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有人道:“聽說恩師長輩為他起了卦,說他命里不宜早娶,所以才一直懸著。不過,恩師已經定親了。”
命里不宜早娶?
這可真是人嘴兩張皮,翻過來搭過去,橫豎都有說法。
梁心銘心道:“哼,當年早娶的是哪個?”
面上她卻問:“還有這說法?”
那人道:“對。”
另一人急問:“恩師定的是哪家千金?”
那人便看著孟無瀾微笑。
孟無瀾沒有接話。
那人見他面色還可以,才道:“就是孟亞元的妹妹。聽家母說,孟姑娘不僅才貌雙全,且極為賢淑溫柔,這幾年一直在華陽鎮侍奉恩師長輩,替恩師盡孝。”
孟無瀾的妹妹——孟清泉!
梁心銘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后垂眸,睫毛遮住了目光,也遮住了一腔心思。
上方,王亨見梁心銘不來親近自己,想起自己昨天拂袖而去的行為,是否讓她敬而遠之呢?他有些不舒服,便提聲叫“青云!”一聲叫出,巡撫大人等都轉頭四顧,然后順著王亨的目光又落在梁心銘身上。
梁心銘起身,走過去躬身拜道:“恩師!”
青云是梁心銘的表字,表面意思是不忘青云之志,實際是提醒林馨兒不忘前事,要平步青云、一雪前仇。
王亨右手肘斜撐在椅子扶手上,身子也斜向后靠著,看著梁心銘,如閑話般問:“你打算何時上京?”
梁心銘回道:“學生尚未打算。”
王亨道:“再往前就十月了。一旦下雪,天氣寒冷,道路難行,且京城路途遙遠,若不幸在路上染病,耽誤行程不說,人也受罪。若等來年再上路,只怕太倉促。再說,提早進京尋個地方住下,可從容準備,還能和各地來的舉子論講學問,向翰林院和國子監的前輩請教經驗。”
梁心銘道:“恩師說的是,況且學生帶著妻兒,更要提前上路,否則恐天氣冷了不便。”
王亨皺眉道:“你要帶她們進京?”
“她”字咬得很重,好像不是說梁心銘的妻子,而是什么不相干的外人,一副嫌棄她累贅拖累的模樣。
梁心銘道:“是。學生家住深山中,若將拙荊和幼女留在家,學士實在不放心。若留在這徽州城內,也是舉目無親,且生活沒有著落。學生必須帶她們上路。”
王亨忍無可忍道:“既然生活沒有著落,你帶她們上路豈不更加困難?難道要沿路乞討去?”
梁心銘道:“這正是學生不能確定行程的原因。——學生打算近日開個書畫展,賣畫籌措上京趕考的路費。什么時候這路費籌措夠了,何日就動身啟程。”
這話不但王亨聽了皺眉,其他人也都面色古怪。
梁心銘賣畫籌措趕考路費,乍聽起來沒什么,細分析大大的有問題:他若是在鄉試之前開畫展,自然沒什么。現在他中了解元,名聲鵲起,這時候賣畫,先不說他的畫怎樣,就沖著他的名聲,那些附庸風雅的俗人也會來捧場交結,送銀子給他。他雖然得了錢財,對他的名聲卻沒有好處。人家會說,他利欲熏心、丟讀書人的氣節和臉面!
這哪里是賣畫,這是賣“解元”的名頭!
墨寶豈能販賣?得讓人上門去求!
王亨以她恩師自居,覺得她行事不妥當然要指正。
他沉著臉道:“你如此行為,太丟讀書人的風骨!將筆墨賣給那些附庸風雅之輩,豈不染一身銅臭。”
梁心銘正色道:“這世上多的是附庸風雅之輩,并非學生不賣畫,就沒有了。學生家貧,又要讀書科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知寫寫畫畫,不通過這種方法掙錢養家,難道要靠妻子紡織刺繡來養活?這樣一來,固然保全了風骨,然男子漢大丈夫,靠弱女子養活維持清高,在學生看來,更讓人不恥。此舉才是沽名釣譽,非君子所為!學生寧可讓人罵市儈銅臭,也好過端著架子讓嬌妻弱女受苦。”
王亨渾身一震,深深地看著她。
洪飛擊掌道:“好!梁解元真性情!”
林巡撫也贊道:“梁解元坦誠君子。”
其他人一見風向轉變,也紛紛跟著夸贊起來。
王亨面無表情道:“你把畫拿來我瞧瞧。”
梁心銘疑惑道:“恩師的意思是?”
王亨不耐道:“你既開畫展,開在哪不是開?今日到場沒有俗人,你便在這鹿鳴宴上開個畫展。讓我們來評評,定能給你的畫一個公道價格。豈不兩全其美?”
梁心銘斷然拒絕道:“不可!學生在外賣畫,買賣自愿,無需強求。若將畫展開在這鹿鳴宴上,那才真叫利欲熏心呢!且唐突各位大人和同學。”
王亨見她不肯領情,氣道:“你賣給別人是賣,賣給我們不是賣?我們比那外面的俗人眼光總要強上一籌吧?莫不是你不敢拿來,怕畫藝和書法太差,只敢糊弄外行?”他見過梁心銘的書法,這么說并非諷刺,而是故意激將。
巡撫大人瞟了王亨一眼,也捻須笑道:“梁解元只管拿來。若好,本官也買上一幅;若不好,本官定一毛不拔!”
眾人哄笑起來,紛紛湊趣,讓梁心銘拿來。
梁心銘為難,再三推辭。
眾人再三催促,讓他不必顧忌。
最后,梁心銘無奈從命。
她正要親自回去取,王亨又道:“你寫個字條,本官讓人跑一趟你家。你文弱書生,等你取來,天也黑了。”
梁心銘只得答應,去寫字條。
立即就有侍女過來伺候筆墨。
在場從巡撫大人到眾位舉子,都看出王亨對梁心銘明顯不同,有意幫助她,都對梁心銘更加熱絡了。
還是一安,拿著梁心銘寫的字條,上梁家找李惠娘拿畫。
李惠娘頭天就得了梁心銘的囑咐,見了字條忙取畫交給一安。送他走了,把院門一掩,回身低頭抿嘴偷笑。
小朝云覺得娘親笑得滲人,小心問:“娘干什么笑?”
李惠娘抱她坐下,將她夾在兩腿間,扯下她搖搖欲墜的小辮兒,就用手指梳攏她可憐的短發,扎起來,一面道:“你爹有錢給你買燒餅了。能買一車。”
小朝云驚喜扭頭,“一車!”
于是,剛扎的頭發又散了!
一安捧著畫送到鹿鳴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