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只是一個小官,督郵回去跟郡守說幾句壞話,便能讓人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這只是針對一般縣令。
姜芃姬是一般的縣令?
天邊日頭正烈,空氣悶熱無比,督郵一行人在城外等了整整一個時辰,熱得滿頭大汗,那位體態肥碩的督郵更是狼狽,他為了給姜芃姬一個下馬威,可是穿齊了一整套行頭。
哪怕有小廝不停扇風,他依舊覺得燥熱無比,汗水不停從毛孔滲出,將里衫打濕。
外頭的百姓面黃肌瘦,他的臉則胖成了滿月,白嫩嫩的肥肉堆在臉上。
他的眼睛滲著些許陰鷙,面上盡是不耐和暴躁之色,瞧著不好親近。
排隊進城的百姓偶爾將視線飄到他們身上,低頭小聲議論。
“這些官老爺哪兒來的?穿著倒是富貴……”
身旁的中年男子道,“據說是上頭來的督郵,那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督郵位輕權重,經常借著職位之便向底下的屬吏索要賄賂,很多人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官,不得不和對方虛與委蛇,暗中行賄。更加貪婪一些的督郵,甚至會授意旁人剝削鄉里。
北方大旱,青衣軍和紅蓮教掐架,影響了這兩年的春耕和秋收,家底稍微厚實一些的人家都要揭不開鍋了,偏偏這位督郵還是油光水滑、面色紅潤,一人抵得上兩個成年男人的噸位。
要說對方廉潔,實在可笑。
一個督郵沒有外快,能有多少俸祿?
百姓嬉笑道,“他們怎么被趕到一邊,不進城?”
中年男子嘖了一聲,譏誚道,“哪里是不想進城,估計是被攔著沒辦法進城。真希望今天日頭再烈一些,曬死這些貪官走狗。哪次督郵下鄉巡查,沒把大家伙兒身上剝一層油?”
一人自豪道,“咱們縣令可跟以前那些蟲豸不一樣,這督郵要是敢胡來,準保打斷他的腿。”
幾個百姓低聲竊語地討論,時不時將余光瞥向那個不停抬手擦汗的督郵。
另一廂,督郵已經等得不耐煩,催促底下的人再去催一催,心里想著如何整治姜芃姬。
此時,城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原本排著隊進城的百姓自發讓開。
督郵努力伸長脖子,想要看看那邊發生了什么。
他脖子也堆滿了脂肪,肩膀上面便是碩大的腦袋,根本不見“脖子”這玩意兒。
過了好半響,典寅帶著數百手持刀槍的高大兵卒上前,刀鋒雪白尖銳,看得人莫名森寒。
典寅身形高大壯碩,面色偏黑,哪怕他穿戴整齊,依舊透露著一股土匪氣息。
“你便是督郵?”
督郵心中冒火,眼前這個黑面大漢哪里來的,竟然對他如此無禮?督郵本想拿出當官的威儀,等他看到典寅腰間掛著的大刀,他身后兩旁整齊戰力的兵卒,眼皮下意識跳了跳。
“正是。”
一個時辰前抵達城外,本以為要不了多久縣令就會誠惶誠恐出來迎接自己,沒想到對方愣是晾曬他一個時辰,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了人,還是這么一個陣仗,簡直無禮至極!
“不知督郵此次前來有何吩咐?”
典寅眼皮都不眨,好似拷問犯人一般問督郵。
督郵怒笑道,“聽說象陽縣縣令不顧東慶律法,擅自動用私兵,欺壓奉邑郡其他三縣百姓。本官身為督郵,有巡查監管之職,遵從郡守之令下來徹查此事,看看縣令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這話可就嚴重了。
典寅暗中蹙了蹙眉,他知道督郵不安好心,但沒想到人家竟然如此不要臉,直接威脅了。
“我家主公一心效力國家,何時有不臣之心?青衣軍暴民肆虐奉邑郡,若非主公憐惜百姓,遣兵調將把青衣軍趕了出去,其他三縣百姓能有這般安生日子?此情可昭日月。”典寅道,“督郵既然是奉命過來徹查此事,還希望您能秉公執行,還我們家主公一個清白。”
督郵心中舒坦了一些。
知道怕就好。
他知道柳羲是柳佘的兒子,但這又如何?
毛頭小子不懂事兒,柳佘再強勢也不能做什么,這事是柳羲不對。
她一個象陽縣的縣令,哪里有資格動兵收復其他三縣?
不過,督郵很快就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百余人被迎進了城,街道兩旁的繁榮景象令他詫然,緊接著便是貪婪和邪念。
他當了多年督郵,還沒見過哪個縣城能被治理得這么好,外頭流民無數,唯獨這里熱鬧繁榮,好似盛世之景。他沒有感慨姜芃姬的治理能力,反而想著敲詐多少。
柳佘的兒子還能差錢?
這樣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他冷汗涔涔地發現街道兩旁各站著一隊手持刀槍的兵卒,個個站得筆直,白花花的刀刃泛著冷光,眼睛齊刷刷落到他身上。
哪怕督郵沒什么見識,也能感覺出一股森寒氣息。
他臉色微青地問,“這些是……”
典寅道,“回稟督郵,這些都是我家主公手下的私兵。”
都是?
督郵心中一個咯噔,頭皮隱隱發麻,不敢去想城內有多少兵卒。
典寅唇角噙著冷笑,故作關切地問,“督郵,您這是怎么了?”
“這些、這些兵,好生威武啊,柳縣令練兵有方。”
典寅接話道,“可不是,這些兵一個一個上過戰場,殺過青衣軍,悍勇無比。”
全都見過血?
督郵心中冒著冷汗,終于明白為何進城之后感覺空氣詭異冷了一些,瑪德是殺氣!
若非坐在敞開的馬車上,督郵都能腿軟倒地。
他給自己做心理準備,千萬別被這個大陣仗嚇到。
柳羲再厲害,還能大得過王法?
不想被扣上謀反的帽子,今天必須交出角平縣、成安縣和茂林縣!
想到這里,督郵稍稍有了底氣。
到了縣府門口,大門兩側各自站著兩名目不斜視的護衛。
督郵伸長了腦袋,愣是沒看到疑似“柳羲”的人。
怎么……竟然沒出來迎接他?
典寅道,“督郵,我家主公已經在正廳等著您了。”
這般態度,讓走到哪里都被捧著供著的督郵萬分不爽,偏偏不能將將不滿發泄出來。
他踩著轎凳下來,身后的護衛正要跟上來,兩旁的兵卒突然一蜂窩上前,將他們全部擒住。
督郵臉色大變,駭然地睜大了眸子,“你想造反?”
典寅笑著將督郵左右護衛擒住,卸下他們手中的刀槍。
“自然不是,為了我家主公安全,外人不得攜帶兵器入縣府,還請督郵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