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個激靈,林三酒猛地睜開眼,深深吸了口氣——她是被一陣陣“擔心自己睡過頭”的強烈恐懼給催醒的。在她睡著以后,意老師似乎只能通過這樣的辦法來喚醒她了;談不上溫柔,但很有效。
對于一個好幾天沒睡過覺的人來說,三十分鐘小盹只讓她醒來以后更加昏昏沉沉、頭痛欲裂了,每次眨眼時,連眼皮都在生澀地刮痛著眼珠。
副本依然靜悄悄的,好像并不介意她把時間花在了睡覺上。
“找出口是吧……”她撐著自己沉重的身體爬了起來,周圍看了看。這個廢墟以前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足有好幾百平米——或者更大一些,她說不上確切數字。
林三酒抱起還帶著體溫的野草堆,將它們統統扔出了水泥地。水泥地就像是被野獸啃過一樣,邊緣參差不齊地消隱在了野草里。拍拍身上的灰,她叫出一瓶水喝了一半,用剩下的洗了臉,總算恢復了精神。
“這兒已經是個廢墟了,談不上門不門的。既然副本要我找門,那么顯然是指這一棟建筑在被毀壞以前的門……但是連墻都他媽快沒了,我怎么能知道它以前的門在哪兒?”
而且偏偏這個時候,戰斗物品又不慎失落了。NOTEBOOK里倒是有幾個合適的物品,要是戰斗物品沒丟,或許她能重建出——
“等等,”林三酒猛地一拍手,眼睛亮了:“對了,那個應該用得上了!”
“有主意了?”意老師聽起來像是松了口氣。
“讓我先試試,我也許能找出線索。”
以剩下的那幾截殘垣斷壁作為“標”,林三酒先把密室的一條邊界確定了下來。這條應該是它的“長”——因為從這間屋子的殘存上看起來,它好像是一個長方形。
沿著這條“長”邊走下水泥地,她撥開邊界內的草叢,目光一遍遍來回搜尋著。
如果在草叢里走得太遠,剛才那一幕就會重演:她會發現自己再次走進了水泥地里,周圍一切都似乎沒有變動過位置。于是林三酒一邊走,一邊時不時回頭看看,小心地維持著自己與水泥地之間的距離,同時注意不要越過邊界。
當她的足尖踢到一塊硬板時,她心里微微一動。
分開草叢,她果然發現腳下是一塊斷裂的水泥地板,大概只有人頭大小。它周圍堆積著一些碎石塊和碎水泥,因為年深日久,已經泛起了濃濃的黃褐色。
“我就知道!”第一個猜測就被小小地證實了,林三酒不由微微一笑:“剛才那一片相對完整的水泥地并不是全部……這個密室比我想的更大。”
出于某種淹沒在時日里的原因,密室里有一部分水泥地被損壞侵蝕得更嚴重,只在草叢里剩下了一點兒隱約的痕跡。
有了這一塊碎水泥板,應該夠了吧?
她有點兒沒把握,又叫出了那張卡片仔細看了一遍——這畢竟是她新入手的一件特殊物品,她也不太熟悉。
本特殊物品出自一個小說作者的傾訴,以下是他的友人根據某一晚的談話而整理出來的記錄。
“這也太叫人為難了,”小說作者A抱怨道,“現在的人啊——當然也包括我——都越來越浮躁了。一個故事開頭幾分鐘要是還抓不住人,就把書一扔,都不看了。我要是稍微描述一點兒環境,天氣,心情,就有讀者罵你水。”
他喝空了啤酒,臉頰泛紅,看起來比以往更像一個中年失志的大叔。
“比如上一句話,”A向上指了指說,“不描寫一下人物外貌,怎么能建立人物形象呢?不描寫環境細節,怎么能有身臨其境的真實感呢?魔鬼就在細節里嘛。我總不能把所有血肉都扔了,光留一個大綱骨架給人看……慢著,你覺得我像中年失志的大叔嗎?”
在二人對于事業、年齡、發際線等等一番討論以后,A又撿起了剛才的抱怨。
“三個,”不知為什么,他突然有點得意洋洋地說,“只需要三個或以上細節,就能給人以真實感。比方說,你坐的這個單人沙發,椅墊被壓得很薄了,你能感覺到沙發木框架的硬度。暗綠色的布料上,還沾著一層貓毛。沙發和房間一樣,總是散發出一股酸酸的味道。怎么樣,頓時很真實吧?”
……他或許應該買個新沙發了。不過這種潦倒的作者,肯定沒錢換家具的吧。
“唉,真希望大家能認識到啊。”A最后嘆了一口氣,結束了話題。
正如它的名字,本物品能夠幫助大家認識。描述塑造了細節,細節營造了真實。當使用者對身邊的環境、物品、人物、天氣……做出描述時,在事實基礎上加入或改變一些細節的話,那么描述得越詳盡翔實,就越有可能把事物朝自己描述的方向所改變。
為了保險起見,林三酒決定先在自己身上試試。
“呃……我的黑靴子,”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叫什么來著?算了。它們似乎是皮革質地的,很堅韌也很舊。腳背部分的皺褶都磨白了……綁帶本來是黑色,現在是臟兮兮的灰色。”
她好像應該換一雙鞋穿了。
接下來加什么細節好呢?
“左邊靴子上有一個海星圖案,是用鮮黃色皮革縫出來的。縫線也是同一顏色,細細密密,不靠近看看不出來……”她一邊說,一邊抬起左腳看了看。
“咦?”即使早就預料到了,她還是有點吃驚:“海星配靴子真丑啊……”
“快點干正事吧!”意老師催促道。
林三酒忙踢開草叢,站在碎水泥旁邊,看了看不遠處的密室地板,又看了看她確定下來的一邊邊界線。
“這個房間鋪的都是水泥地,”她望著密室,按照它的樣子描述了一番——為了能夠盡量重建出它原本的樣子,她盡可能地選擇了那一些受時間影響更少的細節。“……地面涂抹得很平整,水泥自然地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灰色。那一邊是房間的墻,涂的是白色墻漆……”
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
“水泥地板從墻根下,一直鋪展到大門……”林三酒緊緊攥著那支長得像筆一樣的,心里不斷祈禱這個辦法能行得通:“一整片水泥地,平滑地布滿了房間,偶爾會有幾條細細的紋路,好像是開裂造成的……”
她屏息等了一會兒,眼前的景物卻絲毫沒有變化。
看了一眼自己左腳上配色難看的海星,林三酒皺眉望著密室等了一會兒。水泥地沒有如她所愿地鋪展開來,仍舊東一片西一片,殘破地散落在土地上。
“會不會是你說‘鋪展到大門’的原因?”意老師想了想,提議道:“畢竟你也不知道大門在哪兒,這個細節一點兒事實基礎也沒有。”
果然副本沒有那么簡單。
林三酒本來也只是碰碰運氣罷了,此時倒也不失望。她一腳踩上那塊好不容易發掘出的碎水泥,輕聲說:“那么就一直鋪展到這兒吧?”
話音未落,眼前的密室水泥地忽然動了。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它一點點地朝前涌來,緩緩地彼此銜接,包括她腳下的碎片在內,全部連成了一片;灰塵、沙土、草葉、植物根須……統統都被壓在了下方,就像剛剛建成時一樣,平整光滑的水泥地在陽光下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灰亮。
水泥地果然在她腳下停住了,邊緣仍然坑坑洼洼,顯然是因為還沒有觸及房間另一頭。
“如果我能找到更多線索……”林三酒充滿了驚奇地笑道:“那么,我就可以重建出整個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