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官道之上。
藍衫青年騎在駿馬上望著遠處地平線隱隱露出的巍峨高墻,雙眸不由得亮了幾分。
“豐郎君,這會兒外頭風大,不妨到車廂內歇歇。”
一旁不遠處的馬車車簾掀起,露出一張小巧精致的臉,臉頰有幾點雀斑,卻更顯可愛活潑。
少女的邀請讓藍衫青年露出一絲恍惚神情,很快又變成了尷尬。
他訕訕地婉拒了,忍不住駕馬又避開一些。
少女見狀,嬌哼一聲,小嘴輕癟。
“瞧著也是個聰明人,怎么如此不識趣?”
藍衫青年耳目不錯,車轱轆聲音又不是很大,自然沒錯過少女的抱怨,表情更尷尬了。
這時候,同行的青年騎馬上前,低聲笑話道,“容禮兄弟可真是好沒趣,人家大娘子對你有意思呢。你倒好——神女有夢,襄王無心——那位大娘子可是巽州富商之女,父親腰纏萬貫,生意似乎還挺大。你若是娶了她,不說別的,后半輩子就能躺在金山銀山上過活——”
藍衫青年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只是他這雙眼睛生得極好,被他瞪一眼也生不出絲毫厭惡。
“你喜歡你去招惹,莫要扯上我。”
同伴笑道,“如果我有容禮兄弟這樣的臉,如此才華,自然要上門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入贅當個贅婿什么的。可惜父母給予的皮囊已經定了,人家也瞧不上兄弟這個榆木腦袋。”
藍衫青年無奈嘆息。
瞧到這里,多半也能猜出他是誰了。
正是地方政績優異,一紙調任回京的豐儀,豐容禮,豐真家的大兒子。
只是他的運氣不是很好,路上不慎與仆從失散,盤纏又沒有帶多少在身上,幸好碰見身邊這位同行青年——一位說要仗劍天涯、懲奸除惡的江湖游俠——被對方捎帶著搭了順風車。
這位游俠同伴是個熱心腸,唯一的缺陷卻是喜好顏色,沾花惹草個沒完沒了。
不過,讓豐儀與同伴都絕望的是,招來的花花草草最后都盯上了豐儀。
任憑豐儀如何說自己有婚約,家中有未婚妻,仍舊阻擋不了這桃花運。
旺盛的桃花讓豐儀有些戰戰兢兢。
同伴便笑他膽子小,一個大男人還能讓一些主動送上門的女人嚇到?
豐儀只能苦笑道,“你懂什么?”
讓他怎么告訴同伴,半年前未婚妻給他郵寄家書,捎帶了一本劇情看似曲折離奇的言情話本——哦,作者還是這些年少女心越發旺盛的載馳居士——這本總共也就三萬多字,用精簡的筆觸講述一個高官女郎七考未婚郎,最后皆大歡喜成婚入洞房的故事——
說得通俗一些,這就是女方給男方下套,一套接一套的套路,看得豐儀忍不住給男主捏一把汗。最讓他擔心的是,家書內還夾了一張小紙條,長生詢問他,要不要也來這么一出。
這么一句話,害得豐儀從上路就開始擔心。
生怕自己會遇上客棧一條龍服務包小姐、街邊賣身葬父小白花、被主家虐待的可憐丫鬟……
當然,豐儀趕了這么久的路,這些套路一個都沒碰見過。
但沒碰見過不意味著他就安全了。
特別是同行的游俠特別愛沾花惹草的時候,豐儀就時刻繃緊了神經。
“唉,你這男人怪沒趣的。”
豐儀擰眉道,“君子本該潔身自好。”
同伴笑道,“行行行,你是君子,我可只想當個浪子。”
豐儀眉頭又緊皺起來,但卻沒說什么。
即將進城的時候,豐儀婉拒了富商以及富商之女的示好,一顆心恨不得飛到府上。
“你還真拒絕了?”同伴道,“我瞧得出,那對父女是真欣賞你。”
聽富商前幾日透露的內容,大有豐儀答應娶他女兒,他便給女兒準備上萬貫的嫁妝。
豐儀是個士子,談吐不凡、氣質文雅,但穿著略樸素,應該出身不是太好。
如果娶了這位富商之女,日后不管是讀書還是入仕,最少有經濟支持。
豐儀無奈道,“家中已有未婚妻。”
同伴:“???”
真有未婚妻呀?
他還以為豐儀是隨便找了借口搪塞旁人的。
仔細說來,今日還是豐儀第一次入京,他只能循著家中給的地址去找。
問了好些人才找到豐府所在的位置。
同伴問道,“你投靠的親戚在大戶人家做事?”
他撿到豐儀的時候,后者瞧著儀態不亂,但卻難掩狼狽,自報家門也只是說親眷在京城,他準備去投靠親戚。本以為豐儀親戚在京中做小本生意,沒想到是伺候大戶人家的。
說話的功夫,豐儀已經瞧見府邸匾額了。
牽著駿馬上前,同伴又問他,“咱們直接跑到人家大門前——會被打的吧?”
高官府邸正門哪里是隨意就能靠近的?
豐儀道,“無妨,我家。”
同伴:“???”
說來也巧,豐府門前停了一輛馬車,車簾掀開,出來一位藍色襦裙,梳著未婚發髻的女子。
丫鬟給她打著傘,下人們都低著頭,不敢瞧她正臉。
時隔數年,豐儀一眼便認出女子身份。
“長生?”
女子邁上臺階的腳步一頓,扭頭瞧了過來。
“容、容禮哥哥?”
她似乎想跑過去,但前腳剛邁出去便克制住了,只是眼神閃爍著激動。
豐儀也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克制不住想抱她,最后還是抑制住這股沖動。
“長生,我回來了。”
兩人對視許久,直到一聲稚嫩的咳嗽聲打破平靜表面下涌動的曖昧。
豐儀低頭,見長生腳邊站著個小臉粉嘟嘟胖嘟嘟的男孩兒。
“長生,這位是行幾的未來小舅子?”
長生:“???”
豐儀還以為這個小男孩兒是風瑾的幼子,算算年紀也是符合的。
長生卻道,“不是小弟,是——”
話未說完,只見小胖墩兒沖著豐儀伸出胖爪,軟糯糯喚了一聲,“大哥!”
豐儀:“???”
長生無奈道,“這是豐攸,你的二弟!”
作為認錯弟弟的懲罰,豐儀只能苦笑著將噸位不輕的弟弟抱著走。此時,游俠同伴才知道豐儀居然是當朝高官之子——在外面混不好就只能回家繼承老子的家業——標準的官二代!
豐儀歸來,一家人懸吊的心可算落地了。
吃了接風宴,豐真欣慰地看著終于茁壯成長的大兒子,雙目露出點點瑩光。
回到房中,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黃歷,點著燈慢慢翻閱。
“翻找什么呢?”
萬秀兒查完賬本,發現丈夫還在看黃歷。
豐真道,“看黃道吉日,時辰該定了。明兒去找風懷瑜商量商量,兩家盡快將婚事辦妥了。要是再拖下去,長生那孩子又要到外上任,兩個小年輕什么時候才能成事?呦,我看著急。”
萬秀兒:“……”
她覺得豐真這貨年紀越大越糊涂了。
“陛下不是說了要給兩個孩子賜婚?黃道吉日自然是宮中給定的,你摻和什么?”
啪嗒一聲。
豐真手中的黃歷掉在盤著的腿上,一副小心肝碎掉的可憐模樣。
萬秀兒翻白眼道,“哪家婚事不是提前一年半年準備的?真讓你來辦,早將親家得罪糊了。”
豐真:“……”
萬秀兒不知從哪里掏來一本冊子丟給豐真。
該提前準備的大件兒和貴重物件,她早早派人去弄好了。
豐真除了捧著個冊子挑個并無卵用的黃道吉日,還會什么?
年輕時候不靠譜,該給兒子辦婚禮還是一頭霧水。
豐儀能安安穩穩長到現在還不歪,這絕對要感謝已故正頭夫人在陰間的庇護。
賜婚,陛下包圓了。
聘禮,妻子萬秀兒辦妥了。
新郎,兒子長得水靈靈的,穿上禮服那叫一個玉樹臨風。
新娘,兒子打小就拐了一個,還是這一代中除了兩位殿下身份最高的貴女。
喜宴,豐真也沒插手的余地。
時間一晃而過,豐真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喝兩杯酒,感動得熱淚盈眶。
風瑾作為嫁女兒一方,他看著豐真嚶嚶嚶,臉色格外陰沉。
嫁女兒的他都沒怎么難過呢,憑什么豐真先哭上了?
要不是妻子魏靜嫻攔著他,風瑾都想找豐真好好理論一下。
哭什么哭?
這是對他女兒不滿?
萬秀兒倍覺丟人,低聲道,“你哭什么,白讓親家和百官同僚看了笑話。”
豐真道,“一想到容禮要嫁出去了,我這心里難受,堵得慌。”
萬秀兒:“???”
“不是,我是說容禮終于成家立業,我這老父心里欣慰又感慨。當年——他就小小那么一團。”豐真立馬改口,可憐巴巴比劃了‘一小團’是多小,感慨道,“容禮被產婆抱到我手上的時候,哭得比貓兒還細弱,那時候都以為這孩子會保不住——一眨眼,二十多年過去了,容禮都成婚了。說不定來年他都能當父親,思及此,為夫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就想哭——”
豐真酒量很好,平日不說千杯不醉,一兩壇酒下肚子都不帶臉紅的。
今日卻不知為何,這才喝了兩杯酒就忍不住眼酸。
明明是他兒子成婚娶親,他卻有種嫁女兒的錯覺,那種遺憾卻又圓滿的矛盾充斥心間。
一想到小兒子十幾年后又來一回,豐真更難過了。
他格外需要吸一把小胖兒子緩一口氣。
“豐攸這孩子去哪里了?”
來,抱給他吸一把。
安慰一下受傷老父親的心。
對此,豐攸表示了拒絕。
不著調的老父親哪里有琰殿下好。
“這樣也算得上是圓滿了?”
聽著身后喜宴觥籌交錯的動靜,喬裝打扮的姜芃姬忍不住感慨。
衛慈想想豐真失態的勁兒,笑道,“嗯,圓滿了。”
人好月圓,勝卻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