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杜氏顫顫巍巍地捏著那張看似輕薄,對她而言卻重若泰山的放妻書。
“你、你——竟敢休我?”
風杜氏似乎還沒從現實的打擊中清醒過來,甚至忍不住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這絕對是一個噩夢,不是現實,風珪怎么可能會寫休書休妻?因為她罵了長生一句賤、種?
風珪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頭,無奈道,“是和離,不是休棄。你雖然小節有過,但大節無錯,我無權將你休棄。更何況,中詔國內的風氣似乎對被休棄的下堂女子格外嚴厲……”
他話未說完,風杜氏聲音尖銳地高喊道,“你也知道!為何還要寫這么一封放妻書!你這是要活生生將我逼死!風懷璋,你好狠的心啊!不和離!堅決不和離!除非一杯鴆酒毒死我!”
風珪不是沒見過瘋婆子,也不是沒見過市井潑婦,但他從未想過這樣癲狂的姿態會出現在風杜氏身上,全然沒有半絲儀態,只剩歇斯底里和執迷不悟,她到現在都不知道犯了什么錯。
“你知道你的身份么?”風珪嘆了一聲,聲音依舊平和,但一字一句卻像是釘子一樣扎在風杜氏心尖,“你當風氏宗婦也有四年了,你可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什么?主持中饋、掌管內幃、操持家務、管束仆婦、宗族往來、族內俗物、調和族內矛盾、準備宗族祭祀……宗宗件件,你做到哪點?”
宗婦可不僅僅只是管理一個小家的內院,操持的事情多得去了。
她剛剛嫁過來的時候,風珪覺得她還是剛剛出閣的少女,這些事情沒接觸過,于是拜托母親從旁幫她,結果呢?四年學了個半吊子,處理不好一樁事情,反而怨憎風夫人把持權柄。
“……宗婦是整個風氏宗族內幃女眷需要學習的榜樣,你說說,你身上有哪點值得旁人學習效仿?為了博取虛名和外男歡喜而自傷雙足,弄得后天身有惡疾,走路搔首賣弄?”
風杜氏臉色煞白,好似涂了一層厚厚的白色脂粉,瞧著毫無人色。
“……先不談這個,中詔風氣不正,士族大儒追求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風氣如此,怨不得你一個涉世不深的女子。但是,嘴碎口多言,胡編亂造,編排是非,這也是中詔的風氣?”
這不能怪外頭風氣,只能說自身涵養差。
風珪打開了話匣子,一些憋著不忍說出來傷害她的話,如今一樁一樁全部說了出來。
“我不止一次跟你提過,你哪次不是當成耳旁風?宗婦,不是你待在內幃擦粉抹脂,整日扮得花枝招展便能勝任的,多少族人在看你笑話?你嫁進來四年多了,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感覺,因為你的影響,族內風氣變得浮躁多了?家風清正才是傳承根本,我不能為你害了風氏。”
風杜氏被刺得險些提不上氣,半響才怨毒地道,“那還不是你的母親處處插手?總說我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好,年紀一大把了,還這么貪戀權勢,為老不尊,她逼我的——”
啪——
她話未說完,耳邊倏地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掌聲,風珪一掌拍在一側的桌案上,力道之大,整個桌面都在細微顫抖,風珪看著自己發紅的手掌心,眼神復雜。
“你的心啊,到底是什么做的?狼心狗肺么?”風珪道,“母親這幾年對你有過虧待?她本該享受天倫之樂,兒孫繞膝,若非你這般……她何至于年紀一把還操心你的事情?”
風杜氏實在是被風珪剛才那一下嚇到了,她以為對方會抬手掌摑她,最后還是落到了桌案。
“和離吧,好歹是夫妻一場,你我都留最后一點體面,也是為了兩個孩子好。”
風杜氏后槽牙哆嗦,仍舊是不甘愿。
“風懷璋,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哪個狐媚子將你的魂兒都勾了——”
肯定是這樣的,不然一向遷就容忍她的風珪怎么會突然暴脾氣要和離?
絕對是因為有喜歡的人,想讓她退位讓賢。
“若是我心里真的有人,光明正大迎進家門即可,你能奈我何?”
風珪簡直哭笑不得,同時又為自己不值,四年了,竟然還得不到這人半點兒信任。
“那人是誰?難不成是那個小賤蹄子?那個叫長生的賤種,竟是你和你弟媳的?”
若非如此,為何自己不過是罵了長生一句賤、種,他的反應就這么大?
風杜氏眼露兇光,惡狠狠咬著后槽牙的兇戾模樣,看得風珪萬分陌生。
他簡直要氣笑了,“你若再亂說一句,磨了最后一絲情分,相信我,你面前不止一杯鴆酒!”
風杜氏聽后,臉色煞白如雪。
誰都想活,她也不例外,剛才說寧愿一杯鴆酒也不愿意和離,不過是氣話而已。
她一直知道風珪的脾性很好,溫和端方,似乎天塌了都不能讓他蹙眉。
這樣的性格,漸漸讓她有恃無恐。
事實證明,她真的不了解風珪,這人狠下心來,她都發憷。
風珪道,“我也看過中詔推行的什么女四書,你也重溫重溫,反省反省,看看自己做到哪一條了?嚴以待人,寬以律己!這便是中詔無數大儒推崇的‘女德’?當真是讓人作嘔!”
“將你之前那番話,每一個字都細細嚼碎了,然后咽回肚子里。若是二弟和二弟妹因為你的胡言亂語而夫妻離心,我不僅僅會贈你一杯鴆酒,還能一條白綾親自送你上路!”
夫妻之間鬧得這么難看,徹底撕破臉皮,這是風珪從未想過的。
風珪夫婦和離,這對于風氏來說可不是小事,畢竟風杜氏已經上了族譜。
若是和離,可不是收拾嫁妝滾回中詔那么簡單,還需要消除族譜上的名諱。
第二日,風夫人知道風珪與風杜氏在房中大吵,心中頗為愧疚。
“再等兩年,為娘給你尋個真正的大家閨秀,絕不考慮中詔那一窩子蛇蝎了。”
風珪揉眉。
不再續娶是不可能的,宗婦對于風氏來說很重要,幾乎能影響整個宗族的繁榮和延續。
不過……他膝下兩個孩子還太年幼,過兩年續娶,他不放心。
“再等個三五年吧,只是這段時間還要辛苦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