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緩吸了口氣,望著前方墻壁。
這么說來,柳絮與彌香的矛盾竟是溫嬋刻意造成的。
而她之所以這么做,估摸著也是疑心著彌香,之所以不曾滅她們口,自然是跟在身邊這么久的人突然死去難免引人懷疑。
而柳絮她們若是互斗起來,但凡死掉誰,都不會有人懷疑到是她背后還有鬼。
那也就是說韓若矩的死確實跟溫嬋有一定關系,若沒有她,他至少還能再拖些時日。
這里想了想,又問了她幾句別的,有的有答案,有的沒答案,再想想沒有別的了,便就起身出了屋。
跨出門檻,朝陽已經灑進院子里來。
前院廊下漢子們坐著的椅子上,竟不知何時已坐了道熟悉背影。
他一襲青衫,十指交合擱在兩膝上,望著陽光下一對翩翩飛舞的粉蝶出神。
“賀蘭大人。”
沈羲喚他道。
賀蘭諄回轉頭,目光在她眼眸處定了定,直起腰來。
“大人怎么會來?”
她走到他身旁矮凳上坐下來。
“我正好路過辦點事,聽說你在這里,就進來了。”他波瀾不驚說道。
沈羲微頓:“難道大人有事尋我?”
他沒有馬上做聲。而是望見那對粉蝶沒入花叢,才將腰靠進椅背,說道:“韓家那邊現在什么態度?”
“他們大約想和解。”沈羲理了理裙幅。
“那你的意思呢?”他問道。
“也不是不能和,但要看看我開的條件他們能不能接受。”
賀蘭諄點點頭,沒再就這個話題往下說。
小院墻根下種著一排菊花,這會兒花葉早已凋零。但那對粉蝶還是在枯葉之間嬉戲。
“你和他怎么了?”他忽然道。
沈羲沒料他突然提及這個,倒是頓了頓。
賀蘭諄扭頭看她:“他這幾日都在王府。我看你氣色看起來也不是很好。”
沈羲不知道王府的人是不是都善于察言觀色。但即便他不是徐靖,她對他也排斥不起來。
她也瞇起眼來望著前方,隔了半晌道:“我之前有個談婚論嫁過的竹馬,近日我把這件事告訴他了,他反應大得很。”
賀蘭諄身子凝住,半晌后又把身子側轉,定眼看起她來:“你跟他說這些?”
“沒什么不能說的。”
沈羲不想提及太多,托腮看著地下,喃喃道。
這么些日子一直憋著,連戚九也不曾說,她心里其實并不舒服。
賀蘭諄目光似膠著在她身上,直到她低頭看起了腳尖,他才又把身子收回去,緩緩道:“什么樣的竹馬?”
沈羲幽幽嘆氣:“除去情人之外,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朋友。”
賀蘭諄沒有搭腔。
過了半晌他才說道:“既然不是情人,為什么會談婚論嫁?”
沈羲沉了沉聲,說道:“他對我挺好的,再加上是所有人的祈愿。總而言之,我,還有所有人,都覺得那是一件好的事情。”
“就這樣?”他凝眸。
“也不全是……”沈羲默半刻,嘆氣眺望天邊,“其實是還有另一件事情促成的。”
賀蘭諄抿唇看她。
她說道:“當時因為我一句話的影響,他去做了一件很難辦的事情。雖然于他來說是件好事,但是每個人都覺得他是為我而去做的。”
她曾經跟徐靖說她崇拜驍勇的將軍,后來他就真的下營地還掙得了功名。
“但當時我的意思并不是為了讓他證明他有多在乎我,而只是覺得他除了祖蔭之外,還能做得更好。
“他聰明好學,專注又忠勇,不應該是別人眼里尋常的世家子。
“除去家族所給的頭銜之外,他還很應該擁有屬于他自己的榮耀,讓世人由衷地尊敬他!
“后來長大了我才知道,我當時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戰場廝殺不是開玩笑的,當時十來歲的她并沒有意識到它的危險,只覺得徐靖可以擁有更多,更光輝的未來。
等到她不斷收到他從營地發回的消息,她才后悔,并且一天天地加深著自責。
如果他真有什么三長兩短,她怎么跟他的家人交代?
“所幸他后來平安回來了。”她長吐氣道,“顯然這個時候我沒有理由不接受求婚。當然,我也并沒有再把我的初衷告訴他。”
屋檐下有長久的靜默。
沈羲陷入往事里,賀蘭諄也像是聽入了神。
清風撩起衣袂,隨著思緒在飄蕩。
“——這件事外人并不知道,因為他后來還是過世了。所以大人也不必深究。”
她沒有忘了她還需要隱藏。
她也怕他回頭順藤摸瓜去沈家打聽她的婚約,從而懷疑她來歷。
她寧愿他把這當成一個故事。
賀蘭諄靜默了半日,稍稍換了下坐姿。轉身卻轉得生硬,令人幾疑姿勢保持得太久而生了銹。
清風捎來他的聲音:“即使你不說,也許多少年后,他還是會理解你的苦心。”
說完他又看著她:“世間很多這樣的婚姻,這也并沒有什么好吃味的。”
“可我與他認識的時間太長了。”
她簡短的道。
這幾日她也在想,有沒有可能她也是喜歡過徐靖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但她又很清楚,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她還是會對蕭淮有更多的期待。
事實上自徐靖去軍營之后,她與他隔了好幾年沒見,直到她十五歲時他回來,才算是她長大后與他真正相處的一年時光。
他比她大三歲,他去營里的時候她還小,那會兒也確實算得上親密無間。
后來他回來,她雖然還是會常常見到他,舉止卻收斂多了。
所以成年后真正相處的時間也不過是那一年。
她想她跟蕭淮之間,徐靖只是個引子。
他們人生軌跡不一樣。
他或許也曾經受過苦,卻無法理解和體會她還魂來到這時代的無助,以及兩世之間的落差,以及面臨的處境。
他看到的只是一個忙著活命的赫連女子,所以覺得只要護著她寵著她便已足夠。
而她又注定不能夠縮著腦袋對大周皇室于赫連人的殘忍充耳不聞。
哪怕她和徐靖沒有婚約,溫嬋要對他下手,她也還是會去的。
所以他們的矛盾在于,她的心里不得不裝著族人,而處在蕭淮的立場,他的心里只能有她。
這固然好,但她卻會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