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聲音透著幾分的威嚴,是公門中人才有的語氣。
陸瑛轉過頭向周圍一撇,身后不遠處已經亮起了十幾支火把。
領頭的一個黑著臉走過來:“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程頤就要上前說話,那人用火把在程頤臉上照了照,一臉不屑的神情,旁邊的隸卒打扮的人立即將程頤擋了回去。
顯然是將程頤當做了下人。
程頤還沒見過這樣的陣勢,這人是公事公辦的模樣。
深夜帶著這么多人出現在山中,行蹤可疑,是可能會被押送去衙門里問審的。
陸瑛渾身冰冷。
顯然方家和祖父的作為已經被人察覺,否則這里離最近的衙門也要半個時辰的路程,又在深更半夜里,怎么會將衙門里的人引進山來。
陸瑛走上前行禮:“我們是杭州陸家,我們家的老太爺在山中走失,所以我們才會在深夜里尋人,眼下還沒有進京城,不論宵禁,所以未向府衙報備。”
領頭的班頭聽得這話,打量了陸瑛幾眼才道:“在山中走失?什么時候?可是跟那些方家人一起進了山?”
說著目光落在陸瑛身邊渾身發抖的方家人身上。
方家的下人都穿了褐色的短褐,非常好辨認。
陸瑛知道即便是他一口否認,這些人也不會相信。
陸瑛思量片刻開口道:“我祖父就是被方家人請去,至今不見蹤影,家中老祖母已經急得暈過去,我也是才從京中趕過來處置此事。”
一句話已經將自己和半個陸家摘了出去。
“你是什么人?”班頭問過去。
程頤急忙道:“我們家三爺中了今年明經科,正在京中等吏部的文書。”
班頭不由地多看了陸瑛幾眼,如果這是尋常時候,他大約會放了這些人,頂多讓他們明日去衙門里問話,可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有人特意去衙門里送了消息,今晚有人進山恐怕是行盜竊之事。
而且他們抓到了幾個人,詢問之下的確可疑。
班頭看向陸瑛:“你留下,剩下的人一會兒隨我去衙門里問話。”
陸瑛是有功名的人,如果沒有真憑實據不能隨意被押送衙門。
陸瑛不禁覺得驚訝,按理說他畢竟即將入仕,公門中人多多少少會給些顏面,班頭卻仍舊要將陸家人帶去官衙。
他預料的沒錯,有人已經動手了,這一切定然是裴杞堂的安排。
方家進了山之后,就已經落入了那人的掌心,現在連同陸家一起陷了進去。
或者,裴杞堂根本就是要對付陸家的。
陸瑛冷靜下來,接著道:“可否告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們只是剛剛進山,就算被帶去問話也要有個憑據。”
既然有人提前安排,就不會讓方家人真的挖出顧家祖宗的尸骨。所以就算衙門帶走了他們也不會真的有什么罪名。
陸瑛話音剛落。
“咯咯咯咯咯……”一串笑聲傳來。
詭異的聲音讓所有人打了個寒噤。
“鬧鬼了,你們知道嗎?”一個人的聲音傳來。
方家下人臉色大變,大聲道:“是……是我們家二老爺,二老爺……”
方二老爺和幾個僧人走過來。
“都是陸老太爺讓我們來的,是陸老太爺讓我來挖顧家祖宗的尸身,我們是要給他鍍金身的。”
方二老爺說到這里忽然哭起來:“我們要給他鍍金身,這不是好事嗎?為什么他還害我們,那個鬼……它要吃了我們。”
聽得這話,陸瑛整個人如置冰窖之中。
“胡說,我們老太爺怎么可能做這樣的事。”程頤忍不住呵斥方二老爺。
“陸家和顧家是姻親,顧家長輩埋骨地之后陸老太爺知曉。”方二老爺睜大了眼睛,“他不說,我們怎么知道,他還帶著我們來找……他說是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我們挖了好久,卻什么都沒有。”
“沒有,并不是挖錯了地方,而是他出來了,變成了鬼出來了,出現在陸老太爺身后,將陸老太爺嚇死了。”
“對嚇死了。”
方二老爺顯然是受了巨大的刺激,已經變得有些瘋癲。
旁邊的僧人見狀忍不住低聲念了句佛語。
陸瑛看向方二老爺,聲音低沉:“你說我祖父怎么了?”
方二老爺張開嘴清晰地道:“他嚇死了,呵呵,死的好,都是因為他我們才在這里,他該死,對,去捉他,捉他。”
在方二老爺手舞足蹈中,陸瑛看到了后面僧人背上的陸老太爺。
陸老太爺眼睛緊閉,嘴唇青紫,仿佛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生機。
這個人可能已經死了。
就算是死了又怎么樣?有方家這些人的話,又被衙門捉了個正著,陸家也賴不掉今日之事。
果然是裴杞堂,沒有裴杞堂的安排,這些和尚和官差就不可能這么快出現。
現在裴杞堂在哪里?
天漸漸亮起來,周圍一切逐漸清晰,陸瑛卻沒有看到裴杞堂的影子。
現在有沒有裴杞堂在已經不重要,因為裴杞堂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班頭上前與和尚說了兩句話,立即吩咐人將方家人帶走。
“這為施主需要診治,必須早些送下山。”
僧人的話讓陸瑛回過神來,陸瑛忙上前去查看陸老太爺的情況。
陸老太爺雖然還沒有死,但是呼吸已經極其微弱,仿佛隨時隨地都會咽下最后一口氣。
班頭指著陸老太爺:“你們可以將他帶去診治,不過立即就要來官衙,向我們縣尉說清今日之事。”看著陸家人的目光中透出幾分的鄙夷。
陸瑛抬起頭來:“他們不過是深夜進山,可有什么罪名?”
“罪名?”班頭冷笑,“你們不清楚嗎?山里的大佛裝臟開光之后,肚子里的佛像、咒、經屢次被人偷盜,你們深夜帶著人進山,拿著這些鐵器,可是為了盜竊佛經而來?”
原來是這樣。
陸瑛明白過來。
就是要讓衙門里以為方家人是進山盜竊佛像和經書,這樣這些官差才能到深山里查看情形。
裴杞堂不用出面,就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妥當。
他以為來這里會與裴杞堂交手,卻連與裴杞堂面對面對峙的機會都沒有。
陸瑛抬起頭望了望天空。
他頭頂一片陰沉。
程頤已經將陸老太爺扶下來,陸老太爺褲腿已經結了冰,襠里的黃白之物都透出來,身體也慢慢變得冰冷,只怕還沒有送到客棧就會氣絕。
“走吧,”陸瑛吩咐,“盡快讓郎中來看癥。”他這次恐怕很難入仕了吧,陸家名聲算是完了,老太爺一死,他就要服喪……眼下擺在他滿前的是一個個難題。
陸瑛嗓子一癢,開始拼命地咳嗽。
一聲嘆息。
陸老太爺怎么說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