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覺得一口悶氣壓在心頭。
糟心事一件跟著一件。
早知道如此,他將寧王和裴杞堂都殺了,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顧慮。
他現在哪里像是一個君主,就這樣被他們處處掣肘。
不但不能去查裴杞堂,甚至還要藏著自己的情緒。
憋屈。
自從登基以來,他還沒有嘗到過這樣的滋味兒。
劉景臣方才的一番話,并不是隨隨便便的猜疑,太后將慈寧宮的事務交給顧氏,這就是個訊息。
皇帝道:“朕要將裴顧氏看管起來,京中的糧食和藥材也不能交給她。”
劉景臣抿了抿嘴唇:“皇上這樣做恐怕會打草驚蛇,宮中的事務裴顧氏插不得手,她能做的不過就是施藥施米,讓京城安定下來,對皇上有利無害。眼下正需要人手,不妨就利用他們。”
利用他們,就要裝作沒有半點的疑心,對顧氏如此,對裴家也是如此。
從前是寧王裝傻,現在竟然輪到了他。
皇帝拿起桌上的茶碗立即擲了出去:“朕早晚要跟他們算算這筆賬。”
京城的城門緊緊地關起,一路急行的兵馬終于到了城下。
寧王騎在馬上望著面前的京都。
皇帝還真是命大,他還期望這太后能在這時候殺掉皇帝一手掌控大權呢。卻沒想到太后不但沒有動手,反而一心幫襯。
寧王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容,他是個傻子的時候,太后疼愛他,那是因為太后知道他不會忤逆任何人,只能任由擺布。
旁人都說,太后對他才是母子情意,其實恰恰相反,太后不過是用他來遮掩罷了,遮掩她那永遠不會磨滅的野心。
他謀反、起事到了如今的地步,若是太后有半點的慈母之心,都會殺掉皇帝,打開城門迎接他坐在那寶座之上。
所以,都是假的。
唯有握在手心里的才是真的。
“裴家也沒有動作,”顏宗忽然道,“看來裴四奶奶比我們想的要聰明。”如果裴家趁機除掉皇帝,侍衛司和禁軍就會失控,那些人并非太后的人馬,太后無法控制局面。
而他們正好擋在回援的禁軍面前。
是投靠寧王,還是投靠那身份不明,一無所有,甚至可能已經戰死廣南的裴杞堂,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任誰都會立即想到答案。
寧王望著那漸漸升起的太陽,只覺得心窩都被這陽光照亮了。
王壇沒能殺死皇帝,或許是皇帝命不該絕。
又或許命運安排他親手弒君,那他就順應天命。
“攻城,”寧王一聲令下,“先斷護城河,再添溝渠,本王就不信進不去都城。”
一排床弩射出無數的踏蹶箭,仿佛整個城墻都跟著顫抖起來,即便是用夯土和青磚壘砌的城墻,仿佛也隨時隨地都會倒塌。
雙方的弩箭不停地射向對方,拋石車的巨石不停地滾落進來。
整個京城被一片硝煙籠罩。
除了中書省和兵部尚書天天進宮與皇上商議破敵之策之外,大部分官員窩在家中,不再去衙門當值。
“守住城門。”一個副將大聲地嘶喊著,士兵緊緊地扶住塞車。
“咣”地一聲,巨大的沖撞仿佛要將人五臟六腑都震出來。
又是一波箭雨,站在最后面的士兵紛紛中箭。
“換人。”副將嘶吼著,立即就有人填了上去。
周而復始的攻城,寧王的兵馬仿佛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沒有任何的休息和停頓。
副將已經開始感覺到了疲累,城內到處都是死去的士兵尸體,所有人在尸體堆里站立、掙扎。
“將尸體挪開。”
閔懷帶著一隊士兵大步走過來。
副將認識閔懷:“閔大人,您這是……”
“衙門里沒有事了,自然就做些力所能及的,畢竟我也守過城。”閔懷說著看過去,寧王車輪戰讓京中的將士傷亡不少,局勢也變得愈發緊迫,他現在慶幸在這時候回京述職,否則他遠在江浙定然會萬分擔憂。
副將道:“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總要給我們一個喘息的機會。”
副將話音剛落,就聽旁邊的人道:“寧王這樣是因為他們害怕,別看城下有不少的人馬,這也就是全部的叛軍了。”
“兩軍對戰,自然要在對自己最有利的時候動手,寧王這時候孤注一擲,是因為他害怕榮國公和定遠侯帶禁軍前來救駕,到時候局面會更加棘手,所以時間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那人邊說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指揮人繼續搬尸體。
陽光落在那人的臉上,閔懷皺起眉頭。
副將笑道:“聽你這樣一說,也是有幾分的道理,不過你一個小兵懂得些什么。”
那人笑笑不語,接著做手里的事,半晌走到閔懷跟前行禮:“伯父。”
若是往常閔懷定然會揮揮手訓斥陸瑛一通,別叫他什么伯父,閔家和陸家沒有半點的交情。
可是大敵當前,那些私人恩怨就不值一提,閔懷道:“你來這里做什么?”他知道陸瑛已經做了秘書郎,又頗得劉景臣的喜歡,按理說現在應該在宮中記公文。
陸瑛道:“從宮中出來,看到這樣的情形,干脆換了傷兵的甲胄來幫忙。”
京中那么多的官員都閉門不出,也難得陸瑛會有這樣的心思。
閔懷剛想到這里,小廝打扮的人到了陸瑛身邊:“三爺,老太太讓您回去呢,家里的情況不好,您總要瞧一瞧。”
“有什么不好的?”陸瑛頭也不抬,“你回去跟老太太說,不止是陸家,京里到處都亂成一團。”
陸家小廝沒了辦法只能懨懨地道:“老太太也是關心三爺,怕三爺在外面出了事。”
陸瑛仍舊不為所動:“我想回去的時候,自然就回去了。”
“走,來一隊人跟我到西門去。”騎著馬的千戶奔過來呼喊。
陸瑛見狀立即向閔懷行禮,隨著那千戶向西門走去。
閔懷望著陸瑛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一個人真的會變好?即便陸家全家都是小人,這陸瑛也能做一個君子?
他一直不相信,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陸瑛和從前有些不同了。
說起來這世道到底是人心險惡,他不會因為一件事就下任何的定論。
不遠處的陸瑛,已經停下了腳步,看向收治傷兵的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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