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王亨先跪下,給老太太和王夫人磕了三個頭。
老太太忙叫人扶起來,命在身邊坐下,歡喜地拉了他手,滿目慈祥,上下打量他,一面問些寒溫保暖和公務。
王亨一一回了。
王夫人對眾人使了個眼色,吩咐道:“大少爺回來了,叫他們準備開席。你們也去準備準備。”
眾人齊聲應是,退下。
屋里只剩下他三人。
老太太才換上鄭重神色,對王亨道:“安泰,過去的事祖母也不提了,免得勾起你傷心。你在外游歷兩年,后來又考了狀元,如今在朝廷做官,那些大是非大道理,你比祖母懂的多。便是看在你母親生養了你一場,祖母盼了你一場的份上,你也該成親了!清泉這些年都待在華陽鎮,盡心侍奉你母親和我,也是時候給她個交代了……”
王亨聽到這,打斷老太太的話,道:“祖母說的什么話?孫兒已經娶過親了。還娶什么?”
老太太痛心道:“安泰!馨兒已經去了!”
王夫人接著道:“對。清泉這幾年……”
王亨再打斷母親的話,道:“成親?娶回來當擺設么?母親,還是給兒子留點顏面吧!”
王夫人震驚道:“你什么意思?”
老太太神色同樣震驚。
王亨正要說話,忽聽外面丫鬟驚叫“別進去!”又有人喊“攔住它!”混亂中,墨云鉆了進來,跑到他身邊,對著他直甩尾巴,在他腿上挨挨擦擦的。
他忙對外道:“不必管它!”然后低頭撫摸黑狗的腦袋,微笑親昵問道:“這么想我?”
黑狗一仰頭,壓下他的手掌,吐出一樣東西在他手心。他定睛一看,臉色大變,失聲問道:“你從哪里得來的?”
墨云很得意地搖著尾巴:“……”
老太太和王夫人朝他手上看去,只見他手掌上一枚紅色血玉雕飾——玉鴛鴦,二人同時心一沉。
王亨醒悟過來:狗不會說話,問是問不出來的。
他站起來喝道:“在哪撿的?帶我去!”說完,閃身就出了屋子,連個招呼都沒跟老太太和王夫人打。
墨云一溜煙跟在他身后。
王夫人連聲呼喚,也沒能讓他回頭。她轉身,含淚對老太太道:“母親!他剛說的到底什么意思?”
老太太沉重道:“不管什么意思,這次別想他成親了!那玉鴛鴦出現了,他不瘋魔就算萬幸了。”
王夫人疑惑道:“難道馨兒那丫頭沒死?”
老太太沒回答,高聲命令:叫管家帶人好生跟著大少爺。
王亨沖出家門,翻身上了他那匹大黑馬,喝命墨云帶路,催馬就走。在他身后,一群少年男女涌出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發呆。須臾,就像炸了蜂窩般互相詢問。
“怎么剛回來就走了?”
“是呀,大哥還沒見過孟姐姐呢。”
“孟姐姐太委屈了!”
“大哥真真是瘋魔了!”
“到底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沒有人能回答他們,王亨為什么回來了又走了。
王亨一路跟著墨云疾馳,轉眼便回到渡口,見墨云在河邊草地上打轉,心驚地喝問:“你就是在這里撿的那玉?”
墨云望著他,“汪汪”叫了兩聲。
王亨眼前瞬間浮現梁心銘的面容。
他攥緊那玉鴛鴦,輕笑道:“果然是你!”
星眸朝渡口一掃,只有幾條小船。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若乘坐這樣的小船,怕是半夜才能到賀城,且夜晚行船也不安全,恐怕船家不肯答應。王家是有一艘大些的船,可惜去了別處采買,聽說明日才能回華陽鎮。
王亨想了想,撥轉馬頭就走。
他一刻也等不得,要從陸路去賀城。
王府的管家剛帶人追到渡口,卻見大少爺騎馬奔著官道去了,急得忙問身邊人:“大少爺這是要去哪?”
王亨的隨從也跟走了,誰能回答他?
王亨星夜奔馳,到賀城外已是亥正時分(晚上十點)。站在王家別苑外的山坡下的道旁,借著天上半月,他看向山上,還有幾處院落透出燈火,一縷琴音裊裊回蕩在夜空。
他跳下馬,將馬韁一扔,早有隨從上前敲門。
一安正在門房向別苑的管家交代明日安排,忽聽敲門聲。等開了門,發現王亨走進來,吃驚地問:“大少爺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這是騎馬來的?”
王亨不答,反問道:“客人都安排好了?”
一安回道:“都安排好了。周大人和洪大人住在東客院,梁舉人一家住在西客院。”
王亨問:“這是誰在彈琴?”
一安道:“好像是梁舉人。”
梁心銘彈琴?
王亨意味深長地笑了。
從華陽鎮連夜趕來,他不但不覺得累,反而十分興奮。思念多年,一旦有了結果,他急于探明并揭開真相。聽一安說梁心銘在彈琴,他覺得很有趣。——林馨兒,他那小嬌妻,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兒,那是個狡猾的小狐貍!
他敢肯定,梁心銘知道他會回來,并一直在等他。因為林馨兒最厭惡彈琴,當年不愿學琴,才選學了吹笛子。梁心銘深夜彈琴,是為了向他證明自己不是林馨兒嗎?
那也要他相信才行!
王亨抬腳就走,一安忙跟上。
客院就在第二進。
王亨進了二門,向左拐入游廊,中間爬了三道五級石階。仿佛循著琴音而去,隨著他靠近,琴音越來越清晰。等站在西客院門口,琴音再無阻隔,豁然明朗。
只見院中桂樹下,一個少年坐在琴案后,正專注地彈奏山居吟。月光如水,將小院照得一片清朗,在桂樹樹蔭的遮擋下,他的面容有些朦朧。對著青山和明月,仿佛忘卻了自己身處塵寰,渺渺坐在云端。
王亨站在院門口,靜靜地望著他。
夜,也沉寂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琴音停了。
王亨依然站著沒動。
近鄉情怯!
他忽然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李惠娘從屋里走出來,臂彎搭著一件衣裳,到梁心銘面前,給他披上,輕聲道:“別彈了,睡去吧。”
梁心銘轉頭,握住她一只手,輕輕一帶,將她帶坐在懷里,對著她素顏輕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