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謹莜茫然地點頭:“我明白了,我都明白,可是……母親說,只要我好好反省,就……就……”
婆子道:“還會將你當成親生女兒看待嗎?”
徐謹莜嗓子火辣辣的疼,杭氏平日里就對她不好,如今知道她的身世自然更不會為她著想,說不定會變著法的懲治她。
見徐謹莜整個人頹廢在那里,婆子接著說:“機會只有一次,就看你怎么辦了,一會兒族里就會來人,你若是想要去庵堂還能留在京中,回去杭州……老夫人也就不會伸手了。”
婆子說完扔下了一把剪刀:“老夫人因為你,如今在家中不如從前,能做的只有這些,你想想若是大太太能夠高抬貴手,你也不至于淪落到今日。”
徐謹莜的眼睛中淌出淚水來,這婆子定然是祖母從祖宅帶回來的,否則不會將杭氏叫做大太太,這些老家人心里只有祖母,認定徐家的夫人只有祖母一個……祖母現在淪落的只能用老宅子的人做事,也說明了如今家中都由杭氏把持。
徐謹莜捏住了手指,所以這個婆子的話十分可信。
祖母平日里待她那么好,所以不舍得讓杭氏這樣折磨她。
徐謹莜道:“我現在這樣做了,日后……要怎么辦?真的要侍奉佛祖一輩子。”
婆子表情生硬:“你還想怎么樣?太后娘娘早就將你拋棄了,你喜歡的裴杞堂眼見就要與顧瑯華成親,裴家拿出了一半的家財做聘禮,太后娘娘也將私庫打開給顧瑯華添妝,這樁婚事的場面,可一點都不比福安公主的差,你還想要跟顧瑯華爭?只怕也只能想一想罷了。”
婆子說到后面已經是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徐謹莜心里一片冰涼,是啊,她淪落至此,連與顧瑯華爭的權利都沒有了。
婆子接著道:“顧瑯華沒有向對許氏那般折辱你,是根本沒有將你放在眼里,不過……有許氏那樣的母親,你的名聲也算完了,除非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否則誰會將你娶進門?”
徐謹莜生怕婆子也會厭煩她,立即道:“我……我按照您說的做就是……”說到后面,竟然牙齒打顫,已經發不出聲來。
婆子不再說什么只是扔下了一塊帕子,轉身走了出去。
就算再悲傷,眼淚總有掉完的時候,徐謹莜由痛苦變成了憤恨,如果不是顧瑯華,不是杭氏和徐松元,她怎么能淪落至此。
她長這么大又得到了些什么?
杭氏是怎么對待她的,徐家又是怎么對她的,她又有那樣的親生父母,怪不得她就算到了太后娘娘身邊,也最終兩手空空,因為沒有人肯為她打算,沒有人是真心真意待她。
她現在只有活下來。
忘記她曾是徐大小姐,忘記她曾在太后娘娘身邊服侍,忘記她只有十幾歲的年紀。
什么都忘了,才能活著。
徐謹莜顫手拿起了剪刀。
徐家。
杭氏吩咐尤媽媽:“一會兒族里嬸子來的時候,再多囑咐囑咐,我給謹莜找的嬤嬤雖然跟宮里的那些比不得,但是也在江浙教出了兩個名聲很好的小姐,只要謹莜好好跟嬤嬤學,有所改變,將來也就能從族里出來,否則就讓謹莜這輩子都被關在族中,免得再出來生事。”
尤媽媽頷首:“大小姐也該明白了,都是一樣大的年紀,卻比顧大小姐差那么多。”
提起顧大小姐,尤媽媽不禁合上嘴,總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如果不是許氏,顧大小姐應該是徐家的小姐,在老爺和夫人膝下承歡,只可惜……
夫人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卻十分難過。這些日子里夫人比照顧大小姐的身形,親手做了好幾套衣衫,卻又都放起來,不知怎么才能給顧大小姐送去。
明明心中牽掛,卻又怕此時去顧家,會引起顧家人的反感。
“好了,”杭氏道,“就這樣去安排吧。”
尤媽媽應了一聲。
不過是一炷香功夫,尤媽媽就去而復返:“夫人,大小姐恐怕去不了族里了。”
杭氏皺起眉頭。
尤媽媽道:“大小姐絞了頭發,要去庵里服侍佛祖。”
突然的消息讓杭氏愣在那里,“她這又是要做什么?”撫養了謹莜這么多年,她真的不了解謹莜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尤媽媽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大小姐說,想要在佛前贖罪,說不得是聽說了許氏要被斬首,畢竟那是她的生母。”
杭氏聽著尤媽媽的話,心里百感交集,如果謹莜真的這樣想,那就真的還有救。如果是在打別的主意……那么下次她和老爺絕不會再幫忙。
“既然謹莜已經拿定主意,就去跟老夫人說一聲,看看如何打點。”杭氏長長地嘆口氣,去侍奉佛祖就是要遁跡空門,不管謹莜是真的已經看破紅塵,他們之間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消息傳到了徐老夫人房里,
太醫剛剛用完了針,徐老夫人渾身的衣衫都濕透了。
徐老夫人道:“也不枉我養她一場,在徐家這么多年,花了我那么多心血,若是再不肯聽我的話……”
提起這件事,徐老夫人胸口的怨氣撞上來,讓她忍不住一陣咳嗽。
管事媽媽上前道:“族里的人來打聽顧瑯華認祖歸宗的事,奴婢就說,大小姐已經剪發明志,老夫人心里難受的很,反正大老爺和大夫人都不準備認回顧瑯華,不如就這樣擱置下來,大老爺還年輕,日后會再生養,再說了,顧瑯華嫁去裴家就是裴家的人,何必非要折騰一圈。若是做不成反倒惹了一身的怨氣,我們家可不能再有什么風波了。只要族里現在不動心思,日后顧瑯華也就別想再動心思回到徐家,插手徐家的事。”
顧瑯華不認祖歸宗,徐家眼下也就沒有什么大風波。
管事媽媽嘆口氣:“老夫人還要好好養好身子。”
“我不能死,”徐老夫人睜開眼睛,“我得活著,看著我們徐家,不能讓徐家落在別人的手中。”
管事媽媽急忙道:“有老夫人在這里,誰也動搖不了徐家的根基,老夫人您也不要太過擔憂。”
徐老夫人緊緊地攥著藥瓶,臉上露出幾分冰冷的神情:“顧瑯華什么時候來到了京城,告倒了沈昌吉,救了東平長公主,成為太后娘娘的心腹……這些事,你覺得可能會發生在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身上嗎?”
“她沒有到徐家來,卻已經將老大夫妻的心帶走了。我就算這樣安排,老大也不會聽我的話,我必定要提防她……否則將來徐家要落入她的手心中,任她擺布。”
想到這里,徐老夫人就覺得一陣鉆心的疼痛。管事媽媽忙將藥瓶打開,取出藥丸送入徐老夫人嘴中:“顧瑯華畢竟是您的親孫女,再怎么樣您也是她的長輩。”
就算是親孫女也是來克她的。
跟老太爺一樣,是來折磨她的,再這樣下去,她定然會死在這親孫女手中。
深冬的京都,一場大雪過后,到處都是一片銀裝素裹。
幾輛囚車從刑部大牢里出來,本來冷清的街道上立即聚集了不少的百姓。
“來了,來了。”
有人喊一聲:“人來了。”
“就是他們,平日里貪了我們那么多香火錢,我家的老三就是因為聽信了他們的話,喝了他們給的符水,這才死了,原來都是一群假道士。”
那人說完話,從籃子里拿出了一只雪球用盡全力擲出去,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囚車里的道士身上。
“讓你們四處行騙……打啊。”
雪球從各處飛了過來。
許氏只覺得臉頰一痛,緊接著雪就在她面前炸開,一部分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嗡”地一聲響動,她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暈厥,她還沒有回過神,有更多的雪球飛過來結結實實地打在她的鼻梁和臉頰上,冰冷的疼痛,就像是一個酷刑,折磨著她。
百姓仿佛要將一年的怨氣全都發放出來,押送囚車的衙差和守衛也不準備阻攔,一個個都遠遠地躲開。
許氏勉強向前看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猙獰卻痛快的神情。
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每個人都該高興高興,很快囚車就已經被雪堆滿,許氏恨不得就這樣死去。
可是朝廷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朝廷還要用她的血來威嚇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終于囚車慢慢地走到了刑場。
開始有人被拉下了車。
“哈哈,尿褲子了,瞧啊……”
看到穿著紅衣的劊子手,囚犯終于開始掙扎,開始害怕,開始哭泣。
誰都不想死,閉上眼睛就什么都沒有了,再也看不到眼前所有的一切,沒有了恩怨情仇,最可怕的是永遠都不會醒過來。
如果死了之后不會重生,她會去哪里呢?
許氏忽然覺得自己前世并沒有死,這一切都是她的一場夢,夢醒之后,她要接受她的結局。
她第一次感覺到臨死的恐怖。
不知道那刀砍在脖子上會不會疼,要掙扎多久才會咽氣。
她這些年只算計過怎么殺死顧瑯華,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怎么死,她總覺得自己不會落得這樣的結果。
她應該是被上天眷顧的人,她不該輕易地就死去,否則讓她重生又有什么意義?
可是為什么一切都這樣按部就班的進行,沒有人來阻止,沒有人來將她救出去。
她是特別的,她是先知,她還有價值。
許氏想要張開嘴嘶喊,可是卻發現說不出半個字。
終于她感覺到兩腳騰空而起,衙差已經架起了她的胳膊,將她送上了行刑臺。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行刑。”
有人呼喝了一聲,許氏嚇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就看到一顆人頭滾落在地,她身邊的犯人已經倒在地上。
不,她不要死,她不想死。
許氏想要掙扎,卻已經癱軟在那里。
終于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只覺得一陣劇痛襲來,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脖頸淌下來,她疼得拼命地掙扎,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浮起另一個場面。
三四個婆子壓著一個人,兩個宮人拿著一根白綾勒在那人的脖頸上。
那個人的臉越來越清楚,竟然是顧瑯華。
顧瑯華眼睛一片空洞,臉上卻有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威嚴,手中拿著一塊瓷片,鮮血濺落在她的衣裙上,婆子想要上前搶奪,卻被顧瑯華手中的瓷片劃中了手腕,婆子驚慌之下身體向旁邊歪去,撞到了旁邊的宮人,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住手。”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用力推開了房門。
宮人顯然不準備松手,那人卻抽出一柄長劍徑直地挑了過來……
景象到這里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許氏瞪圓了眼睛。
她看到的是什么?
顧瑯華什么時候會被人這樣壓著勒住了脖頸,這是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不在她的記憶之中。
她為什么會在臨死之前看到這些,許氏感覺到胸腔里的心臟不停地慌跳。
一下,兩下,三下。
她的眼前終于模糊起來,那些景象消失殆盡,留給她的只是一個陰森的刑場。
終于一陣劇痛之后,她的頭上一輕,看到自己的身體直挺挺地倒下去,鮮血順著脖頸噴濺出來。
落在了她的臉上。
疼痛消失過后,是一片恐懼的虛無。
許氏張開嘴,吐出最后一口氣。
瑯華看向對面的裴杞堂。
裴杞堂已經是第三次看旁邊的沙漏。
這個時候許氏應該已經被殺了。
瑯華將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盤上:“沒事了。”
這個男人竟然也有患得患失的時候,生怕一切再重新來過。
瑯華話音剛落,吳桐進來道:“刑場那邊已經結束。”
許氏終于死了。
裴杞堂臉上重新爬上了笑容:“瑯華,這次不會有人來阻止我娶你了。”
原來他擔憂的是許氏萬一重生,將一切再次打亂,她就不能嫁給他。
“不會了,”瑯華垂下眼睛,每次看到他那閃亮的目光,她都免不了會臉紅,“你只要好好籌備,等著吉時……”
經過了前世今生,她再一次嫁人,裴杞堂也終于娶親了。
兩章發在一起了,給一個了結,免得情節讀起來會斷斷續續,對不對。
今天是2號,紀念一下許氏的死亡,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