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里話畢,鄭太后目色就深沉起來 而小皇帝則有些錯愕地回頭看了眼她,隨后又轉頭去看右首的韓頓——朝上的風云詭譎,于一個剛滿十歲的孩子來說委實有些難度了。
韓頓沒說話,倒是饒有興趣地看了眼沈若浦。
沈若浦整個人是懵的,他知道沈羲這么做是何道理,他也算是個老官油子,這些厲害他沒有不知道的,可是沈羲又怎么會洞察得這么透徹?
而她所借口說是沈崇信教導她的,這同時又替沈家表明了一片忠君之心——她哪來這么一手官場周旋的手段?
不是他說,滿朝文武里,能像她這么敏銳機警的官員也并不太多!
她今日,真是都快讓他不敢相認了……
滿場無數道倒吸冷氣聲響起。
宋姣臉色發白,剛剛才浮到臉上的那層得意已然不見!
她從來沒想過鄭太后這題目考的不是琴技,而是綱常禮儀!
而讓她出題也是她自己提出來的,她便等于是跳入了自己挖的坑里!
她看向韓頓,韓頓冷眼脧過來。
不過他也只是看了眼她,便就轉向了沈羲。那神色莫測,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半瞬,他與皇帝說了幾句什么。
小皇帝神情一松,便道:“沈愛卿治家有方,今日不但挺身救朕,府里的小姐也明理如斯,傳旨,賞沈羲珍珠一斛,綾羅十匹!”
太監們立時詔告四方。
沈羲從容謝恩,這邊廂宋姣窘在那里,已有些無地自容。
韓頓為顯胸襟,這個時候當然沒有為難沈羲之理,而只能提議皇帝行賞,可卻把她這個親表妹給晾在了那里。
她心里發酸,當著眾人,卻還只盡量穩住不能失態。
賀蘭諄立在角落負手望著這幕,對表現得無懈可擊的沈羲又起了些探究。
大周閨秀底蘊遠不及大秦許多,宋姣這樣的能與韓家本家小姐齊名的閨秀,幾乎已經可以勝過天下八九分女子。
而他以為沈羲能擁有那份臨危不亂的膽識已然不錯,加上還會被劉凌請去鑒玉已是了不得,她居然在學識上都有過人之處!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沈羲兩眼裝不下那么多人,謝完恩起身,便就又轉向了宋姣。
看清她的斤兩后她倒是不急著下去了。既然被激到了臺上,那若不撈回點本來又怎么對得起自己?
她揚唇道:“宋小姐,時候不早了,不知我們還要不要再比下去?”
宋姣生來傲氣重,原本叫她上來就是為的讓她丟臉的,沒想到自己竟初戰就已告敗,心里本已窩火。
再聽到她這話,臉上更是掛不住。
她這意思豈不是在揶揄她是個輸家?
咬牙想了下,便說道:“為什么不比?我還想請教請教沈姑娘的精湛書法呢!”
說罷便就已經走到左首書案后,挑了枝狼毫,往沈羲看過來。
她雖僥幸贏了琴試,也不過是因為她輕敵而已,書法是她強項,她豈可能再輸她?
沈羲點點頭。
音律上她強在功底知識,技藝上略差苦練此項的溫嬋一籌,這琴試已經勝出,便就再也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
這書畫二字,豈不是到了她本家?
但她卻未曾立時行動,只揚唇笑道:“若是要再比,咱們就得下點彩頭了,否則也沒有意思。不知姑娘依也不依?”
宋姣身后可是堂堂韓家,眼下既是韓頓沒說她什么,她又豈會在這當口短了氣勢?
憑她要的是什么,難道她還給不起不成?再說了,輸的還不定是誰呢!
她沉臉道:“那就請諸位作證好了!”
沈羲點點頭,不動聲色走到高臺右首的書案后,信手拿起一枝煙墨,不緊不慢地磨起墨來。
眾人聽說這局下了彩頭,更是來了勁!
門下賀蘭諄凝眉環起胸,只望著沈羲。
她的字他是見過的,當日那樣情況下,她隨手寫出的一筆字已然讓人拍案叫絕,不過在試場上,她能否讓人驚艷?
他負手走到北面,在小皇帝右首找了處空座坐下來。
一道巍峨身影從他跟前經過,竟是蕭淮已帶著侍衛們到了小皇帝右首空著的位置上坐下。
賀蘭諄玩味地看了他兩眼,不緊不慢抖開扇子。
臺下這里宋姣已經吃過敗仗,這次學小心了,沈羲在磨墨她便鋪紙,沈羲挑筆她便沾墨,沈羲落筆她也跟著沾墨落筆。
一會兒等她默完一首《蜀客吟》,扭頭一看沈羲還在不緊不慢地寫著,便瞟她一眼,示意宮人掛上牌子。
書法上她先前已經連贏過好多輪了,這次她又選的是最拿手的行草。
沈家底蘊她不是不知道的,沈若浦及子弟都沒有誰的書畫特別出色。
她沈羲自幼養在深閨,且還聽說在莊子里磨耗過三年,贏她一局琴試便已不錯,這書畫二局上她休想占得到她半點便宜!
四面的喝彩聲立時如潮水般響了起來!
“宋姑娘果然是高手!這字豪氣干云,剛勁有力,看來是穩居勝座了!”
有人完全不加掩飾地表達著贊賞。
宋姣只覺七竅舒暢,憋著的火氣瞬間消散出來!
她分明也看到韓頓眼里有著一絲贊許之色,再看小皇帝右首空位上竟然也已經坐了有人!心里微動,轉身望著沈羲,愈發盼著她早些拿出結果,當著蕭淮的面辯出個真章來!
沈羲管他們怎么鬧騰,直到把全幅都寫完了才停筆站開。
宮人也是在宮里混過許久的,上來取字的時候目光落在紙上,便不由怔了怔。
回頭看了眼沈羲,這才放慢手速,小心翼翼拈著兩角掛上左面豎牌。
這字一掛上來,全場就逐漸安靜了。
所有人目光落在這字幅上,定定地似已無法移開!
他們雖然談不上什么詩書行家,可終究大部分也都是讀書人。
成天握著筆桿子,字好字不好還是能看出來的!
沈羲寫的也是幅行草,可是通篇看下來布局完美,筆觸流暢,行云流水,飄逸靈動,遠處的人或許看不清楚,但就近的人看在眼里,卻覺神魂都隨著這筆觸而自由游舞起來!
相較于宋姣那幅,她這一幅無論是格局還是氣韻又或是功底皆為高出一籌還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