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娜的念頭維持不到一剎那,就化作冰水當頭潑了下來——她的觀察力太好了,好得她連片刻的暇望希企都維持不住。
地平線上出現的那幾個人影,分明跟林三酒一點關系都沒有,看著都是陌生的普通進化者;可是平常的進化者,怎么會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現身?
根本不需要多聰明的人就能意識到,從遠處來的,一定全是身體管家。
有幾個人?梟西厄斯叫來身體管家,是因為他占不了上風所以需要幫手嗎?
皮娜瞇起眼睛,迅速一掃,發現也是巧了:這附近游蕩著五個人本,而趕來的身體管家也正好有五個;當她因為這個巧合而暗暗一皺眉時,那五個人本早就沖到了身體管家面前。
或許……或許梟西厄斯到底還是拿不到幫手。
那五人大概還是處于被操縱的狀態,沒了自主反應之后,面對忽然沖過來的一群人本幾乎完全沒有躲避還手的余地,當場就被抱了個結結實實——皮娜不由自主“誒呀”了一聲,腳下踉踉蹌蹌跑了幾步,猶疑地停了下來。
他們要是都被人本吸收了,大巫女就不必擔心了吧?
身體管家如果被人本這道防線給攔住了,倒真是一件又諷刺又好笑的事了……皮娜此刻心下也明白過來,為什么剛才那一群人本看也不看自己,就從她身邊直直跑了過去。
經過這段時間大量地吸收身體管家,哪怕是再不開化的人本也都意識到了,“身體管家”與“正常人類”之間的區分,就是身體管家特別好吸收,吸收起來特別快。在身上仍有意識力束縛的情況下,抓皮娜也沒有多大意義——
等等。
皮娜勐地一抬眼睛,好像有人突然從她腳下抽走了大地,差點失去了平衡。
不對,梟西厄斯派來的身體管家數量正好能和人本對上,未免也太巧了。
與平時被人本抱住的身體管家不同,那五個新來的人剛才連掙扎也沒有掙扎一下,幾乎是順從地、迎合似的,被納入了人本的雙臂之間。此刻,那五對互相擁抱著的人影,全都陷入了一時的靜止。
……人本身上,還有大巫女的意識力。
驀然一道女性的、吃痛的呼聲,將皮娜整個身體都擰向了后頭;她的目光才一落在那幢危樓上,就捕捉到了一個影子——那影子仿佛被是從高空里被拋下的負擔,正筆直地墜向地面,長發在半空中飄揚時,隱約閃爍著點點亮澤。
她怎么會這么傻?怎么會沒想到這么明顯的事?
不是人本抱住了身體管家;是身體管家——可能每一個身上都降神了一部分的梟西厄斯——抓住了人本。它們身上屬于大巫女的意識力,恐怕全都被梟西厄斯那一種“帶氣孔一般”的意識力,給牢牢地侵吞了,長死在了一起,拔不出來了。
不能及時斷開的話,會怎么樣?
忽然被生生牽扯住了意識力的大巫女,剛才卻正在激戰之中,如果她的意識力硬是被掐斷了的話……
“大巫女!”
連皮娜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喊出這樣凌厲的叫聲。她不知何時,腳下已經在拼命沖向遠處的人影了;大巫女似乎失去了意識,長裙被風蕩起來,吹拂出軟軟的身體輪廓,就像一只游于海浪之間的水母,眨眼間,就消失在了茂盛的藤蔓與灌木后。
怎么這么遠?
她剛才明明沒有跑多久,怎么現在自己和那一叢藤蔓灌木之間,卻隔了好像跑也跑不完的距離?
皮娜大口大口地往身體里灌入冷空氣,不是因為她已跑累了,而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體內一點空氣也沒有了,好像隨時就會失去意識,斷開與現實的聯系。
“大巫女!”她又叫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喊聲所驚起的,在奔跑顛簸著的視野里,果然慢慢站起了一個人影——皮娜的心里剛生出幾分火光,卻緊接著又被壓滅了。
正在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的人,不是大巫女,卻是那一個身上降了梟西厄斯的男人。
皮娜深一腳淺一腳地,速度慢了下來。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想好,是不是應該轉身跑。
看起來,那個男人只不過是隨意地往外走了兩步,三步,卻不知道怎么地,他就已經走到面前來了。
對方那一張長臉的下巴上,隱約的胡屑青影都清清楚楚地壓在她的視野里。這男人有一兩天沒刮胡子了;這樣有人味的細節,卻屬于一個完全不是人類的存在。
她試著要從身體里擠出一些力氣,做點什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呆呆站著,但她的努力,似乎只喚醒了她的嘴唇,讓它們開始一下下不受控似的發顫了。
直到梟西厄斯走到面前,皮娜才意識到,哪怕是被削弱的、降神不完全的梟西厄斯,投下的陰影也能如此徹底地將她吞沒。
大巫女……竟然是跟這樣的人在戰斗……
“你以為我不記得你了嗎?”那個男人張開嘴,唇齒和聲音都很干燥。“沒有殺你,是因為小角色確實也 有一點用處……”
什么?什么用處?
皮娜恍恍忽忽地想。她知道自己雙腳已經離了地,盡管她不知道為什么。氣管好像被人掐住了,只容許一點點氧氣流進來,僅僅保證了最低程度地活著。
她似乎正在一點點地失去形狀。在模湖松散了的意識中,她能感覺到,有一個堅硬冰涼的東西,正在逐漸探入自己的腦海里……就好像堅冰形成的刀,扎穿了她的腦殼,冰冷緩緩地因開了,蔓延至何處,就是一片冷冷木木。
“你們一行人分別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互相溝通?你們還有什么行動計劃?”那個男人微微從鼻孔里發了一聲笑。“我沒必要問出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會馬上變成我的知識的一部分了。”
那種冰冷,是來自于梟西厄斯的“觸手”嗎?
皮娜模模湖湖地被懸吊于半空中,念頭像是水波上的倒影,一晃兒就碎了。
“……噢,原來你報信讓他們過來了,”那個男人點了點頭。“很好,省得我一個個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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