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悅一直覺得她的腦子夠用。
相比于某些人驚險萬分的滑草經歷,她真是……太棒了。
草編的小舟,只需用滑桿一撐,就能駛出老遠老遠。
“葉師姐,此舟還能坐一個人,要不要上來?”
葉媚面對這個朝她昂頭得瑟的師妹,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每每覺得她是蒼鷹飛于藍天,她是燕雀,將安于屋檐時,這位師妹,都能把她心中的臆想打破,無限地接近地氣。
“師姐,你上來幫我滑吧,我再砍些草。”
盧悅瞄向前面越來越深的刀劍草,若不是不能在任何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七息,她早動手了。
葉媚還能說什么,兩邊再次靠近的時候,一步跨進還在滑動的草舟里。
“要那么多草干嘛?”
“玩啊!這種草,從來沒出現在外界過,也從來沒被任何典籍記載過,師姐,你就不想研究研究嗎?”
葉媚翻了個白眼兒,刀劍草原的草,紫電宗的不少老祖宗,都研究過,只是這東西……
“你想研究便研究吧!”
這位師妹從來不走尋常路,也許……可能,能讓她查出什么呢?
哪怕還是什么都撈不到,也沒什么,反正這些草再不濟,做幾個低階靈器,還是不成問題的。
得到支持,盧悅果然開開心心地砍草收草,在她看來,哪怕紫電宗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只憑今天這草沒讓她丟臉,能讓她安全滑行,也值得自己留念了。
“快看,雷獄,那里定然就是雷獄!”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誰叫了這么一嗓子,盧悅顧不得再編東西,應聲望去,就見遠遠的,一片連接天地的烏黑之地,里面不時閃過的亮光,終于讓她心情更好了些。
“還早著呢。”葉媚一把按下差點站起來的人,“望山跑死馬,你沒聽過啊?”
盧悅咧嘴。
哪怕望山跑死馬,也總比山都看不到的好。
她終于能在一個地方,安安心心地收光之靈氣,再沒人打攪了呀!
“出了草地,我們大概還要走多長時間?”
“半日吧,進雷獄的路,比較……。”
葉媚感受到她雀躍的心情,還待說什么的時候,草船好像撞到什么似的,一下子蹦了起來。
不獨于她們,好些滑行的紫電宗弟子亦是如此,運氣好的,重新穩住身體,運氣不好的,五體投地。
也幸好大家在這里不敢掉以輕心,落地時,都把靈氣護罩撐得足足的。
協同葉媚,把倒地的弟子拉起來,盧悅和南宮強幾個,一齊在百忙之中,把目光投向天空。
原本如平靜水面一樣的藍天,不知何時,泛起了一陣陣的漣漪,不僅如此,那如水波一樣的漣漪,還在積累,好像浪頭一樣,慢慢堆高。
刀劍草原再次劇烈晃動起來,這下子,所有人都無暇再顧天上。
盧悅亦拿出自己的滑桿,全力滑行起來。一百步,已經走了九十九步,若是在這最后一步,因為地動,被堵在刀劍草原,任誰都得吐血。
“師姐,宗門典籍上有記載過地動之事嗎?”
葉媚搖頭,“沒有!不過我們沒記載,卻不代表這里真沒地動的發生。”
畢竟每五百年,紫電宗才能進來四十九天。
盧悅配合葉媚的滑行力度,草舟以最快速度走在前面,“那些妖獸一齊出門,只怕與此事有什么關聯,我們還是盡快到雷獄為上。”
葉媚心頭懔然,好在不遠處就是相對安全的黃土地,若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
眾人顧不得其他,沖上黃土地面,再回頭時,一齊駭然。
刀劍草原好些地方,正在慢慢開裂,若他們再遲一會,掉進裂口,可就全完了。
“我就知道,這里不對勁。”陳當惡狠狠的吐出這話時,看得是盧悅,“方師妹……”
“啪!”
響亮的巴掌,讓大家一齊呆了呆。
“好叫陳師兄明白,走刀劍草原的事,不是我為主導。”盧悅吹吹自己的手,“這是我最后一次忍你。”
看到陳當的臉,以眼見的速度浮腫起來,任誰都猜到,她不忍他時,會是什么樣。
“你……”
“行了!”高樣喝斷想要幫陳當一把的葉思彧,“走刀劍草原是我決定的,當時我給了兩條路。”
他終于拿出了一宗之主的氣勢,冷眼看著面帶不平之色的六殿修士,“陳師兄,當時我有壓著你,非要跟我們一齊走這條路嗎?”
陳當:“……”
他的臉火辣辣地疼,待要反駁吧,面對盧悅似笑非笑的樣子,愣是不敢再出聲。
“與我們選擇的路無關。”南宮強指了指天上,“應該是浮風島什么地方出事了,你們看這天。”
天上好像在刮透明的大颶風,波紋一條條,延展得非常快,再無前面的一點平靜。
腳上的草鞋被他隨手拋上,三米高處,原本好好的鞋,突然化為草粉,扭曲幾下后,連粉都未見了。
這……
南宮強心下發寒,“快走吧,雷獄才是浮風島,我們最熟悉的地方。”
紫電宗一輩輩弟子,經營著雷獄,哪怕中心地帶他們進不去,外圍好歹還有兩個超絕的安全地帶。
這浮風島的禁制,他們從來沒摸清過,現在這樣,定然是出了大事,再在這里內耗下去,他根本不敢想。
獨角馬,一馬當先在前開路。
盧悅也沒時間再整陳當,收起草船,讓長壽緊隨其后。
與此同時,已經趕到浮風島正南外圍的一眾妖修,靜靜等著浮風島的空禁發瘋,只待它發過三天的瘋后,他們大家就可以趁著空子,沖進那道古禁之中,尋找先輩的遺跡。
飛淵獨坐于一片超大羽毛上,眉頭不自覺地攏起。
他好像感應到師姐的氣息了。
可是這里,是無淵海深處,是妖族的地盤,按理來說,盧悅再怎么,也不會到這里來的。
或者……
是他太想她了。
飛淵從嘴里苦到心里,他的實力還是太弱,只希望這古妖戰場真有機緣,否則自己永遠也無法真正為她護住一片天!
他不是不想把她帶到妖族,可……魔門不容,道門不管,若再一力獨行,把老頭他們都惹翻了,萬一妖族再……
飛淵雙目微濕,怎么也不明白,天下之大,何以他們連一個容身之地,都沒有?
他沒做過壞事,師姐那人,更不可能做壞事,老天怎么就能這么對待他們?
時雨師伯隕落,逍遙半關山門,師姐知道后……
一口帶著果香的靈酒,被他灌入腹中,微瞇的眼睛,好像再次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回頭朝他嫣然一笑的模樣。
飛淵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空氣中好像都彌漫了她的氣息,他愛極了她翹起嘴角的樣子!
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天堂。
藍天中,那個笑臉慢慢遠去,飛淵閉上眼睛,把手中的酒葫蘆往懷中塞了塞。
他絕不要像師父須磨那樣,再在酒精中,在時空中尋找師姐的氣息。
師父有幸,他……卻不要那份幸。
生,一起!
死,一起!
此間事了,他就可以永遠跟著她了,絕不會再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上路。
隨著修為的晉升,他已經慢慢解開一線天加諸身上的一切封印。
從出一線天起,鯤鵬神獸的一切,就在點點復蘇。
若是沒那滴鯤鵬精血……
飛淵睜開的雙目深邃的好像能裝下整個天空。
正在跟大部隊行動的盧悅,心中一動,突然抬頭,看還在扭曲的藍天,很有些不解。
“怎么啦?”
葉媚就在她的左邊,輕聲問道,“是發現什么了嗎?”
盧悅回神,慢慢搖頭,“葉師姐,無淵海過后,便是妖族的地盤了嗎?”
“是!”葉媚猛然想到那個幫她爭取五十年的鯤鵬神獸,“不過浮風島還在無淵海中,據說離妖族真正的地盤,還非常非常遠。”
還非常非常遠嗎?
盧悅在心里嘆口氣,“紫電宗有前輩從浮風島,到妖族那邊去的嗎?”
果然,她還是想去妖族。
葉媚眉頭蹙了蹙,“有!”
盧悅滿是希望地望向她。
“正是二殿的張老祖,”葉媚朝她傳音時坦言,“當年七殿分崩,二殿張老祖心灰意冷下,沒從傳送陣回去,獨自架靈舟,橫渡無淵海,希望到另一個誰都不認識他的地方去。”
盧悅:“……”
那位老祖的令牌,最后出現在紫電宗,想來是失敗了。
“張老祖是個非常厲害的人,”葉媚嘆口氣,“進雷獄時,已是元后大修士,去妖族的路上,據說遇到無數海獸,幾番搏擊之下,在無淵海化神。
……可是師妹,我想你也明白,為何最后,他的令牌會出現在宗內吧?”
“因為無淵海上,有很多化神期的妖獸嗎?”
盧悅說出這句話時,心里很有些苦澀。
“是!確切地說,無淵海十萬里以后,全是妖族地盤。”
葉媚其實也不想潑她冷水,可是事實就是事實,若不把話說透了,她真怕,她會因為外面的失意,像當年的張老祖一樣,最后,落得個天涯終老的局面。
“無淵海的化神妖修非常多,他們也非常排斥人族修士,張老祖一生都未走出無淵海,最后在壽元將盡的時候,重新摸回浮風島。”葉媚嘆口氣,“紫電宗一殿,能一直保下紫電這個名號,其實得了很多張老祖的遺惠!”
盧悅眼神暗淡下來。
一起飛翔,一起淪落,一起嘻笑,一起不管天多高,一起飛到最高最遠……
這個夢,在飛淵長大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就一直在做,可惜……從來沒實現過!
再相遇……
盧悅好想嘆氣,她心里非常明白,選擇離魔域那么近的地方相遇,她一定沒閑心,再管這個夢。
幽泉和光之環是宿命之敵,她和丁岐山是宿命之敵,在沒分出勝負之前,她永遠也不可能得真正自由。
盧悅幽幽嘆出一口氣!
她可能厭了人族修士的勾心斗角,希望飛淵能帶她遠離那一切……
若是永遠不回去,若是……
盧悅嘴角閃過一絲苦笑,她一直被舊事所磋,天命太難測,一道又一道的坎,早已讓她心力憔悴!
魔與道同出一源,對與錯……
每每想到谷正蕃,想到他出現在心魔劫里的無數遺憾,她都感覺自己再來的這一世,是白瞎了。
她一直追尋的,是永遠沒有結果的結果。
真與假,得與失,都遺失在那個幽暗的輪回道上,與谷正蕃從來都沒有勝負,只剩滿盤落索!
若是丁岐山沒變,若是沒幽泉……
“咔嚓!”
一道閃電帶著大亮,讓盧悅醒過神來。
雷獄就要到了啊!
她使勁揉自己的臉,努力振奮失落的心情。
這世上沒有若是,沒有如果,所有一切,在她重回十一歲,在她慢慢改變逍遙命勢的時候,就注定了。
再難走的路,為了性命,也得走下去。
她舍不得這璀璨俗世,為一切貪嗔喜惡,甚至怒意著迷……
“咔嚓!”
遠遠地,又一道巨大的閃電轟下來,盧悅默不作聲地隨眾人把長壽收回靈獸袋,開始靠自己的腳,一步一步往雷獄去。
南宮強抬頭看了看這個他曾經來過一次的地方,“大家小心些,一定要緊隨我后。”
那密密麻麻,交織在一起的電光,感覺比上次強了很多很多。
“咔嚓!”
前行千米之后,火花終于閃在腳邊,帶動身上一陣酥麻,盧悅沒有緊張,反而欣喜咧嘴。
那份小小的麻,讓識海中游動的光之環,興奮起來了。
這說明,她的路沒錯,這里的雷電,真的能助光之環,收集很多光之靈氣。
“咔嚓……!”
眼見又一道閃電白白在他們頭頂炸開,盧悅非常遺憾,她現在就想單獨行動怎么辦?
“南宮師兄,我們一起帶路吧!”
不顧別人的詫異的目光,急步上前,盧悅把手搭到南宮強的肩上,分薄覆在他身上的電絲。
“滋滋……”
盧悅感覺聽到雷電的聲音了,光之環如手鐲般浮現在手腕處,瞬吸所有電流。
南宮強一怔,偷偷瞄了一眼,“若不然……若不然師妹先行帶路吧!”
五百年沒行過的道,早被看不見的雷絲覆蓋,走在最前面的人,不僅要應對天上劈過來的雷電,還要開路。
這位師妹,既然這么厲害,那就讓她先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