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能活動的四肢告訴她,她躲得夠及時,沒有被黑澤忌的手掃中——然而后背狠狠撞上了墻壁的那一瞬間,林三酒眼前黑了一黑,所有呼吸都被撞出了體外。她確實沒有被黑澤忌打中,但僅僅是對方指尖幾寸之外翻涌起來的激烈風力,就把她給重重地掃到了墻上,力道之猛,幾乎連脊椎骨都要碎開了。
……現在想想,她好像還是第一次真正作為對手,站在黑澤忌的對面。就算是戰力大大減弱了的黑澤忌,這也意味著她必須全力以赴——不,甚至必須常揮——才有可能活著從醫院離開。
黑澤忌當然不會給他的敵人一個從容掉下地面的機會。沒等林三酒順著墻面摔下來,對面的男人就已經搶先一步撲到了她的身前;一只枯瘦的手恰好攔在了她和地面之間。
如果被碰上就完了。林三酒仍舊處于半暈眩之中,右手卻自己有了意識似的,五指狠狠地朝墻面里一插,金屬拳甲切破了墻皮,深深陷入了水泥里。她以右臂作為吃力點,腰腹在半空中一卷一擰,硬生生地抵抗住了重力,翻進了上空;黑澤忌的手沒有等到獵物,剛一抬頭,就迎面襲來了一片氣流漩渦。
這還是她從黑澤忌身上學到的招數,只不過左臂沒有了手掌,卷出來的氣流漩渦勢道也不夠強,但起碼足夠讓她的老師一偏頭、后退半步了。林三酒抽出手,身體此時也恰好在半空中完成了一個翻滾,雙腳落地時,險險地正落在黑澤忌剛剛挪開的左腳旁邊。
退到門口外的波西米亞,見狀低低地吸了一口涼氣:“他太不好打了,不如我們走吧!”
不行。她絕對不能把黑澤忌一個人留在這里。
林三酒咬緊牙關,目光正對上了另一張面龐上的黑洞——他的左眼還維持著平常的樣子,右眼卻已經被狹長的黑洞代替了;二人目光相撞時,他臉上神情不為所動,沒有半點認出她是誰的跡象。他唯一一個念頭似乎就是要親手抓住林三酒,左腳未等落穩,就變成了一道橫踢,直直朝她的下肢掃了過去。
被這一腳挨上的話,恐怕連膝蓋骨都會化作碎片、破開皮膚飛出去。然而林三酒背后就是墻壁了,既沒有絲毫閃躲的空間,也沒有避開這一腳的時間;除了硬挨一記、摔倒在地之外,她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你告訴我的,”
她喘息著吐出幾個字,金屬拳套在同一時間以千鈞之力砸向了黑澤忌的小腿,度之快,甚至出了尖哨聲:“……對方的攻擊是自己的機會,你還記得嗎?”
即使是快要變成警衛的黑澤忌,依舊殘留著他在戰斗中的自保本能。他一曲腿,及時收住了那一腳,又在林三酒還來不及收勢的時候,身體一擰,以另一側的拳頭迎上了她沒有手掌的左胳膊。
……和黑澤忌戰斗,實在是太吃力了。不管她如何應變、躲避、襲擊,都始終擺脫不掉一個隱隱的感覺:黑澤忌無論在哪兒戰斗,都好像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似的;當他對林三酒展開攻擊的時候,仿佛連四周環境、整個世界都突然不贊同林三酒的存在了——那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在試圖抗衡自然,像是坐在獨木舟上抵抗暴風雨下的滔天巨浪。
“有人要過來了,”波西米亞站在門口,急得聲音中都浮出了哭腔,“和他打真的不行,我們快走吧!”
林三酒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面對黑澤忌的人,沒有分心的奢侈。
外面的警報聲催促著一波又一波的腳步,朝整個醫院地下層蔓延而來。波西米亞既不敢走遠,又不敢進門——光是二人戰斗時攪起的風勢,就足以撕下她一條條皮膚了;她在走廊口張望了幾眼,終于一個激靈,掉頭沖回了工具間。
“非殺了他不可嗎?”她又急又氣,“那頭有更多的警衛過來了!”
就算現在走來了一隊穿比基尼的霸王龍,或者是一隊她死去的親朋好友,林三酒也不可能有抬一抬眼的空隙。她好不容易才抓住機會叫出了一張卡片,卻連自己叫出的是什么卡片都來不及看,就又被黑澤忌一手形成的風暴給吞了進去。波西米亞大概看出來,就算林三酒現在想走也走不了,連連罵了幾句,身上光芒一亮,貓腰就沖進了工具間里,還順手將門從身后關上了。
“你進來干什么!”林三酒怒喝一聲:“這兒太窄了!”
“廢話,我不進來難道等著被抓嗎,”
波西米亞在關鍵時刻,就好像一只油滑大老鼠似的,順著墻角驀地竄了過去——她的裙角在地面上一卷,就被黑澤忌的一道拳風給撕裂了一半。波西米亞一張臉都嚇白了,四腳著地在角落里一滾,撲到了只剩半截身體的npc旁邊,一把抓起他,自己搖頭擺尾地鉆進了胖男人身后的空隙里:“你繼續打,別把他引來這里就好!”
等她在胖男人身后躲好了,頓了一頓,波西米亞又探出來了一雙眼睛:“……你能不能打得安靜一點,別叫外面的人聽見?你看他正好也不說話。”
還要打得安靜一點!
林三酒從沒料到,自己與黑澤忌硬碰硬的時候,居然會是這樣一個束手束腳的場面;她飛快地瞥了一眼手里卡片,倉促間捕捉到了一行英文字。
正是這一眼,差點叫她被黑澤忌給擊中喉嚨。她急忙朝后一彎腰,眼看著黑澤忌的拳頭劃過自己的脖頸,將將在下巴半厘米上收住了;林三酒就勢往地上一跌,整個人跌落在了地上。
黑澤忌戰斗時,就好像不需要時間就能做出反應,他的反應也不受人體構造的局限一樣——空氣能到達的地方,他的攻擊就能到達。他的五指與林三酒幾乎是同一時間落到地面上方的,正好落在了她的胸骨中央,深深地陷進了她的身體里。
波西米亞像被噎著似的猛抽了一口氣——她原本正要從手臂上摘下一只鐲子的動作,也不由凝住了。
然而手指都切入皮膚和骨骼了,工具間里卻沒有泛起任何叫人頭皮麻的聲響;手指就像打中了空氣一樣,反而毫無阻滯地繼續探向了地面。在黑澤忌微微一皺眉,動作終于稍微遲滯了的一瞬間,明明被切分開了胸口的林三酒卻忽然身子一擰,甩手間,又一道氣流漩渦朝他迎面打了出去。
靠ho
render扭曲出的光影假象,林三酒終于逮到了一個反擊的機會;一個自從學會以后威力最大的氣流漩渦,緊貼在黑澤忌的下巴上,驀然釋放出了驚人力量——他的頭被打得朝后一揚,擰出了一個人類無法企及的角度,頸骨也“咯啦啦”地出一陣斷裂響聲;如果讓當初的黑澤忌見了,說不定還會夸她這一著用得不錯。
“……死了?”波西米亞喃喃地問道。
林三酒不敢指望運氣,她得確保這一點才行。身體仍然在地上,她右手里已多了一把血淋淋的長刀;用盡全身力量將它朝前一投,籠在她上方的黑影就旋即后退、消失了——她以最快度跳了起來,本能地做好了防御,卻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即使是在頸骨受到了致命創傷的時候,她投出去的那一刀,依舊被瀕死的黑澤忌給輕松避了過去。真正叫他爬不起來的,還是他親手教給林三酒的招數;氣流漩渦如同威力強大的攪拌機一樣,將他的整個脖頸、下巴都吞沒了進去,頸骨寸寸碎裂了,再也撐不起形狀了。
空氣里再一次凝重地沉寂下來,外面走廊口處有一串腳步聲踩了過去。林三酒站在原地,死死盯著黑澤忌的尸體,視野里越來越昏蒙,耳朵里的血液聲也越來越響,就像老天對她也不忍心,不想讓她看清楚、聽清楚似的。隱隱約約地,黑澤忌的輪廓漸漸開始恢復了,就像一片籠在他身上的假象被抹去了一樣,露出了他原本的五官線條——但是他再也活不過來了。
山移愚公的悖論威力就在這里:她已經徹底絕望了,那么如果現在波西米亞扔出去了山移愚公,黑澤忌就能復活;但是既然她想到了這一點,那么即使波西米亞此刻將道具扔出去了,它依舊起不到半點作用。這樣一想,她又會絕望,但絕望引了下一步的希望,下一步的希望又導致了黑澤忌不可能復活……就像一條銜尾蛇似的,反反復復、周而復始,始終在一個圈子里得不到解脫。
“還需要我扔那個小山嗎?”波西米亞不知什么時候走近了,小聲地在身后問道。“我看他好像不會活過來了……”
林三酒慢慢地搖了搖頭。“你也可以扔了試試,”她嗓音沙啞地說,“但是……”
波西米亞沒有扔。
“走吧,”她輕輕將一只手放在林三酒肩膀上。
波西米亞先一步走出了工具間,四下看了看情況,這才又走進來,將仍舊茫然著的林三酒給拉出去了。當二人來到走廊口的時候,身后工具間里忽然響起了一聲低低的痛呼——npc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