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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6:這九州四海,我要百分之百(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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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丞膝下共有二子一女。

  長子在其他地方任官,小兒子程遠和女兒因為還未成家立業,故而養在身邊。

  當年舉家逃離隋安縣,程丞帶走老婆、小兒子和小女兒,長子則不用他操心。

  長子程巡,字公邏。

  程丞在姜芃姬這里穩定之后,他也試過給長子寫家書,希望他能來姜芃姬帳下共事。

  如今天下大亂,單獨在外太危險了。

  程丞自感年紀越來越大,他怕自己余生再沒機會見到兒子。

  奈何程巡是堅定的士族擁護黨,一向不屑和寒門庶族往來。

  姜芃姬在士族和庶族間的立場太明顯,她出身士族卻擁戴寒門,實乃恥辱,于是程巡直接拒絕了程丞的建議。那時候,程丞便感覺會出事。熟知多年過去,幼子竟然要和長子對立。

  程丞一想到這件事情,心中便深感不安,無心做事,時不時出現恍惚和失神的癥狀。

  這點變化,自然逃不過風仁和淵鏡等人的注意。

  這些年,幾人時不時就湊到一起探討學術,研究完善金鱗書院的制度和他們的教材科本。

  憑著這些交情,于情于理都要關心一下老朋友。

  淵鏡先生瞧了一眼程丞的面相,眉頭微皺,抬手撫了撫修剪整齊的胡須。

  這個面相——

  他心中沉吟半晌。

  不妙啊。

  另一廂,風仁已經從程丞口中套出話。

  知道他為長子次子的事情發愁,風仁怔了一下。

  這事兒,他最有感觸感。

  慶幸長子風珪扛起族長職責,照料家族,至今沒出仕。若風珪也出仕蹚渾水,三兄弟排列組合一下,那就是三個扎心組合。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傷了死了,當父親的都要悲慟欲絕。

  風仁只能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文輔看開一些。”

  只恨亂世飄零,這樣的劇目還不知道要上演幾次。

  孩子都長大了,各有各的選擇和志愿。

  人生路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這條路到底是黃泉路還是康莊大道,當父母的根本無從干涉。

  程丞面色憔悴地道,“丞也想看開一些,可昨夜做了個夢,至今還覺得心悸難受。”

  風仁問他,“什么夢?”

  程丞嘆了一聲,仔細回憶了一番,沉重著道,“丞夢見自己回到了隋安縣的老宅,那宅子年久失修,只剩斷壁殘桓。里頭蛛網密布,蛇蟲遍地。丞不知怎么的,徑直走到了長子舊居,隔著院門瞧見院內盤著兩條漁網紋案的長蟲,皆是奄奄一息。丞瞧了竟然也不害怕,這時候屋外飛來一頭三頭紅嘴的黑色大鳥,體型約有一丈二尺,雙翅長開可遮天蔽日,它沖著其中一頭就啄過去。丞慌了,拿著木棍便想打那只怪鳥。這時候,其中一條長蟲突然撞倒了墻!”

  說完,他壓下那股子心悸。

  “再之后,丞便嚇醒了。”

  風仁聽著不解,扭頭問淵鏡先生。

  “聽聞先生精通解夢之術,這個夢作何解?”

  程丞也瞧著他,淵鏡先生想了想,問程丞,“兩條長蟲可有不同?”

  程丞道,“長得很像,要說不同,一條長一些粗一些,另一條則短一些也細一些。”

  “撞墻的是哪條?”

  程丞仔細回憶,“粗一些的。”

  “撞墻之后,夢便醒了?可有看到那條長蟲的情況?”

  程丞道,“不知,它撞墻之后,半身埋入墻垣下,隱隱記得——似乎那黑色怪鳥要去啄它?”

  聽了半晌,淵鏡先生下了結論。

  “找大夫給你開兩劑安神的湯藥吧。”

  程丞:“……”

  不知是不是淵鏡的話起了作用,程丞倒是沒那么難受了。

  眾人見他精神不好,好說歹說讓他放下手頭的事情,回家歇著了。

  淵鏡先生身邊的學生唐耀則憋了好久,一整個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唐耀把淵鏡送回府邸,他才支支吾吾地道,“老師——”

  淵鏡先生沉著臉色,淡然問道,“有什么想問的?”

  “程先生那個夢境,極有可能是——”

  “為師知道。”淵鏡先生道,“但是能說給文輔聽?”

  唐耀默了一下。

  他解夢之術只學了個皮毛,還是好奇之下跟著先生學的。

  連他都能看出這個夢境古怪,先生怎么會不知道呢?

  “一年之內必然喪子,還是長子。”淵鏡先生低聲道,“觀文輔的面相,子息宮紋理雜亂且有一條細微斷紋,淚堂凹陷且色澤略顯灰暗,無一不昭示子息有禍。還有他的夢——鳥食龍蛇,主喪子,大兇。夢中他看到院中盤著兩條傷痕累累的長蟲,不僅不怕,反而在黑鳥試圖攻擊長蟲的時候挺身相護,可見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如此清晰的夢,難怪他心里會覺得忐忑不安。之后,粗壯的那條長蟲撞墻自隕,料定那長子不是死于旁人之手,多半是自盡。”

  唐耀怔在原地。

  “不能避免么?”

  這些年和程丞接觸頗多,唐耀對他的敬重僅次于淵鏡先生,與風仁并駕齊驅。

  淵鏡先生道,“文輔這個夢,與其說是預示他什么,不如說是他內心最隱晦的擔心。”

  唐耀啞然,“老師這個意思——”

  “你以為文輔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淵鏡先生嘆道,“正因為他深知局勢,所以才會做這個夢。他一方面清楚如今的局勢,一方面又不想面對現實。說了也無用,你覺得能改變么?”

  唐耀道,“未發生的事情,想想辦法總能扭轉的……吧?”

  淵鏡先生笑了,不過這個笑容和平時的和藹相差甚大,隱隱帶著些譏諷。

  “問題的癥結不在于改不改,在于當事人能不能改。”淵鏡先生道,“程巡的性情注定他和主公是兩路人,當年文輔寫家書希望長子放下官職,一家團圓,程巡答應了?你覺得主公會遷就程巡,親近重用士族,疏遠打壓寒門?亦或者程巡會更改一貫志向,突然親善寒門?”

  唐耀聽后如墜冰窖。

  淵鏡先生又道,“正因為文輔深知兩個兒子的立場和志向,所以在他夢中才會出現兩條長蟲相爭,最后兩敗俱傷的情形。柳羲勢強兵壯,許裴雖然有一爭之力,但程丞內心更加偏向柳羲,故而夢中落敗撞墻自隕的才是粗一些的長蟲。這個夢,說白了就是文輔內心對形勢定論。”

  唐耀啞然半晌,喃喃道,“怪不得——”

  淵鏡先生說,“夢境雖有預示的可能,但更多還是人心的另一面。”

  “那么,不是夢境預示程先生會喪子而是他內心認定自己會喪子?”

  “正是這個意思。”淵鏡先生嘆息,“怪不得孩子的抉擇,只能怪這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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