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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新燕啄春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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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郎最小,吃的苦最少,一天到晚鬼心眼兒挺多,一會兒擔心賀蘭搶走了他的母愛,一會兒又嫌霍究太勤奮,把他襯托得太憊懶。

  可他也著實憊懶,先后請來的五個先生,就有四個被他給活活氣走。

  她就像世上大部分養了兒子的母親一樣,完全沒有了絲毫在娘家做小姐時的衿持溫婉,而是像只暴躁的母雞一樣拍著翅膀追著小崽子跑。

  她身體不太好,動過肝火后總會有些不舒服。

  賀蘭他們來了,她竟然省心了很多。

  他們告訴她:“是王爺交代好好看著淮哥兒,不能讓夫人動氣的。”

  兒子太淘氣,他就是她的后盾。

  但凡他在家,兒子總是格外地老實。

  他很有手段,總是輕而易舉就讓淘氣的家伙在他手下無計可施。

  那時候,她特別喜歡他無條件地護著她寵著她的樣子。

  在他心里,她的地位就是至高無上的,誰要是惹她生氣了,那仔細軍法處置。

  淮哥兒要是被他爹罰打手心,霍究總是被喊過來“監刑”的那一個,而賀蘭就被喊過來數數。

  她并沒有覺得他們這么做不對,她和他只有這一個兒子,她實在是害怕他不受些教訓,將來長歪了。

  他若長歪了,那蕭家日后又怎么辦?

  日子逐漸太平,后來時間過得也就快了。

  淮哥兒九歲那年,仗終于打完了。

  他率領大軍進京時路過滄州,特地拐過來見了他們母子。

  “等我安頓好,就來接你們,眼下事務必然很忙,你不要著急。”

  二十八歲的他已經是一呼百應的霸王,在她面前卻仍然半說半哄。

  她又怎么會急呢?

  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在這一時。

  只要他們贏了,不用打仗了,沒有危險了,她什么心都放下了。

  但中間這段時間還是有點久,居然有四個月。

  她以為以京師至滄州的距離,最多也就兩個月的工夫。

  他再度回來的時候是淮哥兒生日前夕。

  她像往常一樣撲進他懷里。

  她最喜歡抱他,因為他強壯,抱起來比兒子那種肉乎乎的奶娃感覺強多了。

  今天他格外沉默,也抱她抱得格外緊。

  “我讓人在南郊收拾了一間宅子,我們去那里住兩天,順便給兒子過生日。過完生日,我們就回京師。”

  她對他的安排沒有任何意見,反而因為這么多年都沒有給兒子過過生日的他,眼下終于有了施與一下關懷的覺悟而高興。

  他們去了南郊。臨走的時候淮哥兒還親昵地接著外公的手說,會帶他喜歡的酒回來給他喝。

  那時候的她只覺得這一切太美好,又哪里想得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令她終生也不敢回首?

  指尖傳來濕膩的感覺,她伸開手,不知不覺,掌心竟讓她給掐破了。

  恍如溺水太久,她全身有些虛脫。

  打斷的神思也沒有勇氣繼續下去了。

  一晃神,這些事情都仿佛是前世的事了,她十四歲認識他,如今也不過二十九歲,但心卻木然得像是九十二。

  掌心的血跡的提醒她,他找過來了,他居然不死心的找過來了!

  她該么辦?

  報仇是不可能做到的,她殺不了他。

  就算是剛才在那宅子里,她若是再動一下,也會有人出來將她拖開的。

  除非他心甘情愿讓她殺死……他若真有這份心,他早就死了!當初也不會讓人動手殺人!

  何況,他若死了,五郎又怎么辦?他還撐不起幾十萬兵馬來的。他若死了,李錠一定會把五郎給殺了!

  天知道這三年她費了多大力氣才說服自己活下來。

  經歷過這三年,她已經不想死了,因為她死了,將會更加沒有面目去地府里見衛家的人。

  茍活著罷!反正不管生死她都背著一身罪孽。

  她想了一夜,吃早飯的時候跟福娘說:“我想離開這兒了,繡莊你得另找個人合伙。”

  福娘很吃驚,也執意地挽留,但她心意決了。

  三年前她自昏睡中醒來,竟是在福娘的屋子里。

  福娘經營著一家小裁縫鋪子,救下了昏倒在門前的她。然后她就易名在她家里呆了下來。

  這是個在戰亂里失去丈夫兒女的婦人。

  衛羲兒用頭上一根金簪子跟她合伙開了這間繡莊,然后兩人同接些街坊生意度日。

  福娘很樸實,她們相處挺融洽的,原本她打算在此終老,但是現在她不能呆下去了。

  她不想再見他。

  她悄沒聲兒地出了城門,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也許隨便找個村莊落戶下來吧。

  她身上有點錢,在鎮上賃了座宅子暫時住下來。

  她還有兒子沒長大,她不能走得太遠。

  她至少要看著他成了親,有了人替他照顧他了,她才能放心。

  鎮子上嘈嘈雜雜地,倒也好,省得太安靜了又讓她胡思亂想。

  可是還沒等她想好怎么繼續謀生度日,他就來了。

  穿著常服,垂著雙手,站在她家門口的大槐樹下定定地打望,身后引來一路眼冒綠光的婦人。

  傷倒是好得快!

  她漠然地想,等他走了,轉頭便毫不猶豫地搬家。

  她一旦心硬起來,是連她自己都想不到的。

  沒有任何理由能使她回頭,她就當那十幾年的恩愛都是笑話了。

  她又再找地方住下了。

  沒兩個月,他直接進了她新家的家門坐下。

  “兒子病了。”

  她做著針線的手頓了一下,接著又繼續起來。

  堂堂燕王府,會治不好一個孩子?

  “他恨我,不肯再叫我父親,夜里老做惡夢,還說要殺了我,給你報仇。”

  那好啊!她惡劣地想。正好讓你也嘗嘗眾叛親離的滋味。

  “羲兒,你把兒子教得很好。”

  他坐在暮色里,單手支在膝上望著她。

  “他很拎得清,很愛你。我很高興。你為我們父子受的苦太多了,他能這么惦記你,我其實挺驕傲的。”

  她低頭在帕子上繡著朵薔薇花,換了根線,又開始。

  他望著她利落的雙手,又說道:“前不久我把他丟營里去了。

  “你不是希望他將來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嗎?我就讓他把殺我當成目標了。

  “現在,為了能早日殺我,他已經騎馬騎得很好了,箭術也很不錯,很刻苦。前不久還把營里幾個千戶給干倒了。你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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