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大人有吩咐,請姑娘隨我們往中軍衙門去錄供。”
這時候忽然有抱著拂塵的侍官走過來。
沈羲站起身,只見面前已經多了輛馬車,還有衙門里差役在側。
而監刑臺那邊已經沒有了動靜,人流也在往四面八方散去,看來應該是完事了。
馬車距中軍衙門倒不遠,上了大街不過拐了兩道彎便已經到了地兒。
因為直接駛進衙門內,所以一下地,迎面便見到開闊的院內那株大槐樹,當年徐靖與她掏過鳥窩的地方,這院子還在,這樹卻比五十多年前大出兩倍了。
侍官將他們引進中門,往左是道月洞門。
沈羲在這門前止步。
她記得這門后便是昔年徐靖父親的公事房,他們帶她來這里做什么?
侍官在門下回頭,說道:“賀蘭大人在里面等著姑娘。”
沈羲這才又抬步,緩緩往那門內走去。
因為是軍衙,所以即便也是建承天門內的四合院,但卻收拾得比普通宅院更為干凈爽利。
院里甚至沒有什么樹,只有墻角兩叢新種的翠竹。
從前安國公時期的龍柏與各類菊花皆不見了,大周許是要將大秦的痕跡全數挖除,當真未曾留情。
侍官引著她們走向東側一排三間小屋,正廳門下已站了兩名執著拂塵的太監。
這里是原先徐靖跟著安國公熟悉軍事的地方,安國公常常一丟便是一堆兵書給他,規定他不看完多少便不準出來。
沈羲過來尋他時,便常常會踩著窗下的尖石,踮腳往屋里投吃的。
進屋時她看了眼窗下的石頭,雖然早已被青苔覆蓋,但它到底還在。
于是抬頭看到看到屋里書案后坐著的賀蘭諄時,她眼前就有些恍惚。
仿佛當真還是五十年前,徐靖坐在這屋里,一面抱著腦袋抱怨公務何其繁重,一面數落底下人多么不配合不聽話,逮著她就好像逮著了同盟,可勁地發牢騷。
“姑娘好像對我這張臉很感興趣。”
賀蘭諄在案后微笑。
沈羲定神,沒有答話,在他指著的椅上坐下來。
對他的臉感興趣也是正常,畢竟街上那么多女孩子都不是白跟著他的。
面前擺著份表格,無非是姓名籍貫住址等等。
這就面臨著一個問題,她是該填虛的,還是該填實的?
如果填虛的,蕭淮會不會順著尋到沈家去——不不,他若要知道,也必然已早知道她的身份。
那么他又會不會戳破她?
顯然這可能性又不會很大,畢竟他先前也沒有戳破。
再有那陳修死前說他誣了他,是指蕭淮給他定了莫須有之罪?如果真是這樣,顯然他就更不會戳破她了。
如果他不想戳破,那她就不能據實寫,總歸他拿著她的把柄,她只能順著他的心意行事。
她在姓氏那欄填了個肖字。
接著又隨便填了個住址。
京城她熟,地名張口就來。
然后事由一項,她便填了“無辜”二字。
她不認識陳修,被他報復本就無辜。
寫完她把表遞過去。
“世子。”
門外傳來侍官的敬稱。
沈羲回頭看去,只見蕭淮恰已大步跨了進來!
隨后幾名紫衣侍衛立在門外,另有一名二十出頭的錦衣男子相隨在側,而先前在刑場,這男子也是與蕭淮形影不離的,想來應是他的貼身屬從。
蕭淮到了屋里,屋里氣氛便瞬間凝滯下來。
賀蘭諄雖然立在他身側,也不見半點拘束卑微之態,但卻也無法再如方才般與人言笑晏晏。
這氣勢如虹的男子目光清清冷冷往沈羲臉上掃來,而后拿起她寫的這表看了兩眼,便隨手塞了給身后的蘇言:“帶回去。”
顯然他指的是帶沈羲回去。
賀蘭諄道:“這恐怕不妥,若不問清楚,王爺那邊我可無法交差。”
在當今燕王唯一的兒子面前,他不但以我自稱,還能說出個“不”字!
沈羲不禁沖他看去,只見他面上全無懼意,俊朗的五官里,仍然只有一派湖水般溫潤的氣質。
這湖水般的溫潤里卻又透出玉一樣的堅定,他說不相讓,似乎就真不打算相讓。
蕭淮扶著劍,踱到公案這邊,忽然將雙手撐在案面上,身軀巍峨如山,壓向對面的賀蘭諄,眼里的冷光令沈羲看了也不由心頭發緊。
“莫非你還想跟我爭女人?”
聲音微啞緩慢,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以王府府臣的身份,跟王世子爭女人,這話來的一點都不輕。
沈羲忍不住從他背后瞪了眼這胡言亂語的狂徒!
雖然她知道他帶她走或許是想放了她,但卻不意味著他能這樣稱呼她!
賀蘭諄看來無法再堅持。
他揚唇看過來,沖她攤了攤手:“那賀蘭就只好恭送姑娘了。”
沈羲不知道說什么好,也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何來的恩怨,只得略略與他頜了頜首,當是之前在刑場下他伸手過問的感謝。
蕭淮半眼都未曾再落在他們身上,轉身如同來時一樣,又大步出了門。
沈羲跟著出了院子,在門外迎住了沖過來的裴姨娘,搖搖頭示意她別多問,隨后又靜默著出到前院。
蕭淮直接跨過前院去往了東側的一道月洞門。
沈羲身后還跟著侍衛,他沒有發話放人,便也只好跟著進去。
門內別有洞天,東西北面各有門,順著北門進去,侍衛又多起來。直接到了最中間一排房間前,蘇言道:“沈姑娘請進。”
這聲沈姑娘便足夠說明她之前的猜測是真的了!
他果然早已經摸清楚她的底細。
沈羲落下裴姨娘,進了門。
這屋子有她梨香院一半大,看模樣是擴大過的。
到了西側偏廳里,蕭淮立在簾櫳下,隨手便將手里一物拋過來!
沈羲連忙避開,那物件兒哐啷啷掉落在地上,亮閃閃的一枝,一枝雕著兩朵梅,居然是她遺失在小胡同里的那只銀簪!
“倒是挺機警。”
他笑著在身后大羅漢床上坐下來,隨手沏了杯茶在手。
沈羲撿起那簪子,不知道該不該道謝。
最終到底還是行了個禮。
面前這人,她可不想得罪!
正想問他能否走了,他忽然又清清冷冷地開起口來:“以后不要再來見我了。”
沈羲滿忽然想笑。
好的,她可正中下懷呀。
不過想來他是好意。她微微頜首,說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