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沉吟了半刻才說道:“我倒是沒有責怪大人的意思,只不過我既然找到這‘寵妾滅妻’的來源了,總得跟大人掰扯掰扯,世上的側室,許多也不是自己想選的。
“那些原配正妻倒霉了的,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冤枉,左大人對寵妾和滅妻二者的界定,似乎有失公正。”
左清輝冷笑:“旁的不論,丈夫幫著妾室打壓正室就是不行!”
沈羲再道:“那要是妾侍功勞甚大,比起正室來還要受人敬重呢?難道這樣的側室也不能受尊重?”
左清輝睥睨她:“姑娘聽說過側室風頭壓過正室還能受尊重的事例么?”
“當然有!”沈羲笑道,“左大人若是多讀點書就該知道,史上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了!
“代宗時期的名將崔寧,就有位侍妾任氏,不但在危急關頭散發私財替守城將士脫困,后被御封為了翼國夫人。
“更有抗金女將梁氏,還是位舍身衛國的巾幗英雄。
“重要的是歷朝歷代許多名垂青史的皇后太后最初本身也是自妃嬪上位!
“這些可都是響當當的女子!文大人這般瞧不起側室出身的女子,不知道究竟懷著什么心理?
“照你的說法,歷朝歷代的太后都只有皇后才能做了?不是正室出身的太后,就名不正言不順了?不能受世人尊重了?”
這番話出來,滿殿就瞠目了!
左清輝原本吃準她拿不到什么證據駁他,因此死豬不怕開水燙。
但聽到這里,額上竟也倏地了汗意!
鄭太后不但是由妃嬪晉位的,從前更實實在在地做過李錠的妾!
更加之誰都知道早些年后宮里斗得多么兇險,鄭太后手上可沒少染皇子妃嬪的血。
他這當著她的面說妾室風頭不能壓過正室,這豈不是也叫做暗指鄭太后名不正言不順?!
他居然沒想到這茬!
原來沈羲替什么侍妾說話是假,意圖把他帶到溝里才是真!
珠簾后鄭太后說不上什么感受,旁側的韓頓則擰緊了眉頭往沈羲看來。
左清輝匆忙之下沖小皇帝道:“沈姑娘這番話跟沈崇光寵妾滅妻并無關系!臣請奏讓沈家出示證據!”
小皇帝一張臉繃成了鐵餅,他陰沉著臉瞪下來:“原來在你們眼里,朕的母后就是個讓人瞧不起的側室。
“原來你們成日階當著朕的面高呼萬歲,私下里卻偷偷地嘲笑朕的皇位與太后的尊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
“左清輝,你辱朕可以,為什么要辱太后?!”
“皇上!”左清輝膽都嚇破,撲通一聲跪到地下,慘呼著磕起頭來!
“皇上息怒!”韓頓見狀走出來,“左大人不過是讓沈姑娘幾句話給繞了進去,并非對太后和后上不敬。
“沈姑娘,你通篇的歪理,還蓄意引導朝官失言,可是有圖謀不軌以及挑撥君臣之嫌,還不跪下跟皇上認罪?!”
蕭淮冷笑站出來:“韓閣老這是要扣沈姑娘莫須有的罪名?
“怎么我句句聽得沈姑娘是在替太后正名,反倒是這左清輝言語里到處充滿了對側室的鄙棄?
“話是他自己說出來的,沈姑娘一沒逼他二沒嚇唬他,他如果不是真心這么想的,姑娘還能替他把話說出來?
“韓閣老這是覺得自己也兜不住了,所以反過來栽贓陷害?
“有理說理,沒理就認栽!
“你們好歹也是科舉出身的朝官,連個姑娘家都辯不過,還妄想以威懾人?也不怕丟了咱大周朝廷的臉!”
韓頓臉色發寒,說道:“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爭吵上——”
“韓閣老!”沒等他把話說完,小皇帝已站起身來,抿唇望著他:“這不是無謂的爭吵。這是關乎于太后的尊嚴。
“大周以孝治天下,朕身為兒臣,如果連當廷羞辱太后的行為都阻止不了,那么朕坐在這龍椅上還有什么意義?
“朕連自己的母后都護不住,又談何愛護天下黎民百姓?
“倘若這次朕不嚴懲,日后必然有人爭相效仿,到時整個天下將處處都在說朕的母后。
“那樣的局面,會是韓閣老以及眾愛卿們所愿意看到的嗎?”
韓頓在他的義正詞嚴下啞口無言。
看向珠簾后的鄭太后,鄭太后也定坐在那里未有動彈!
這邊廂靳宵他們見狀,隨即道:“原來左清輝挑唆胡御史彈駭沈大人寵妾滅妻是假,含沙射影存心冒犯天顏是真!
“太后娘娘這么些年為國盡心盡力,理當受天下子民所敬仰!臣懇請皇上嚴懲左清輝,維護天家尊嚴!”
“臣附議!”
杜嘉劉賀等俱都開始請命。
“皇上饒命!”左清輝額上已經磕出青腫來,聲音也已經變了形!
“諸位大人,左清輝藐視皇威,相信大家已有公論。
“但是他唆使朝官誣告同僚,并且還牽扯上了太后娘娘,這背后的動機卻更為令人深思!”
沈羲清亮的聲音又在殿中響起來。
“左大人誣告家叔還可說是排擠,但你針對太后娘娘又是什么緣故呢?難道是太后娘娘也得罪過你?
“還是說你也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左清輝早已被小皇帝那番話鎮得抬不起頭來,哪里還答得上話?!
“行了!”珠簾后的鄭太后站起來,話語里也隱隱傳出慍色,“先把左清輝押到旁側,接著議沈崇光的事!”
左清輝陣亡得令人極之意外!
誰也沒有想到沈羲會劍走偏鋒從他這里下手,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她一番歪理居然把小皇帝的心也給拉了過去!
他被帶歪到溝里說出那席話,作為爭論對象她是不便出聲的。
她想等韓頓將此事帶過去,不要讓沈羲得逞。可誰知道小皇帝對于此事會有這么排斥!
當然,她心里說不感動是假的,自己年幼的兒子能有這樣的孝心,哪個母親不高興?
但是對于年僅十歲,登基才不到三年的他,居然有這樣的勇氣當著文武百官說上這么一番話,又還是令她十分意外!要知道往常在朝上,他頂多也就是發一兩句聲,話并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