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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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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勁活到這把年紀,從前是讀書人,如今將將算個茶鋪老板,從來循規蹈矩,該繳的稅賦,一文錢也不會少,只怕被戶曹官派了衙役找上門來,丟了讀書人的體面。

  他知道尋常商人都會躲避賦稅,卻半點猜不到有哪些法子,自然更不曉得居然還能通過這個方法,來倒推。

  足足花了將近四天功夫,他才把文稿給整理完。

  對比著顧延章給的示例,李勁心中惴惴不安。

  他甚是珍惜這一次機會,實在不想搞砸了,然則如今花的時間已是太長,實在不能再拖下去,免得被懷疑做事太慢。

  他戰戰兢兢地把自己的成果上交了。

  結果立馬就被打發去休息。

  而在屋內,看完李勁做出來的成稿之后,顧延章忍不住嘆了口氣,又把另一份給出去做參考的贛縣文稿拿了出來。

  贛縣尋訪的文稿是季清菱做的。

  兩相對比之后,他將文稿都放在了桌上,有些發愁。

  季清菱自然留意到了他的動作,笑問道:“這是怎的了?”

  一面說,一面把兩份東西拿了起來,也看了一回。

  “做得有些淺了。”

  她點評道。

  顧延章點了點頭。

  單獨看還沒有這般明顯,可兩份放在一起,簡直是一目了然,高下立判。

  “不過五哥,你本是打算請他做桑田賦稅之事,李大哥做事認真,一板一眼,雖然見識有些淺,卻也并不礙事罷?”季清菱看著顧延章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又問道。

  本是意料中事,為什么五哥卻要做出這樣一副可惜的樣子。

  “不礙事。”

  顧延章答道。

  他看著季清菱,心中嘆息。

  好的幕僚實在是難找,真正有才能的,并不拘泥于一處兩處,無論進士科、術科等等,哪里尋不到一條好出路,實在不至于落到給他一個初入宦途的新進做幕僚。

  又不是宰輔,也不是權臣,有才干的人,憑什么跟著你?

  人家用自家的本事做敲門磚,哪怕不能為貨與帝王家,也能隨心所欲地在權貴之家進進出出,將來靠著主家的背景,自然更容易出頭。

  李勁雖然能力不行,可他勝在穩重踏實,交辦的事情,即使知道自己做不到,也不喊苦,不喊難,能硬著頭皮做完了。也許質量上不能全然滿足他的要求,可放在普通人當中,其實已經不算差了。

  顧延章一向對自己目前的狀況有著清醒的認識,也從未對能有的幕僚班底有太高的奢望,哪怕是李勁這樣,實際上沒有什么太大的本事的人,他也一樣要用起來。

  無他,實在沒有人手。

  如果自己與清菱家人、族人、親緣尚在,這一些就要簡單太多。

  尋常士子在讀書時說到任人唯親,總是不屑,可當自己也做官的時候,才會真正體會到這一個詞的意義。

  比起外頭招徠過來、被人引薦過來的幕僚,自然是自家的親戚更值得信賴,好歹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大家有著共同的利益,坐在一條船上,比起其余生人,要親近太多倍——畢竟血緣就是天然的聯系紐帶。

  越是想,顧延章越是可惜。

  如果清菱是個男子……

  以她之能,旁的不敢說,管轄一州,是綽綽有余的。

  如果能有這樣的幕僚……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從桌上拿起季清菱整理到一半的文稿,粗略地看了看。

  如果能有這樣的幕僚,當真是太舒服了……

  見微知著,邏輯清晰,說高瞻遠矚有些夸張,可說胸中有丘壑,絕不過分。

  若是叫自己來整理這樣一份尋訪,因為是他從頭到尾跟下來的,對其中理解與把握,自然不是清菱能比得上,出來的成果定然會更深刻,也更貼近事實。

  可要論孰高孰低,卻也實在難分。

  清菱做的文稿,另辟蹊徑,別有一番見解,有時叫他看起來,都不禁想要叫絕。

  明明當年逃難的時候才八歲,岳丈、岳母大人,是怎的養出來這樣一個妙人的!

  如果清菱是男子,想來如今……

  堪堪想到這里,顧延章立時就覺出不對來。

  怎么能是男子!

  若是清菱是男子,他怎的辦?沒了媳婦,可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他忙把腦中那莫名其妙的念頭甩掉,將手中的成稿放回桌子上,問道:“清菱,這一處,你是怎的想到可以用來算錢谷賦稅?”

  “我也不曉得,想到就想到……”季清菱老老實實地道。

  其實當真是想到就想到了。

  算起來,歸根到底,這真的是一個眼界的問題。

  前世季父乃是三司使,為朝廷管財計,其中難度比起這小小的一處上州,不知道要高上多少倍。

  季清菱從小長于其手,又跟著兄長受著同樣的教引,接觸到的內容與手段,自然不是普通人能見識的。

  聰明厲害的不是季清菱本人,而是她自前世承襲的季父。

  “原是我爹……”季清菱話才說到一半,卻突然停住了。

  她腦中閃過一幅幅零散的畫面。

  前世兄長的書房里頭,散亂的書冊、攤開的畫卷、蘸飽了墨汁的筆、磨得只剩下半截的徽墨,還有桌上那一封才回復到一半的書信——

  當時自己在做什么來著?

  是了,自家嫌棄外頭寫的戲本子不好看,同爹爹抱怨了,爹爹特叫二哥給她寫幾本有新意的。

  好似是二哥著人去喚她,說戲本子寫好了,請她過去瞧一瞧,若是有哪里不好的,才方便改。

  她當時恰好撞見三哥在向二哥問話。

  “這是什么蟲子,光看描繪,還未見著,就覺得難看得緊!”

  “虧你都十八了,自詡博覽群書,竟連白蠟蟲都不懂!自家翻書去!幸好問的是我,若是叫爹爹知曉了,怕不要你明年去養一回蟲子!”

  她好奇之下,特意伸過頭去看了一眼。

  那是二哥在與遠在川蜀的大哥通的信。

  她很快找到了三哥說的描繪“蟲子”的語句。

  其蟲大如蟣虱……口器長而端圓,雙翼若蝍蛉,生眼越十,色橙……

  ……如今十中有九產自川蜀,每歲得蠟甚多,去歲共計四十余萬擔,色白、無煙,比之蜂蠟,耗錢不過五十之一,燃光穩而亮。

  ……正請旨推行,川蜀、廣南、贛荊之地,均可蓄養,不耗田地,獨孵于女貞、白蠟樹……

  季清菱腦中的字句越發清晰。

  其蟲大如蟣虱,芒種后則延緣樹枝,食汁吐涎,黏于嫩莖,口器長而端圓,雙翼若蝍蛉,生眼越十,色橙……

  是白蠟蟲!

  如果此地在川蜀,她想必早該記起來了!

  偏生這是在贛州,歷史上,這一處根本就不是白蠟蟲多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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