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程靖、風玨二人不肯入仕歸順還情有可原,聶洵的選擇就讓人費解了。
聶洵的病情雖重,但他還很年輕,恢復力自然不弱,一番調養之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修養的這段時間里,風瑾也試探過對方的口風,不知道是聶洵聽不懂暗示還是聽懂了裝不懂,聶洵對于招攬之事沒有任何的表態。這種事情不表態,那便意味著委婉的拒絕了。
風瑾搞不懂,黃嵩有什么好的,值得聶洵賠上一切做賭注?
依照他對聶洵的了解,對方也不是什么死腦筋的人,不然怎么會做出暗算原信的事兒?
風瑾沒能搞定聶洵,干脆將聶洵送回丸州,等待主公招攬。
主公可是聶洵的表妹,一家人有什么話不能攤開來直說?
孰料,聶洵還未見到帶兵在外的姜芃姬,先見到另一位意料之中的親眷。
這一日,聶洵聽聞黃嵩等人已經抵達象陽縣,妻子朱青寧抱著孩子沉默坐在他身邊。
“誠允可要去看看那位?”
她一邊哄著孩子一邊癡癡望著失而復得的丈夫。
自從接到聶洵的家書,她便沒有一夜好眠,時而夢魘時而心悸,短短數日便憔悴得不行。
父母雙親為她操心得生出了不少白發,朱青寧瞧在眼里,心底也是難受得緊。
直至聽到丈夫無事的消息,她便放下懸吊的心,掰著手指頭計算聶洵何時歸來。
夫妻重逢之時,心細如塵的她就發現丈夫心里裝著事情,整個人也變得沉默不少。
她不敢多問,只能每日讓聶洵多親善親善孩子,希望孩子能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不去見為好,他約莫也不想見到我。”聶洵垂著眸道,“何必徒增尷尬?”
朱青寧聽后一怔,抱著孩子的動作也僵硬了幾分。
她似乎沒想過黃嵩和丈夫聶洵的關系變得如此糟糕。
這是何時的事情?
“誠允,你若有心事,為何不肯告訴我?”朱青寧眼中有幾分受傷和難過,“你我……”
話未說完,外頭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紙門外多了一道跪俯的人影。
“老爺夫人,門外有人遞來拜帖,點名道姓希望老爺能親自一見。”
二人聽到侍女的聲音,不由得蹙了眉頭。
不管來人是誰,登門拜訪送拜帖是基本禮儀,但主人見不見卻是由主人決定的。
不管遞上拜帖的人是誰,對方都沒資格指名點姓要見誰,擅自通傳的侍女也無禮了。
聶洵對這種舉止自然是看不順眼的,輕斥一聲,“何時這么沒規沒矩了?”
屋外的侍女支支吾吾道,“遞上拜帖的人……用的是帶有柳氏族徽的車架,對方已經在府外候了小半個時辰。管家勸也勸了,對方非得見到老爺才肯走,管家無奈才讓奴婢過來通稟。”
朱青寧擰眉道,“好生無禮的訪客!”
這哪里是上門拜訪主人,分明是強硬過來耍流氓的惡客!
哪怕對方的車架帶著柳氏族徽,朱青寧也不覺得自己丈夫要被對方呼來喝去,非得出面!
聶洵卻擰了眉頭,心中閃過一番分析,最終定格在某個人身上。
在這個象陽縣,有資格用柳氏車架的人只有寥寥幾個,用排除法便能鎖定身份。
不是柳佘、柳羲便是柳昭,前兩個都在外頭,唯一剩下的可能便是柳昭了。
只是——
自己和柳昭沒有任何交集,對方弄出這般陣仗做什么?
聶洵道,“先讓貴客在花廳等候片刻,我稍微收拾一下便過去。”
見客也有見客的規矩,聶洵稍稍修了一下儀容,確保自己看著有精氣神,這才去見客。
他以為這位惡客是柳昭,但透過花廳擺著的屏風,隱隱透出的人影卻帶著女子特有的風姿。
不是柳昭!
難不成是柳羲?
只是柳羲仍是室女,性格強硬,何時會有這般綽約身姿?
論年紀,這也對不上。
幾步的距離,聶洵心頭已經閃過無數判斷,所有推論都指向一個人——
待他繞過屏風,二人目光相觸,那一瞬的悸動便讓聶洵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哪怕他們二十余年未曾見面,可身上的血脈卻是一直存在的。
聶洵腳步頓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只是眼神復雜地望著來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聶洵血緣上的生母、柳佘的繼室——古蓁!
古蓁被迎入花廳之后,她便如坐針氈,心焦不已,時不時望向室內方向。
她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絞爛了。
待見了聶洵,一眼便認定對方的身份。
她霍地從席上站起身,雙目淚意滾動,血絲蔓延,手中的帕子捏得更緊。
古蓁唇瓣翕動顫抖,半晌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你是……”
朱青寧也好奇這位“惡客”是誰,跟著過來了,沒想到對方是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
她見到聶洵便徹底失態,腳步踉蹌地上前,雙手顫抖著撫上聶洵的面龐,指尖忍不住在他眉心那點嫣紅朱砂痣上摩挲。朱青寧抱著孩子,先是一臉懵逼地看著,再是氣得胸口發悶。
那位美婦人什么動作她可以不介意,但自家丈夫不閃不避的舉動就讓她有些吃味了。
朱青寧先發制人,輕喚一聲道,“誠允,這位是?”
古蓁被她的聲音喚回了神智,略顯失態地用帕子按掉眼角涌出的淚水,目光轉向朱青寧。
“聽說……你……”古蓁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稱呼聶洵,通過孟恒遞來的一兩封家書,她知道聶洵已經知道身世,倒是少了解釋和認親的步驟,“這位夫人便是淵鏡先生膝下五女?”
古蓁的目光又落到她懷中抱著的襁褓,盡管隔著一定距離,她恍惚之間卻覺得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產房,她拼盡全力生下了腹中的孩子,昏迷之前只來得及瞧上一眼便被產婆抱走。
盡管只是一眼,她這么多年沒有停止回憶。
瞧見襁褓中的孩子,她仿佛瞧見了當年的兒子。
古蓁不禁道了句,“這孩子與誠允剛出生那會兒,眉眼五官都很相似。”
朱青寧古蓁這話,心下微窘。
她沒想到古蓁竟是見過聶洵小時候模樣的,自己方才卻還吃味。
“柳夫人今日上府拜訪,所謂何事?”
聶洵的聲音很平靜,反而讓古蓁心間一涼,好似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湖打撈出來的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