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著誘敵之計,但心里卻沒什么譜。
如果真是誘敵之計,怎么會一連半個月都這樣?
每日清晨接到斥候回稟,說柳羲大軍和黃嵩大軍又熱鬧了一夜,守將的心情便如蒸籠一樣。
他一面告訴自己,這是敵人的誘敵之計,為的就是將他們引出寒昶關。
另一面,他又忍不住懷疑——
也許這不是誘敵之計,說不定是敵人太過自大了?
起初,他警惕性還很濃,意志堅定。
不過隨著一次又一次錯失殲滅敵軍的良機,他也不淡定了。
根據斥候回稟的消息來看,黃嵩大軍和柳羲大軍除了基本的巡邏,其他兵卒都徹夜狂歡,根本沒什么防備心。如果他膽子大一些,趁機出兵偷襲,說不定已經把敵人殲滅干凈了。
哪怕這是敵人布下的誘餌又如何?
他們醉成這個樣子,根本沒有戰斗的余力,若是帶兵偷襲,柳羲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面臨選擇困難癥,寒昶關守將舉棋不定,只能眼睜睜看著敵方大營篝火通明。
姜芃姬和黃嵩料定寒昶關守將疑心重,不會輕易出兵。
為了演得更像,更為了讓兵卒們松快松快,好好過個年,最初那些日子是真的玩瘋了。
“唉——真是逍遙快活賽神仙的日子——”
豐真身著巍冠博帶,頭戴漆紗籠冠,本是正經裝束,偏偏此人腰束松散,衣襟歪斜,露出清瘦的鎖骨和小半片胸膛。他依靠著憑幾,坐姿隨意,手持酒盅,喝得醉意熏熏,雙頰緋紅。
今日大年三十,照例要聚在一起開個年宴。
喜慶的日子,自然要身穿正裝,甚至連豐真這個浪子都掏出沒穿幾次的壓箱衣裳。
“若是每日都是年節,人生還有什么遺憾呢?”
豐真喟嘆一聲,一雙桃花眼充斥著水汽,似有光華流轉。
風瑾蹙眉,低聲警告豐真一句。
“寒昶關那邊快忍不住了,估計再過一陣子便有動作,你好歹收斂一些。”
對這個放蕩不羈,用生命作死的同事,風瑾起初真看不上,如今卻放任了。
只求他別在年宴上鬧出笑話就好。
風瑾同樣也是峨冠博帶的裝束,不過他和豐真卻是兩段截然不同的風采。
如果說豐真是縱情山野的放蕩士人,風瑾便是彬彬有禮、朗月入懷的端方君子。
前者連坐姿都隨意,后者連發絲都梳攏得一絲不茍。
“年宴——嗝!”豐真打了個酒嗝,醉醺醺地道,“主公不是說了要隨意,不要拘束?”
風瑾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
豐真賊兮兮道,“賞同一輪圓月,不知文證和載道那邊是什么情形?”
一想到自己吃香喝辣,同事卻守著一大堆竹簡凄涼過節,豐真感覺渾身舒暢。
風瑾頭疼地道,“你便消停些吧。”
這么喜歡拉仇恨,遲早有一天被人套麻袋打死。
豐真笑著拉住一旁的李赟,口中道,“漢美,斟上,咱倆今夜不醉不歸。”
姜芃姬帳下文臣武將不是沒有矛盾,但矛盾沒有那么明顯。
豐浪子經常勾著武將偷偷喝酒,李赟小天使謙遜好學,經常向幾位先生請教——交流多了,彼此間的隔閡與矛盾也隨之減少。除此之外,還有姜芃姬能文能武,盡量一碗水端平,發揮文臣武將各自的長處,沒有厚此薄彼,這才使得整體氣氛融洽,文武臣子相處和善。
兩方縱有矛盾,多半也是私底下解決,不會搬到明面。
瞧著帳內文武相處融洽的情形,作為“使者”給姜芃姬拜年的風玨,心里不是滋味。
黃嵩的武將班底多半是出自原氏本家,算是黃嵩的族人,二者聯系緊密。
雖說“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是好事,但黃嵩帳下武將隱隱有抱團對外的趨勢。
在黃嵩的壓制之下,倒是沒鬧出什么事兒,可凡事經不起比較啊——
風玨代替黃嵩和姜芃姬喝了幾杯酒,說了新年祝福,便找“不勝酒力”的借口離開了。
風瑾見狀,暗中和姜芃姬知會一聲,起身跟了上去。
“懷玠——”
離開熱烘烘的帥帳,外頭冰冷的風雪吹得風瑾渾身一顫。
“二哥——”風玨聞聲轉頭,恭敬地喚了一聲。
“唉——”風瑾嘆了一聲,低聲道,“咱們兄弟許久沒見了,找個地方喝兩盅,聚一聚。”
雖說是兄弟,但當年上京一別,他們連家書都沒通過幾封,更別說一起過年了。
風玨聽他熟稔的口吻,嘴角一抽。
“二哥不是不愛飲酒?”
平日不怎么沾酒的人,這會兒卻跟他說找個地方拼酒?
自家二哥沒被孤魂野鬼上身吧?
風瑾嘴角一撇,頗有些無奈地道,“以前是不愛喝,但總要將酒量練起來。”
主公和一群同事都是酒鬼,每逢宴席必喝酒,風瑾總不能獨樹一幟,以茶代酒吧?
兄弟倆找了個地方喝酒,架一個溫鼎,擺好醬料。
外頭寒風呼呼吹,小火鍋咕嘟咕嘟沸著,丟進去的肉片和干貨很快便煮好了。
雖說是獨處,但風瑾和風玨誰也不談公事,只是聚在一起追憶年少趣事。
“若有時間,記得給爹娘寫封家書。”風瑾道,“當年你一聲不吭走了,父親險些沒氣昏。”
風玨點頭,一時溫情脈脈,似眼前的溫鼎一般,吃著暖心暖身。
除了風氏兄弟,孟恒也被姜芃姬派做使者去向黃嵩拜年。
黃嵩留他簡單用了膳,孟恒又去了聶洵那邊。
這次登門,孟恒還帶上了小腹凸顯的妻子。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難。若非洵弟和弟妹相助,拙荊這一胎說不定就保不住了。”
孟恒也不談公事,只是提了聶洵夫婦對他們的幫助。
如今過年了,他們自然要送上厚禮給聶洵夫婦拜年,不然豈不成了白眼狼?
這是私交,聶洵也沒借口拒絕孟恒夫婦的示好。
有一便有二,開了個好頭,以后往來也方便。
簡單用了膳,孟恒小心翼翼地攙扶妻子上了馬車,讓馬夫駕車離開。
孟恒雖是君子,但君子也有心眼。
他特地讓馬車慢行,從原信府邸前路過,正好與喝醉歸來的原信錯身而過。
原信渾身冒著熱氣,打了個酒嗝,雙眼醉醺醺的。
“哼——聶洵——嗝——這個小兒——倒是和柳羲走得親近——嗝——”
打著酒嗝,他迷瞪瞪地翻身下馬,看著孟恒的車架慢慢遠離,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