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個剛進化沒多久的人來說,細胞將軍確實是一個超乎想象的神奇東西。
櫻水岸很清楚,他的小腹、以及他腹內五臟其實都已經被挖走一大塊了,他要是狠下心,甚至能將手伸進血洞里,摸到被扯碎了一半的內臟。
但是當然了,假如讓一個外貌如此優越的本地人,滿面痛苦、腸臟滾落,在地上呻吟慘叫,那自然是一個有違世界美學的畫面,什么夢幻感都要破滅了;所以櫻水岸才能夠走動說話,才能夠倚在雪地黑石上,安靜等待著大雪落在他失血后比雪還要白的皮膚上。
……甚至連對死的恐懼,他都感覺不到了,好像死只是誰提出的一個淡淡的、很遙遠的建議。因為只有這樣,將死的美人們才不會被恐懼絕望扭曲了面龐。
為了這個世界的美,一切都是可以抽取、排列、吸收、犧牲、改造的,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只是世界畫布上的一滴油彩。
因為他的傷太嚴重,細胞將軍足足花了兩三天的工夫才將他逐漸修復好,讓新生的無數細胞重組出了他的血肉內臟。在這個過程里,櫻水岸也漸漸和這一個名叫吳烏的女孩熟悉了起來。
“我本來是打算將它留著,當成壓箱底的救命手段的……”吳烏小心地將細胞將軍收起來,語氣里都是心疼:“哎,先留著吧,當個樣本,說不定以后還能再找到一樣的。”
“只能用一次?”櫻水岸微微從稻草堆里抬起身,虛弱感還沒完全從血管里消失。“那你……”
“我再找別的吧,”
吳烏話是這么說,眉頭卻也忍不住皺了起來,似乎她也不知道以后該怎么再找到這么珍貴的救命道具。“確實很難就是了,我攢了好幾件道具,才終于和別人換來了這個……我聽說,往西去有一個進化者聚集地,是由小副本為中心發展出來的,我接下來去那邊試試運氣好了。”
懷著幾分淡淡的愧疚,櫻水岸沖她微笑了一下。“我也幫你一起找,”他低聲說,“你初來乍到,有我跟在你身邊,你也更安全一些。”
不管是彌補還是報答,他眼下能做到的確實也只有這么多了。
他頂多算是一個剛入門的進化者,就連特殊物品都只有一件;那東西他自己都不大好意思往外拿,名叫嚇你一跳——物品名稱就已經完全概括了物品作用,除此之外,連拿它當石頭砸人都不夠分量。
吳烏不由笑了,點了點頭說:“好,那我就放心多了。夢醒仲夏夜還真的很不一樣……”
比如說,夢醒仲夏夜里的墮落種有好幾個不同版本的,其中一種,長得就跟童話里的精靈一樣:尖尖的耳朵,纖長的四肢,在不狩獵人的時候,喜歡坐在林木、花叢或湖水邊,用輕靈得如同仙樂一般的嗓音彼此談笑。
“被‘精靈’迷惑得自愿送上門的人,我也聽說過不少。”櫻水岸一邊走,一邊解釋道:“而且,別以為在都市場景中就看不見墮落種了……你看到那個商店了嗎?”
進入末日后,反而愈發窗明幾凈、不染塵埃的空蕩蕩品牌店,依然每天都在營業。
不僅每天開門,而且每隔幾天,櫥窗里的大花瓶中就會換上新鮮的大捧插花;今天用了一種極罕見的“大地翅膀”,半透明水晶一樣的羽翼形花瓣上,縷著一圈天然而精巧的淡金邊,正好呼應了今天店內的新品服裝。
“這衣服也太漂亮了!”吳烏一眼掃見櫥窗里掛著的長裙,果然就挪不動步子了。“不僅漂亮,看起來甚至還不影響行動……”
櫻水岸在她忍不住要轉頭往店門口走的時候,按住了她的肩膀。“你要進去看裙子嗎?”
“是啊,”吳烏眼光流連在裙子上,拔不開了,說:“我一直在找一件合適衣服,它這么美,卻又很實用……正好給我穿。”
“那是個墮落種。”櫻水岸提醒她。
吳烏一怔。“什么?”
“裙子,”他指了指,說:“是一個墮落種。”
吳烏站在原地,好幾秒說不出話。
“穿上它的人,會變成下一次展品和花束的材料。”櫻水岸敲了敲玻璃,長裙的流蘇袖頓時朝他飄擺了幾下,仿佛在叫他快滾。
不止是衣服,人能想象到的一切:食物,水源,光,武器,寢具,用具……每一個都像是設計師專門精心設計出來的藝術品,但同時,誰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坐進去的哪一張椅子,就是一個墮落種。
“所以,生存訣竅是找盡可能外表平庸的東西嗎?”吳烏問道,“雖然這里的一切都很美,但相對來說不那么美的,就應該比較安全了吧?”
櫻水岸看著她那一張五官平淡的面容,笑了笑。
“我猜是這樣的。但是我經歷過的也有限,所以你還是小心一點好。”他不忘提醒道。
他曾經和本地人結伴同行過好幾次,因為他總以為,同樣出身、同樣經歷的人,或許更可靠一些;最后一次和本地人結伴的結果,就是遇見了吳烏。
如今相貌平平的吳烏,反而更能夠令他身心都放松舒展下來——有一次,當吳烏從外面抱了一頭受傷的小鹿回營地,櫻水岸看著她手忙腳亂地給它上藥包扎,那一刻甚至恍惚感覺得救的人是他自己。
或者應該說,再次得救了。
他已經多久見過這樣的一幕了?在夢醒仲夏夜里,美麗的東西是潛在的危險,但同時美麗的東西也是潛在的資源——只要你知道如何收割它。
一頭嬌弱、輕盈、纖巧卻受傷了的小鹿就很完美;只需折斷它的脖子,就能將它那一種無辜澄澈、引人愛憐的美,吸納到自己身上,在有效期內,想用就能用出來。有的時候,獵物若是合格的話,甚至還可以激發出更叫人想不到的優勢。
櫻水岸想不通,為什么一個如此專注于美的世界里,會允許這么難看的事。
“你這個人,明明才進化,卻比我還不信任人,憤世嫉俗的。”吳烏笑話他說,“你沒聽說過‘相由心生’嗎?就算它不適用于每個人,總體而言,我也是相信這句話的。”
她是怎么活過三個世界的啊?櫻水岸忍不住腹誹了一句。
二人結伴的一路上,盡管避免不了波折危險,但他們終于還算順利地找到了那一個進化者聚集區。來來往往的人中,固然有不少本地人,大多數卻都是外來的進化者;櫻水岸看著來來往往的或尋常、或粗陋的面孔,竟久違地感覺到了幾分新奇有趣。
“什么細胞將軍?”一個中年漢子剛剛不太客氣地回答了一句,目光轉到櫻水岸身上,頓時愣了愣。本地人身上那種幻夢一般的惑人力量,哪怕對于這樣一個外表粗糙的漢子也能生效,他放緩了幾分口氣,說:“世界上特殊物品多了,我哪能每個都聽過呢。你要是想找救命的東西,也不止有這一個選項嘛。”
“還有什么?”櫻水岸來了興致,問道:“該去哪里找?”
“你們要是有錢,可以把話散出去,說求購這樣的物品,讓人帶價上門就行了。”中年漢子大概從他們臉上的難色看出來他們沒錢了,又指了指營地區中央、相較而言很冷清的那一棟樓,說:“喏,要不你們去那看看好了。”
“那不是副本嗎?”吳烏皺著眉頭問,“去那看什么?”
中年漢子似乎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問題,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說:“你不知道?那是個尋寶小副本,你去那碰運氣,成功幾率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