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太爺覺得一切都很好,除了這個不爭氣的孫子。
舉家搬遷去6杭州,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旁支的子弟甚至求到他這里,只為了能去杭州借住,陸瑛卻不肯去,要在族里幫著長輩打理事務。
陸老太爺皺起眉頭,本來陸瑛與那顧家那破落戶有婚約,就已經讓他很糟心,而今他又這樣不聽話起來,心里對他的幾分愛護,一下子去個干干凈凈。
陸老太爺的怒火熱烈地燃燒著,“萬一反賊打進鎮江你準備怎么辦?”
陸瑛臉上是冷靜和從容,“鎮江有韓璋駐守,不日還會有援軍,應該不會出什么大的差錯。”
陸老太爺瞪圓了眼睛,“你也跟那顧瑯華學著年紀輕輕妄議國事,你有什么資格說這些話。”
“要不是陸家讓你衣食無憂,你還有權利選擇走還是不走?”
陸老太爺氣得胡子都炸起來,“不知好歹的東西,跟你娘一樣是個蠢貨。”
陸瑛只覺得臉上如同被人打了兩巴掌,熱辣辣地紅起來,他的手指攥得鐵青,仿佛都能聽到骨骼清脆的響聲,陸老太爺這里指的娘,是生他的姨娘,這種侮辱的話是姨娘活著的時候常常會聽到的。
陸瑛心底豁然燃出一小簇火苗,但是他早已經學會了要如何壓制自己的怒火,“祖父,孫兒不但不會走,還勸您留下些糧食舍給鎮江城的百姓。”
“舍米?”陸老太爺已經臉色發青,“那些人家中窮得就從來沒吃過一頓像樣的大米、白面,又生了一堆堆的窮崽子,你舍多少米糧都沒有用,我們家在這鎮江上,從來就沒有少了人來乞討。”說著臉上露出嫌惡的神情。
陸瑛靜靜地聽著,陸老太爺說那些百姓時的語氣和說他與姨娘時一模一樣。
陸老太爺罵了半晌冷笑地抬起頭,“你是真的準備要留下了?”
陸瑛恭敬地回道,“族里剩下的都是老幼婦孺,我留下可以幫忙照應。”
“那你就留在鎮江,”陸老太爺揮揮手,“給你父親寫封信,告訴他你為什么留在鎮江。”
就是這樣而已。
對于老太爺來說,對他的爭取也就僅此而已。
這些話說完,祖孫情意也盡了,就算他在鎮江出事,也是他自尋死路。
他本來還想著祖父一定要帶他走,他該怎么辦?是不是要插手這一路的安排,他差點忘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庶子,哪里有權利想這種事,老太爺只會用兩句難聽的話將他打發走。
陸瑛站起身行禮告退。
瑯華聽說陸瑛來了十分驚訝。
陸瑛怎么會在這時候來到顧家,她換了一身衣服去祖母那里見陸瑛,祖母正和陸瑛說話,問了問陸瑛的學業,又說了兩句家常話,顯然沒有從前那么熱絡。
陸瑛穿了一身藍色長袍,看起來就像是雨過天晴時天空的顏色,將他的臉照的略微蒼白,他仿佛沒有察覺祖母的變化,依舊向往常一樣與祖母聊著天,一直等到祖母站起身要去休息,陸瑛才和她一起從房間里退出來。
兩個人走到院子里坐下。
一只雀鳥在樹梢上歡快地唱著歌,陸瑛仿佛被那歌聲吸引,側耳傾聽著,沒有說任何的話。
瑯華知道,陸家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
與陸瑛在一起時間久了,陸瑛輕微的情緒變化他也能察覺出來,當他不舒坦的時候,她就會靜靜地陪在他身邊,等著他從痛苦中掙扎出來,直到他能撫平心上的傷口。
過了好一會兒,陸瑛才道:“明日我祖父就要帶著人離開鎮江了。”
瑯華點點頭,“這是陸老太爺早就定好的。”只要找到了時機,陸家就會立即啟程。
“我不會跟他們一起走,送走他們之后,我暫時會去族里,”陸瑛靜靜地道,“明天,你要一切小心,我讓程頤留在陸家,若是有急事就讓他去找我。”
瑯華抬起頭來,發現陸瑛正在看著他,他的目光雖然淡淡的,就像是一只手輕輕地拂過她的頭發,他那眼睛里有一種幽深的情緒,顯然他還沒有從痛苦之中掙脫,但是他想要自己看起來很自然,像是已經為陸家做了最后的爭取,不管結果如何都與他無關。
瑯華忽然覺得很可怕,如果陸瑛一直沉浸在這種情緒當中,會不會變得過于冷酷,她又覺得慶幸,幸虧她身邊還有祖母和母親一心一意地愛護著她。
陸瑛不是一個愛笑的人,但是看到瑯華的目光,他卻情不自禁地笑了,用手去擋瑯華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你這樣看著我,總是讓我心里很難受,”說著站起身,“放心吧,我不會有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瑯華想起前世里陸瑛在她耳邊呢喃,“瑯華,我總覺得我不夠快樂。”他的心“噗通”“噗通”地在她背后跳動,那時他已經位極人臣,不論走到哪里都是被前呼后擁,可是依舊不能彌補他少時在陸家受的那份傷痛。
瑯華將陸瑛送出了垂花門。
蕭媽媽覺得很奇怪,“如果不知道的,還真當小姐和陸三爺是一起長大的。”
瑯華詫異地看過去,“為什么?”她雖然和陸瑛有婚約卻見面的時候并不太多。
蕭媽媽道:“剛才您和陸三爺坐在亭子里,明明什么都沒說,卻好像什么都說了似的,就好像在一起相處很久了。”
瑯華不知道該怎么去向蕭媽媽解釋,時間留下的痕跡總是很難抹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陸家門前就排起了長龍,鏢師護住三十多輛馬車,一起浩浩蕩蕩向城門走去。
馬車走到城門口陸家管事立即上前遞交了路引,城門的守衛即刻讓開來。
王其振親眼看著陸家的馬車魚貫馳了出去。
跟在陸家身后的還有鎮江幾個有名的鄉紳。
看來閔懷的事可以作準了,因為就算是演戲也不能到這個程度,大戶們都走了閔懷的罪名就會坐實,韓璋想要的糧食也不能再追回來。
一切都成了定局。
王其振看得十分高興。
此時此刻,在一家不起眼的酒樓里,一個中年人聽著手下稟告,“鎮江郊外的莊子上有人再悄悄地賣米糧,我讓人去打聽了一下,最少有十幾車糧食,會不會就是朝廷在找的那些……”
中年人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這件事應該向主家去稟告,可是主家遠在杭州,該如何是好。
加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