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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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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盛的家門前這幾年幾經變幻,車水馬龍到門庭冷落再到人來人往熱鬧。

  但不管是熱鬧還是冷清,相比于朝中其他四位輔政大臣,陳盛在百官民眾眼里是清俊如竹。

  從來沒想過他的門前會被官兵圍繞,門上貼了封條,整個宅院變成了監牢。

  先前陳盛守皇城,被秦潭公一推有傷,然后被禁錮值房,沒有得到及時救治,再加上急火攻心身子便不好了,后來曲白張蓮塘等人闖了皇城將他救出,始終沒有好轉,待傳來蒼山四大師攜宋嬰歸隱而去,薛青接手書下山歸來,就此陷入昏迷,太醫們診治過不了冬了。

  所以雖然被認定為秦潭公宋元同黨,鑒于病重沒有入獄,而是就地看管起來。

  “老師有時清醒,清醒時說想要見殿下。”曲白在一旁說道,再次施禮,“臣斗膽替老師上奏請求。”

  “曲白你大膽。”有呵斥聲從后傳來。

  街上傳來嘈雜的車馬聲腳步聲,王烈陽在一眾官員的擁簇下近前,除了他們還有更多的官員從四面圍來。

  薛青從見到曲白到出宮動作很快,也沒有下令準備護衛儀仗等等,只走出皇宮從禁衛手里要了匹馬,帶著四個太監在一群禁衛的護送下直接到了陳盛的門前。

  但消息還是立刻就傳開了。

  薛青回頭看去,見其中有不少認識的官員,比如康岱石慶堂等人,在人群中躲躲閃閃神情不安又期盼。

  陳盛被認罪,他們這些人自然也免不了牽連,除卻參與到保護帝姬事件中的官員外,還有陳盛的弟子門生,朝中一多半官員都惴惴不安。

  此時大家要么閉門哀嘆,要么心灰意冷準備辭官,要么托關系向王烈陽等人投靠以圖生路。

  沒想到當初與陳盛不合的弟子曲白,竟然替陳盛奔走,不顧王烈陽的阻擾求見寶璋帝姬。

  更沒想到,寶璋帝姬真的應求來見陳盛了。

  這意味著什么?是不是陳盛的罪案有轉機?

  王烈陽走近薛青,隨從的官員們呵斥守兵們,將曲白等一干人攔住向后屏退。

  “殿下。”王烈陽神情肅重,又輕嘆一聲,“這是陳盛要挾殿下之詭計啊。”

  薛青道:“其實,孤也想見見他。”也是輕嘆一聲,“當初孤,是真的信任他。”

  最后卻被陳盛欺騙,所以到底是心有不甘要來問一問?也是人之常情,何況是年輕人更是執念。

  王烈陽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只是此舉會讓殿下聲名受累。”他看了眼四周,遠處有更多的官員涌來,“陳盛一向有好名,跟宋元不一樣,定罪與他必須由三司來做,殿下不能出面,否則就會被認為是殿下的意愿,會讓殿下背負刻薄之名,如果不定罪或者輕判,殿下得仁善之名,但會亂了國法律規,難以震懾朝中奸黨余孽。”

  薛青道:“相爺說得有理,孤也明白。”再次輕嘆口氣,神情似乎沖動過后有些后悔,不知所措。

  王烈陽道:“殿下既然來了也無妨。”俯首,“請殿下在門外等候,由老臣代殿下進內去見陳盛。”

  薛青神情瞬時肅重,道:“相爺更不是宋元,怎能讓相爺替孤做這種事。”說罷轉身邁步。

  一切太快了,王烈陽只來得及喊道殿下,薛青已經站到了門前,雙袖一揮,緊閉的大門便哐當而開,拂袖在身后跨過門檻,斷裂的封條飄動發出嘩啦的聲響。

  這個小子!王烈陽跺腳跟上,看他邁步,曲白一把推開官兵跟上,另有幾個官員也呼啦啦的涌進來。

  “不許進。”

  “站住。”

  “殿下沒有讓人跟隨!”

  “但殿下也沒有說不讓進。”

  門外騷動,禁軍官兵阻攔維持,到底有些重臣不便阻攔進去了,當然大多數官員都被攔在門外,他們聚集低聲議論神情各異的看著重新被關上的宅門,似乎能透過門看到里面。

  陳妻帶著子媳孫輩家仆跪倒在廳外迎接,低頭俯身聽著腳步走近,聽著曲白道聲老師在這邊,再聽著腳步聲向內去了,然后才抬起頭。

  有女子們低低的啜泣聲響起,但下一刻就被陳妻喝止。

  “不許哭。”她道,跪在地上脊背挺直,“有什么可哭。”

  身后的女子們掩嘴不敢出聲。

  “老爺,殿下,來了。”

  “老師,老師,您要見殿下,殿下來了。”

  耳邊哽咽的急切的喚聲讓陳盛從昏昏中醒轉,殿下?殿下!他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闖入一個赤色少女身影,衣衫上隱隱可見龍紋。

  “殿下。”陳盛開口道,撐著要起身,神智頓時凝聚,然后也看清了站在床邊的人。

十七八歲的少女,赤色窄袖袍,身形如衣袍一般利落,面容  陌生的。

  陳盛凝滯,然后驚喜的神情慢慢散去,混亂的思緒也漸漸的理順,過去發生了什么,此時如何,都在一瞬間清楚了,然后人倒回在床上。

  “這是你真正的模樣啊。”他道,聲音啞澀低低。

  此趟回京薛青當然用的是不再遮掩的真實面容,對于曾經熟悉薛青的人來說是陌生的。

  薛青沒有說話看著陳盛。

  “你不像先帝皇后。”陳盛道。

  “老師。”

  “陳盛你大膽。”

  哀求和呵斥聲四起。

  陳盛輕嘆一聲:“我只是實話實說。”

  薛青笑了笑道:“陳相爺的實話是自己的實話,又不是天下人的實話,當然可以說,無須大驚小怪。”

  側頭看身邊,看似制止王烈陽等官員,其實還是在說給陳盛聽。

  王烈陽等人如何不知,俯身應聲是大聲道殿下圣明。

  薛青道:“你們先下去吧,孤與相爺說說話。”

  王烈陽等人對視一眼。

  “殿下。”王烈陽上前一步道,“有話還是在人前說吧。”抬起頭看著薛青,“免得讓天下人猜疑,畢竟殿下的身份幾經波折。”

  這是提醒?這是警告。

  薛青微微一笑:“孤的身份幾經波折還能走到今日塵埃落定,這天下的猜忌,孤有何懼?”收回視線不再看王烈陽,“你們退下吧。”

  殿下可以不懼臣子的禁言,臣子卻不能不懼忤逆殿下的聲名。

  涉及到國家大事抗命進言是忠臣良將,這點小事抗命就有些無理取鬧了,得不償失,不占理。

  王烈陽俯首應聲是,帶著官員們都退了出去,站在床邊的老仆遲疑一下也低頭退了出去,室內只余下他們二人。

  凳子挪動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安靜,薛青抬腳勾過床邊的秀凳坐下來。

  “陳相爺要見我是要確認一下,回來的真的是我嗎?”她道。

  這句開場白,輕松隨意又一言概括了發生的所有事。

  陳盛看著坐在床邊的女孩子,雖然恢復了女裝,但發鬢簡單,淡施粉黛沒有佩戴珠寶,乍一看還像個少年。

  當初的那個少年啊。

  陳盛道:“是梁鳳與我引薦的宋元,我之所以相信他,是因為我們都知道,先帝皇后的死因有疑,再加上秦潭公的種種動作,所以寶璋帝姬還活著我并沒有意外,我意外的是宋元這個人。”

  “但無可否認,正因為他是個意外,也才讓這件事變成了可能。”

  “我見到了宋嬰。”

  說到這里看向薛青。

  “我見過小時候的寶璋帝姬殿下,我還教過她寫字。”

  所以他要說的是,他能認得寶璋帝姬,盡管宋嬰毀了容貌,又長大了幾歲。

  薛青道:“相爺,靠著相貌來確認的話,你應該學秦潭公。”

  陳盛道:“你這孩子,看起來老實,其實最能言善辯。”

  薛青道:“老師,其實我都是實話實說。”

  一聲老師讓陳盛默然,曾經的種種浮現又消散,病弱的面容上神情些許悵然。

  “我從來都是無意傷你性命的。”他道。

  薛青道:“所以我今日會來見你。”

  誰對我好,誰對我的善意,我都知道。

  陳盛默然一刻,笑了笑,再看向薛青:“不是吧,你是更想讓曲白康岱石慶堂他們見見你吧。”

  “王烈陽是什么人什么做派什么心思,你我都清楚的很。”

  “歷經了這么多波折你拿到手書,登上皇位,王烈陽有功無過朝臣們皆看在眼里,你總不能做個恩將仇報的君王吧?”

  “薛青啊,你需要用人,這些老家伙你是不用了,也用不了。”

  “我罪名已定如山倒,他們沒有依靠還會受到牽連,此時此刻需要找個新的靠山啦。”

  “王烈陽不讓你見他們,不讓你見我,不過是讓他們知道殿下你是不會原諒他們的,他們無路可走只能在王烈陽手下求條生路。”

  “其實原諒不原諒根本就不重要了,薛青,你已經拿到了手書,確認了身份,過往的種種對你來說已經無所謂,你要的是往前看。”

  聽到這里薛青搖頭,道:“其實不是的,我這人很小氣的,得罪我的人,我不會原諒的。”

  陳盛默然一刻,道:“所以你殺了梁鳳。”

  薛青一笑道:“是的。”又道,“相爺,不是我故意要瞞著你,是因為那時候你們很多事也瞞著我,所以我怕說穿了,大家都尷尬。”

  這種解釋真是清奇,也只有她能說的出來,陳盛忍不住笑了,道:“因為青霞先生嗎?”

  這問的是殺梁鳳的原因。

  薛青笑了笑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咳嗽響起,床上陳盛手撫著胸口,起伏劇烈但聲音卻是纏綿無力。

  薛青從一旁端了水來,陳盛沒有拒絕她的攙扶,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水,略壓住了咳嗽再次躺下。

  先前的話題便揭過了。

  “宋嬰的事只有宋元梁鳳和我知道,石慶堂康岱李光遠等等所有人,他們都不知道。”陳盛道,“他們是一心為了寶璋帝姬的,所以他們做的事沒有錯,他們不是有罪。”

  薛青道:“孤知道,否則今日也不會來。”

  一聲孤,學生老師便不再。

  陳盛再次默然一刻,道:“如此,我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

  薛青站起身來。

  如此,二人之間也沒什么可說的了,薛青轉身陳盛又開口。

  “殿下,我要死了。”他道。

  薛青回頭神情平靜道:“人都會死的,陳相爺應該不是畏死的人。”

  陳盛看著她,道:“你,到底有沒有秘密?你真的是寶璋殿下?”

  人之將死,得到一句真話,解惑一個秘密,也算是死得瞑目了。

  薛青微微一笑,看著他:“我沒有秘密,這件事沒有秘密了,我,就是寶璋。”

  陳盛道:“那我真是被宋元梁鳳蒙蔽了?”

  薛青點頭,道:“是的,陳盛,你被秦潭公宋元蒙蔽了,你對不起孤。”說罷轉身邁步向外走去。

  陳盛躺回在枕頭上,手按住胸口,壓住涌上的咳意,聽著門打開,聽著恭送殿下的聲音亂亂,聽著腳步聲雜亂向外,也有腳步聲向內而來。

  “老師。”

  “老爺。”

  “你怎么樣?”

  陳盛沒有說話思緒紛亂但又專注的看著帳頂,外邊便有更多的腳步聲來。

  “曲大人!殿下,在門外見大家了。”

  “老爺,老爺,殿下在門外說你是被蒙蔽的。”

  “相爺,相爺,殿下,殿下見我們了,我們,殿下說我們不知者無罪。”

  各種紛雜的聲音充斥室內,陳盛卻并不覺得嘈雜,慢慢的什么也聽不到了,一片安靜。

  適才的對話,她表示她會原諒不追究且還會重用曲白石慶堂等人,但并沒有原諒他,也沒有說豁免他的罪,她還說他對不起她。

  這真是令人難過的事,但陳盛的臉上卻浮現笑容。

  “我真是被蒙蔽的啊,那,我做的事沒有錯。”他道,“我是為了寶璋帝姬,為了大周皇室,我做的沒有錯。”

  沒有錯,便也無憾了。

  建興四年十一月初十,陳盛病故。

  建興四年十一月十三,寶璋帝姬登基為帝,改元太安,大赦天下。

  此時邊境三戰連勝,西涼太子被圍困,西涼王發國書求和。

  冬至,太廟祭祀大典,天降瑞雪,是為吉兆。

  一個盛世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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