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王府德馨院。
這天,梁心銘在生物鐘提示下準時醒來,一睜眼便看見王亨的俊臉近在咫尺,和她一個枕頭,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見她睜眼,立即展開燦爛笑容,“馨兒!”
梁心銘嘀咕道:“就這樣高興?”
王亨道:“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梁心銘道:“沒忘。”
以她的記性,想忘記也難。
王亨笑問:“那你不高興?”
梁心銘道:“又不是沒成親。”
不是已經成過一次了么。
王亨道:“那怎能一樣呢。過了今日,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林馨兒,是我妻子。”
他覺得梁心銘正害下床氣,在被內伸手抱著她,哄道:“馨兒,今天要來好多人呢,都來恭賀咱們。待會你要仔細裝扮。我怕是沒空陪你,要在外接待客人,還要送曉雪妹妹出嫁,讓李姐姐來陪你。”絮絮叨叨說完,又撫著她肚子道:“兒子,今兒爹跟你娘成親,你可要乖乖的,別亂動。今兒要來好多人,你須得好好表現……”
梁心銘忍不住笑了。
王亨見她笑了,便抱著她一用力坐起來,嘴里道:“梁大人起床了!”又問:“下官伺候大人如何?”
梁心銘慵懶道:“有勞王尚書。”
王亨道:“下官應該的。大人慢點!”一面在她臉上親了下,抱著她軟軟的身子不舍撒手。
梁心銘見他興致這樣高,也仰臉親他,配合他溫存,窩在他懷里縮著,享受這甜蜜的清晨時光。
王家今日要伺候梁心銘和王曉雪兩位新嫁娘,內宅人都聚集在德馨院和薔薇院,怎一個忙字了得。
惠娘一早就帶著朝云來了。
梁心銘早飯后,便坐在妝臺前,被若彤、思雨、慕晨等女圍著,在棋媽媽的指點下梳妝。她穿戴的是二品誥命夫人的鳳冠霞帔,裝扮完畢,光彩照人。
眾人都贊不絕口。
二少奶奶方氏見朝云側身伏在妝臺上,眼不眨地看著梁心銘,因想著她一直沒改口,還叫梁心銘“爹爹”,覺得有趣,故意問她:“云姑娘,你爹爹美嗎?”
朝云心想爹爹當然美,可是這樣的爹爹也讓她感到陌生,不知為何就覺得難過,眼圈便紅了。今兒是大喜的日子,人人都喜笑顏開,她不敢哭,便強笑道:“爹爹美。”明明在笑,那小嘴兒卻癟了,像要哭一樣。
方氏忙道:“這怎么還哭了呢。”
惠娘一見,急忙拉過朝云,氣惱地低聲呵斥她道:“今兒是你爹爹好日子,你哭什么?”
朝云原本只是有些難過,被挑破后,見眾人都瞧她,又羞又愧,再也撐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轉身把頭埋在惠娘胸前,肩膀不住抖動。
惠娘尷尬地看著眾人道:“這孩子!”
梁心銘忙瞅了惠娘一眼,又叫道:“云兒過來。”
朝云慌忙抹了一把臉上淚水,垂著頭,小步蹭過來。
梁心銘將她攬在身邊,抬起她小臉,看著她眼睛認真道:“凡是嫁女兒的,出嫁這天,親人都要哭的,叫做哭嫁。就是舍不得她嫁出去的意思,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又不能不嫁,于是就有了哭嫁的風俗。”
朝云立即哭道:“我舍不得爹爹!”
這風俗真是太體貼人了,太貼合她眼下的心情了,可以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梁心銘道:“爹爹也舍不得你。”
父女兩個含淚抱頭。
梁心銘又道:“爹爹要帶著云兒出嫁。”
朝云道:“可以帶一個嗎?”
梁心銘點頭道:“可以帶。”
眾人看著這一幕,皆神情詭異,想笑又不能笑,使勁憋著;惠娘感動,梁心銘真的很縱容朝云。
這時候,一個童稚的聲音傳來:“我也舍不得大伯母。”
梁心銘循著聲音朝地下一看,只見堅哥兒戴著繡麒麟的小紅帽,仰著小臉,癟嘴要哭不哭的,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一手還拽著她袖口,十分的真切。
梁心銘:“……”
這關你什么事?
她當然不能這么說,便輕聲問:“堅哥兒喜歡大伯母?”
堅哥兒用力點頭。
這些日子他常來德馨院玩,漸漸摸透了梁心銘的性情:看著威嚴,其實極溫和的,還教他認字呢,還講故事,比爹爹講得好,所以他舍不得大伯母出嫁。
眾人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方氏扯過兒子,嗔道:“你大伯母就嫁在咱們家,又不是去別人家,你舍不得什么?”
堅哥兒困惑地看朝云,心想怎么朝云姐姐哭了呢?
朝云也破涕為笑,覺得堅哥兒怪有趣的。
王亨和梁心銘是成過親的,無需再按成親的規矩來,再者今日王曉雪出嫁,事多,先將他們的事行了,才好忙王曉雪那頭。因此,梁心銘梳妝妥當后,才辰時末,由若彤和思雨扶出來,隨王亨去萱瑞堂給長輩敬茶。
王亨凝視著鳳冠霞帔的梁心銘,覺得她無處不美,盡管小時候已經拜過堂,盡管他們已經圓了房且梁心銘已懷孕,但他仍然有做新郎的喜悅和期待。
他挽起她,微笑道:“走。”
萱瑞堂,老太太、王瑾夫婦、王諫夫婦等長輩正等著呢,見了他小夫妻,都眼前一亮。
老太太笑容滿面,側首向王瑾夫人、三老太太道:“馨兒穿什么都顯大氣,又有威勢。”
三老太太連連點頭,覺得是三老太爺教導之功。
丫鬟捧了厚厚的兩個軟墊來,放在老太太面前,王亨在左扶著梁心銘胳膊,若彤在右扶著,小心讓梁心銘跪下,王亨也跪下,給老太太磕頭,又敬茶。
老太太忙道:“快起來。賞!”
棋媽媽忙上前,將一個紅木匣子捧給梁心銘。
梁心銘接了,遞給思雨。
接下來,小夫妻兩個從王瑾夫婦起,挨個向長輩們敬茶磕頭。長輩們接茶動作都很快,不敢讓梁心銘多跪,也都賞了禮物,思雨和慕晨手上托盤堆滿了。
王諫二弟、奉州布政使王誠夫婦是前天到京的,本為述職,再接手奉州至西北玄武關的修路工程,正趕上女兒被賜婚,能親送她出嫁,也算意外之喜。
王誠人如其名,為人謙和誠懇,對梁心銘十分贊賞,毫無被阻礙仕途的怨憤。又因梁心銘整理了燒制水泥技術給他,并對修建西北水泥官道工程做詳細規劃,說西北與江南地形水土氣候不同,不能照搬她在徽州的修路經驗,提了許多建議和想法,十分的盡心盡力,對她感激的很,讓夫人將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給侄媳做見面禮。
梁心銘見他是個實誠君子,放心了,就怕是個心大的,幫了他他還不知好,認為是你欠他的、該幫他,那不但沒意思,以后也容易生嫌隙和矛盾。
敬茶已畢,老太太忙拉梁心銘在身邊坐下,喜悅道:“雖說你做著官,但今兒是新娘子,不用出去待客。”又對王亨道:“外面你們張羅,馨兒就不出去了。她身子重,吃不消。再說今兒她是新人,不出去人也沒的說。”
王諫忙道:“母親說的是。”
王亨則對梁心銘叮囑道:“你就在祖母這待著,該吃吃,該喝喝,想睡就睡……”
尚未說完,眾人都笑了。
老太太道:“你放心,有我在,累不著她!”
結果,話音才落,就有執事媳婦來回:“老太太,老爺,大少爺,大少奶奶,圣旨來了。”
眾人一聽,趕緊起身。
老太太對梁心銘笑道:“剛還說呢,誰知圣旨來了。這你可不能不出去,圣旨要接的。”
眾人都知道,皇上看重王亨和梁心銘,這圣旨一定是打賞的,因此個個喜氣洋洋,出去接旨。
傳旨內侍是沈海,領著一隊人,兩對四個龍禁衛各抬著一用紅緞子遮擋的匾額,站在儀門內。
待王家人跪下后,沈海展開圣旨,高聲宣讀,大意是:內閣大臣、左都御史梁心銘,原為刑部尚書王亨之妻林馨兒。林馨兒生于徽州,長于徽州,嫁在徽州,又遭難于徽州,后崛起于徽州,女扮男裝、科舉入仕,助朝廷懲奸除惡、平定叛亂,堪稱當世奇女子。今日替林馨兒正名,朕特賜“”匾額,以茲嘉獎,傳頌后世。
宣罷,將圣旨遞給梁心銘,笑道:“林氏接旨吧。”
梁心銘忙接過去,道:“微臣叩謝皇恩。”
沈海轉身,將其中一匾額上的紅緞子掀開,露出御筆親書的“”五個大字,乃是歐體楷書。
這道圣旨和匾額是單給梁心銘的;另一塊匾額“百年好合”則是賜給他們夫妻兩人的,恭賀他們。
接旨罷,王亨趕忙扶梁心銘起身。
早有人準備了賞封,送給沈海等人,王亨又熱心邀請沈海進去喝茶吃酒,“沈公公,請去坐席吧。”
沈海笑瞇瞇道:“那咱家就不客氣了。皇上說了,這是喜酒,準咱家傳旨后,坐席吃了酒再回宮交差。”
王諫等人急忙將他們往里讓。
正在這時,忽聽好幾聲叫:
“馨兒!”
“妹妹!”
“小姨!”
梁心銘身子一僵,不敢回頭。
多么熟悉的聲音!
雖然她嫁入王家后,與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離開王家后,更是一次沒見過,但梁心銘的事傳遍天下,開始還只是傳聞和猜測,太廟祭祖后便確定了,算算,他們也該得到消息了。千萬別小看通訊不發達的古代,消息傳播快著呢。比如,有那留意朝堂動向的徽州地方官,或者祖籍在徽州的豪門世家,通過飛鴿傳書得知她就是林馨兒,不消幾天工夫,便能傳遍徽州城;再傳到徽州鄉下,也容易的很。
他們來得夠快的嘛。
來人是林馨兒的父母。
梁心銘之前跟朝云說親人哭嫁時,腦中還閃過他們的面容。眼下當著這許多人,不回頭是不行的,不認更不可能。想罷,梁心銘迅速回身,換上笑臉。
“爹,娘,姐姐。”
她一邊叫,一邊走向他們。
在王亨資助下,林家人過得還不錯,林父和林母變化都不大,姐姐變化大些,都快認不出來了,還有個男人和男孩子也不認識,估計是姐姐夫君和兒子。
林父林母見梁心銘絲毫沒嫌棄他們,喜極而泣,爭相告訴她,聽到消息如何吃驚、歡喜,如何找到賀城別苑找管家帶他們來京城,一路上走了多少天等等。
林母一邊說一邊哭。
林父等人也抹眼淚。
賓客們都十分詫異:原來梁心銘(林馨兒)是有父母的。這話奇怪,沒父母怎么出來的?他們這樣想是有緣故的:因大家知道梁心銘父母過世了,又從未聽說過林馨兒娘家的任何人事,想當然地認為,林家父母也過世了,否則的話,鬧這么兇,怎么林家都沒人出面呢?
梁心銘被各種目光打量。
她真誠對爹娘道:“對不住爹娘,之前怕反賊報復,就沒敢告訴你們。后來公開身份,又一直不得閑,還差點被人炸死。女兒原想等安穩些,在派人回去看你們,誰知你們來了。這一路上可吃了苦。先進去再說。”
王諫王亨早過來了。
梁心銘一見,正好,便為王諫介紹親家:“父親,這是我爹。”又對林父介紹王諫,“這是公公。”
王諫急忙拱手道:“親家!”
林父則惶恐道:“親家大人!”
梁心銘將林父交給公公,心想他多少朝廷大事都料理了,接待一個鄉下來的親家想必能搞定。
她也放心的很,不怕林父受怠慢。她如今是二品官員,她的爹娘縱是鄉下人,王諫也不敢怠慢。兩親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很期待他們相處的情形。
王亨忙拜見岳父岳母。
老太太和王夫人也忙來招呼。
親家見面,一團和氣,仿佛他們一直有走動來往,今兒是約好了趕來辦喜事一樣。
林父林母今天運氣好,正趕上姚褀在府門口迎客,認得他們,讓進來了。當時,王家人正接旨,姚褀想著先安頓了他們,再抽空去回王亨和梁心銘。然林父林母一見梁心銘,再挪不動腳,眼都直了,才叫的。開始,他們被這陣仗給震住,然認親順利的很,頓時暈乎乎的,跟做夢一樣,也不知說了什么,只知道笑、被人拽著走。
正走著,忽聽遠遠傳來悶雷聲。
眾人一愣,都停住腳步。
梁心銘猛然回頭,笑容還留在臉上,眼中射出犀利光芒,看向西南方,雷聲是從那面傳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