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對岸的景色飛快的從兩岸掠過,有人雙手撐著圍欄立在船頭看著外頭漆黑一片的模糊景色,眼里始終閃著亮光。
她要回京城的。
鄭王越是要送她走,她越是要回來。
她憑什么要走?!
清荷想不明白,雙手緊緊的捏住圍欄,像是要在上頭掐出一個洞,睜了許久的眼睛終于閉上,緩緩垂下一滴眼淚來。
她為了鄭王受了那么多苦,就是為了撐著那一口氣去見她,可是到頭來,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等他找到了親生女兒了,把明魚幼的墳冢都重新遷入封地的王陵了,她竟被拋棄了。
狡兔死,走狗烹。
她替鄭王和姑娘做到了這個地步,可現在,王爺他們卻容不下她了。
她周身的冷意比江里的水或許還要濃厚上幾分,可是站在她身后的幾個女人卻半點兒也不含糊,便上去勸她回艙里休息。
清荷抹了把眼淚,跟著亦步亦趨的回了客艙,拿了被子把自己下半身都包裹起來,坐在床上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幾個婦人,問她們:“你們主子說的話,是當真么?”
這些婦人們打扮得都很利落爽凈,清荷做了這么多年的丫頭了,一眼便看出,這些人的主子,定然也是非富即貴的。
一個八字眉的容長臉兒的仆婦坐在一旁微笑搭話:“怎么能不真呢?姑娘盡管放心,只要您聽話,到了京城,您想做什么,我們家主子自然成全的。”
離京的日子好像還近在眼前,可又好像過了不知多久了,清荷把頭埋在被窩里簌簌掉淚,想著鄭王,想著這些年受過的苦,心里的憤恨鋪天蓋地的伴隨著倦意涌上來,許久才算是閉上眼睛睡著了。
等再踏上地面的時候,已經又不知過了多少天了,天色已經晚了,她被安置在一座普通的別莊里,行動都有看著。
她知道背后的人幫她逃離了王爺的押送,必定就是朝著當年的秘密來的她身上有價值的東西,也就這么一點兒罷了。
既然都知道了,她也就不怕被人看著,反正在哪兒呆著都是呆著,等時候到了,背后的人總要現出原形來的。
可現在背后的人顯然沒想過要真的問她什么。
小佛堂里的煙裊裊的升起來,一屋子里都氤氳著檀香味,彭大夫人垂眉斂目的念完了一卷經,被人攙扶著站起來去用了早飯,才有空聽人說起這事兒。
知道人已經弄回來安置好了,她也并沒有太大反應,不過略微抬了抬眼皮,說上一聲知道了,而后又吩咐絕不可把消息外漏罷了。
有些人哪里有她們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彭大夫人不緊不慢的拿帕子沾了沾唇,問起真正重要的事來:“給衛家的禮物,送去了嗎?”
綠玉會意的讓到一邊,彭順家的便連忙上前來應話:“送去了的,三夫人說多謝,還還了一籠子玫瑰花糕。”
彭大夫人嗯了一聲,等處理完了府里的事物,聽說兒子回來了,便又微笑起來,吩咐人去請。
彭采臣是跟著懷仁伯府的幾個公子哥兒們出城去了,他近日總覺得處處不大順心意,便干脆出城跟著他們去跑馬,到了如今才回來。
等聽說母親找,便連忙換了衣裳趕去母親房里。
彭大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皺了眉頭:“黑了些。”
彭采臣倒是開心的,在外頭跑了這樣久,才覺得家中給他壓下來的擔子輕了許多,他不甚在意的笑了一聲:“黑便黑了,男人家,要那么白凈做什么?”
彭大夫人斜睨他一眼,伸手不輕不重的在他頭上鑿了一下,語氣卻是輕柔的:“女孩子家,可沒有喜歡那等五大三粗的。”
又問綠玉:“針線房給少爺做的衣裳,都裁好了么?”
綠玉才剛點頭,彭采臣便有些不解:“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裁衣裳?不是中元節的時候剛裁過么?”
他們府里的衣裳一年四季都有定制的,春夏秋冬都有,雖然中途總有新增的,卻也沒添的這樣頻繁過。
彭大夫人看了他一眼,朝綠玉點頭,等綠玉下去了,才蹙眉:“前幾天剛同你說過的,你怎么就又忘了?過幾天陳夫人家有宴請,你自然是要去的。”
陳夫人......
彭采臣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陳御史府上,不由點頭,又有些疑惑:“那穿之前的那幾套便也完了,做什么又忽然興師動眾的裁制新的?”
彭大夫人讓他坐了,又忍不住自己微笑起來:“傻孩子,要討姑娘們喜歡,自然得穿的清清爽爽的,不然,誰樂意看你?”
討姑娘們喜歡......彭采臣一聽便覺不對,再想一回,立即便想明白了母親話里的深意,忍不住落下了臉。
他不喜歡衛安。
這姑娘就是個惹事的禍胎孽障,不管什么禍事都有她的份,之前李桂娘在他們家雅集上出事有她的份,后來李桂娘在別莊出事,李韶竟然死了,也跟她脫不了關系。
她連公主們都能得罪。
這樣一個天天惹事的人,娶回家里來,家里豈不是天天都要提心吊膽?
何況衛安......
她的名聲是這樣,到時候誰還敢要她?!
他冷著臉搖頭:“為什么非得湊上去趕定北侯府的熱鬧?我不去。”
在他看來,家中現在情形著實不差了德妃娘娘生了皇子,瑜側妃在臨江王府又極為吃得開,且叔叔們一個個也都出息,父親如今也正穩步上升。
家里都蒸蒸日上了,又何必靠一個女人來錦上添花?
何況衛安到底能給家里增添什么?
她不過也就是個有名無實的郡主罷了!
彭大夫人嘆了口氣,眉眼卻冷下來,余光一掃,周圍伺候的人便退了個干凈。
她望著兒子,輕輕咳嗽了一聲:“你若不去,自己去同你父親說!這樣大了,動不動就使小孩子脾氣.......家里都已經定下來的事兒,哪里有你說不去就不去的?!”
她少有這樣呵斥人的時候,彭采臣終于垂了頭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