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吉的手指已經按在了銅鈴上,只要微微撥動,鈴鐺就會發出響聲,門外的下屬就會將這個顧大小姐抓起來,還有裴杞堂和許崇智,他會一個個審過去,任憑裴思通和即將上任的閔懷怎么說,他都不會給半點的顏面。
這才是皇城司應該做的事。
但是他卻收回了手指。
皇城司背地里做事,向來不怕閑言碎語,因為他們不是那些大臣要顧忌什么官聲,他們求的只是皇上信任,只要將皇上吩咐的事做好,皇上就會護著他們。
可是這次不太一樣。
裴思通也是皇上的人,如果在皇上面前參他假公濟私,他想要擺脫這個罪名勢必要費些心思。更何況現在皇上因為太子手下的人通敵叛國,正在氣頭上,他不能在這時候觸龍逆鱗。
沈昌吉沉著臉,極不情愿地開口,“沈家與顧家是在太祖時有些恩怨,那已經過了幾十年,當年的人早已經作古,一個小小的鄉紳,還不值得讓我前往尋仇。”
聽到這話,顧瑯華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孩子般稚嫩的笑容,“沈大人說的可是真的?我們顧家不用擔驚受怕被尋仇了嗎?”
“真好,我祖母聽了一定會開心。”
顧家的下人聽得這話,也忍不住笑起來。
幾個人仿佛就差抱起來喜極而泣了。
不管是誰瞧見了,都會認為顧家真的是被皇城司嚇到了,否則一個十歲的姑娘哪里來的勇氣去跳江。
既然沈昌吉說出這樣的話,他想要害顧家就要拿出真憑實據。
至少在這個時候沈昌吉被捏住了咽喉。
瑯華暗暗地松了口氣。
許崇智驚詫的發現,屋子里的人一邊倒地幫著顧瑯華,就連沈大人竟然也沒有多說什么。
這到底是怎么了?
裴思通為什么要幫著顧瑯華。
這個裴杞堂明明與顧家勢不兩立,現在卻也同情起她來了。
許崇智看看屋子里的人,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們這些人為了撫平昨晚的事,沈昌吉暫且避開,裴思通一副為民請命的模樣,杭州知府和其他人在一旁逢迎,他很有可能被拿來犧牲。
許崇智腦子里一熱,整個人暈眩起來,差點就倒在地上。
裴杞堂看向顧瑯華,“我錯在先,該向顧大小姐賠禮。”
這下輪到裴家人震驚了,少爺就從來沒說過一個“錯”字,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賠過禮。
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裴杞堂身上。
裴杞堂握住了肩輿的把手努力支撐著要站起身。
顯然他的身體情況不允許他這樣做,可他還是掙扎著站了起來。裴家下人想要上前攙扶,他擺了擺手。
雖然十分吃力,但是他站穩了。
他的嘴唇微微翹起,目光清澈仿佛映著藍天白云,腿上的疼痛讓他眉間微蹙著,卻慢慢地松開,仿佛若無其事的模樣。
他想要自己挺拔地站在那里,可不管怎么努力也只能微微弓著身子。
他臉上浮起一絲的感嘆,好像懊悔自己不是個健步如飛的少年郎。
可是這樣卻讓他增添了幾分慵懶和暖意。
如果不是那樣的飛揚跋扈,他看起來是那么的淡雅和從容。
裴杞堂走向瑯華。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但是他渾不在意。
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陽光正好透過窗子落在了她的肩頭,將她整個人都照亮了。
本來陰郁的氣氛也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為什么呢?他也不清楚,只要走到她身邊,就仿佛走進了溫暖之中。
裴杞堂停下腳步,彎下腰鄭重地向顧瑯華行了個大禮,“這次是我錯了,請顧大小姐原諒。”
當著這么多人,他就這樣拜下來。
瑯華望著裴杞堂微微顫抖的衣袍,他的眼角有些微微泛紅,這是因為他在努力地忍耐著疼痛帶給他的不適。
她不止一次給他治傷,已經十分熟稔他的各種表現,所以她不難就會判斷出來,裴杞堂的確受了傷,傷口應該就在腰和腿上。
雖然她已經很清楚,裴家故意找茬其實是要幫她,為的就是將皇城司的事傳揚出去,好讓她找到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皇城司“逼著”走投無路,這樣一來裴大人出面幫她也顯得是那么的順理成章。
可是鬧出這么大的事,如果她輕易就原諒了裴家,倒顯得整件事像是一場鬧劇。
裴杞堂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為什么會在這時候向她道歉?
瑯華看過去,裴杞堂望著她,滿臉的歉意,仿佛是在向她解釋著什么。
這是在應景演上一出戲?至少讓眾人以為兩家恩怨已經得到了化解。
瑯華側過身去,“鬧出這么大的事,裴四公子就想用一句話揭過去了?”
裴杞堂道:“我會努力去補救。”
瑯華淡淡地道:“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夠挽回的。”
他的眼睛熠熠生輝,“我會想方設法……只要你能原諒。”大約是站得時間有些長,他終于忍耐不住,整個身子稍稍傾斜然后人就滑跌下去,多虧他手臂及時支起來,于是半跪在了地上。
這次輪到瑯華驚訝。
她所知道的裴杞堂是絕不會低頭的,即便是得罪了國丈,皇上命他向國丈道歉,他卻都不肯,寧愿被降職也不認一個“錯”字。
這時候裴家下人不是應該沖過來將他們的四公子扶過去嗎?
然而裴家下人都木楞在那里動也沒動。
裴杞堂顯然是疼極了,抬起頭向瑯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顧家的損失我會賠償,也會去衙門里領罰。”
望著裴杞堂的模樣,瑯華明明已經硬下心腸不想要去理睬,卻不知為什么閃身示意裴家下人上前,“希望裴四公子說到做到。”
裴杞堂臉上浮起了明快的笑容,整個人頓時松懈下來,于是就再也支撐不住,眼見就要倒在地上,裴家下人這才忙上前,將裴杞堂扶回了肩輿。
裴杞堂臉色蒼白,看起來比方才更加虛弱了,裴家管事焦急地道:“老爺,還是請郎中來吧,看樣子公子的病又重了些。”
裴思通皺起眉頭,“都是他自己惹出的禍事,也該讓他嘗到教訓。”說完揮了揮手。
裴家下人忙將裴杞堂抬了下去。
一切塵埃落定,瑯華帶著人下了大船徑直回到了暫住的院子,剛換好了衣服,丁掌柜匆匆忙忙趕過來。
“大小姐,有消息了,這次是真的有消息了。”
呵呵呵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