒,扯著他的衣袖壓低了聲音說道:“百里,你剛才不是答應了我會替八皇子看病的嗎,我求求你了,千萬別跟八皇子起沖突,否則會惹上大麻煩的。”
百里軒見李遂急的臉都白了,扯扯嘴角甩掉袖子上那只手,像是被他求的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行了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直接起身走到蕭元竺身旁,卷了卷袖子伸手想要去抓他的手,陸鋒卻是條件反射的伸手擋在了他身前:“你干什么?”
百里軒翻了翻眼皮:“不是要看病,不診脈怎么看?”
陸鋒被他的話說的一噎,見蕭元竺沒有反對,他才退回了一旁,而百里軒也沒客氣,直接伸手抓著蕭元竺的手,指尖搭在他腕間輕點了幾下,神情微微一頓,然后又換了另外一只手。
片刻之后,百里軒松開了手,一邊放下袖子,一邊有些稀奇的看著蕭元竺說道:“先天殘缺之體,胎氣不足便從母體降生,出生時本就該沒命,應該是有人用稀世靈珍吊住了你的命。能保住一個先天殘缺的孩子,少說也是五、六百年往上的靈珍,拿來救一個必死之人,簡直是暴斂天物。”
“不過說起來,你這身子注定死得早,怎么還會有人多此一舉給你下毒,搞得本就破敗的身子千瘡百孔漏的跟篩子似得,攝入體內的藥力十不存一。”
“你能活到這把年齡,得多謝謝你有一個好爹,舍得拿天才地寶來替你續命,否則換成是尋常人家,別說是熬命了,怕是早就黃土一抷,直接輪回了。”
陸鋒聽著百里軒的話,聽他說的那么不中聽,甚至話語里還帶著幾絲諷意,握著劍柄怒氣勃然,可當聽到百里軒一口說出蕭元竺曾經中毒的事情,他臉上怒氣瞬間僵住。
陸鋒急聲道:“百里公子,你醫術高超,可能救得殿下?”
百里軒擺擺手:“沒得救。”
“百里公子……”
百里軒打斷了急聲想要說話的陸鋒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見過枯死的樹沒,根都爛死了還怎么去救?你家主子之所以如今還活著,不過是用藥強吊著一絲生機罷了,若他肯什么都不做,尋一處靜謐之地好好修養,我或許能保他再活個十年八載。”
“可是你家主子明顯是個心思重的,多思則憂慮,憂慮則傷身,況且他體內還中了毒,如果不及時拔除,我約莫著他能再活個半年,都是老天開了眼。”
砰——
陸鋒手中一松,入鞘的長劍落在地上,而蕭元竺也是伸翻了桌上的茶盞,從見到百里軒后第一次變了臉色。
他眼底滿是陰霾,剛想開口說話,臉上就突然一白,他猛的捂住嘴巴,彎腰劇烈咳嗽起來,那嘴里發出的咳嗽聲仿佛要將他胸腔都震裂開來,指縫間更是染上血色。
“殿下!”
陸鋒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著蕭元竺,等扶他坐在椅子上后,才慌忙從懷中掏出個瓷瓶來,快速從里面倒出一枚藥丸,伸手就遞到蕭元竺嘴邊急聲道:“殿下,藥,快服藥…”
蕭元竺顫抖著手去拿藥丸,卻不想還沒碰到,百里軒的聲音就涼颼颼的傳來:“我勸你,如果還想多活幾天的話,就少吃點這藥。”
蕭元竺手心一抖,連帶著一旁的陸鋒也是猛的抬頭看著百里軒。
百里軒淡淡道:“這藥雖然能暫緩病情,看似壓制住了你體內病癥,甚至讓你覺得身體舒泰,可實則卻是在損耗你體內本就不多的生機。”
“我方才替你把脈時,就察覺到你體內有金鉤月的毒,金鉤月又名鬼骨草,看你們這樣子怕是沒聽過這兩個名字,那我說它另外一個名字好了,你們肯定知曉,這玩意兒又叫神仙草。”
“聽過一句話嗎,神仙食欲醉,寧做凡塵人,這神仙草毒性緩慢,卻能讓人依賴成癮,正常人長久服用,會導致神智受損,四肢僵化,最后身體衰敗而亡,更別說你本就是個病秧子,這玩意兒在你體內積攢了不少,如今被另外一味藥壓著,但是你病情嚴重,等到那藥壓不住神仙草的毒性,讓其爆發出來時,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的命。”
陸鋒聽著百里軒的話后,驀的睜大了眼,失聲道:“怎么可能,這藥是……它怎么可能有毒…”
“噗——”
一旁的蕭元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劇烈咳嗽了幾聲,原本潮紅的臉上瞬間青白,猛的一口血噴了出來后,就直直的朝著一旁倒去。
“殿下!”
“八皇子!”
屋中幾人都是嚇得不輕,李遂更是簌簌發抖,他沒想到,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帶著百里軒來見蕭元竺,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百里軒幾句話說了之后,蕭元竺就會被刺激成這個樣子。
陸鋒一把扶著蕭元竺,而邵縉在上前路過百里軒的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讓他收著點,別真把蕭元竺給氣死了,到時候他們誰都脫不了干系。
百里軒翻了個白眼,他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見著陸鋒急的就想抱著蕭元竺離開,百里軒終究是還記得廖楚修說過的那些話,不敢真壞了他的事情,連忙從懷中拿出個十分漂亮的錦盒,從里面取出枚藥遞給陸鋒說道:“讓他吃了。”
陸鋒連忙接過藥丸放進蕭元竺嘴里,而百里軒見蕭元竺面如金紙,直接讓陸鋒將蕭元竺靠在椅背上,扒了他胸前衣裳,扶著他不要動彈之后,從錦盒里拿出幾枚金針,快速朝著蕭元竺胸前的地方扎去。
百里軒的手法極快,那金針入體后,他輕彈著針尾,片刻后,蕭元竺臉上神色才緩緩恢復了幾分,而他呼吸也清晰了起來。
百里軒摸了摸蕭元竺的脈,見沒什么問題之后,這才拔出他胸前金針。
陸鋒急聲道:“百里公子,殿下他怎樣了?”
“死不了。”
百里軒拿著帕子仔細清理著金針,隨口說道。
陸鋒此時已經無心再計較百里軒說話難聽,他一邊替蕭元竺整理好衣裳,一邊說道:“百里公子,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我知道你醫術高超,煩請你在行宮多留幾日。”
百里軒橫了他一眼:“我說過了,你家主子沒救,就算我出手,他也活不了太久。”
陸鋒咬咬牙:“我知道。”
“那你還留我,你可知道讓我出手很貴的……”
“萬金!”
“恩?”
“只要百里公子能保殿下性命,我愿萬金相贈。”
陸鋒說完,見百里軒一副不動心的模樣,忍不住咬咬牙道:“百里公子,殿下雖然身子不好,但卻是陛下最寵愛的兒子,只要殿下開口要的,陛下從不會拒絕。”
“百里公子若能保殿下性命,殿下定會厚酬于你,可如若百里公子離開,你雖是江湖中人,卻仍身處于大燕境內。”
百里軒微瞇著眼:“你威脅我?”
陸鋒連忙低頭:“不敢,我只是想要留百里公子在行宮小住幾日。”說完他抬頭看著李遂:“李公子深明大義,想必也沒有意見,會同意讓百里公子留在這里吧?”
這一晚上的事情本就嚇住了李遂,況且他帶百里軒來這里,本就是為了讓百里軒接觸蕭元竺,所以對于陸鋒的話,他連忙搖頭表示沒有意見,然后還滿臉哀求的看著百里軒,一副生怕他離開的模樣。
百里軒皺眉。
李遂連忙抱拳連連相求。
百里軒冷眼看著他。
李遂被盯得后勁發毛,可想起與蕭元竺交好能帶來的利益,還有李豐闌吩咐的那些事情,他不得不腆著臉哀求道:“百里兄…”
百里軒沉著臉,早知道他絕不會跟著李遂來東郊,他一把將裝好金針的錦盒合起來,塞進懷里說道:“給我安排住處,沒事不準打擾我,還有,你說的萬金相贈,把錢準備好給我送來!”
陸鋒聽著百里軒愿意留下來,頓時松了口氣,他真怕百里軒硬扛著跟朝廷做對也不愿意留下替殿下診治。
不過是錢而已,只要殿下能活著,再多的錢他們也舍得。
“百里公子放心,錢我明日就讓人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