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時候到了。
“我已經活的太久了。”
四大師長嘆一口氣。
“久到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多少歲了。”
薛青道:“扯蛋,沒有人嫌棄自己活得長。”又盯著四大師的臉看了看,“再說你可能只是長得老成,你看你扮和尚的時候多虛假。”
“什么扮和尚!我就是..”四大師眉眼一挑,但下一刻微垂,停下了反駁,枯皺的臉上慈悲:“我也不是我自己,我是代表皇寺的,大周成也皇寺,敗也皇寺,是時候結束了。”
薛青按了按鼻頭,鼻頭因為手掌上的血變成紅的:“得了吧,人就是自己,誰也代表不了誰,不要自視高大,你也不要把皇寺看的太高大,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個吉祥物。”
吉祥物是什么,聽起來就不像是好東西,四大師長長出口氣,視線看向前方,山間清朗縈繞始終的霧氣散開。
“霧氣都散了,可見天意...”
“大師,這是到正午了,霧氣就散了,你明天來看,天意也在。”
沉默。
“我是大周的守護者,秦潭公的威脅已經消除,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喏,那邊,你看他兒子還活著呢。”
站在山石上的秦梅冷冷看過來。
“大師你看,那小子的臭臉,馬上就要為父報仇把咱們兩個一起燉了,你以前多少次對我見死不救,這一次我都舍命救你了,你怎么也得表現表現....”
“.你剛才不是說了不提這事了?”
“剛才那么生死關頭你還記得這個?做事不專心啊先生,怪不得我們傷的這么慘。”
四大師看著薛青,枯皺的臉抖了抖,不知道是傷痛還是氣的。
“你這個兔崽子,非要我說我是因為打秦潭公打的傷重不治了才行嗎?”他喝道,抬起手在薛青的頭上拍了兩下。
薛青依舊沒有避開,就像以前每次挨打一樣。
“不一樣,現在我是受傷了,躲不開,這個無關緊要就不說了。”她說道,看著四大師,“我的意思是,有病治病有傷治傷,不要扯什么命啊運啊時候到了之類的話。”
四大師哼了聲:“無關緊要你還說。”將手收回放在膝頭搓了搓,“學生啊,當年我比元祝傷的重,但我還是運氣好,元祝認為我死了,拿了手書就走了,并沒有在山上仔細翻,所以我有七顆回生丸他沒有拿走。”
他眼睛放亮嘖嘖兩聲。
“這回生丸多厲害你看到了吧,唔你自己也吃過,除了色香味不咋地。”
“這據說是皇寺先祖,也就是救了大周先祖的大師留下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幾百年藥效不行了,非說什么七顆都吃了就能起死回生金身不老....聽聽,為啥非得七顆都吃了,難道是為了噎死金身不腐?”
四大師說著哈哈笑。
薛青也跟著笑起來,又認真的想了想:“也不一定,說不定可以召喚神龍。”
神龍聽得懂,但這個句子的意思還是半懂不懂,總之肯定不是什么好話,四大師哼了聲。
“這世上哪有什么神龍,也沒有什么神藥,人,吃五谷雜糧,皮肉一具,萬物一等,有生有滅,到時候,就是到時候了。”他說道。
先前簡單的幾句話說了一件事,回生丸沒有了,藥沒吃足,藥效不夠,回天無力。
但他說的輕輕松松,薛青聽的平平靜靜,一個沒有慈悲鄭重神情,一個沒有捶胸頓足悲痛。
他給了,她受了,就這么簡單。
這世上沒有如果,如果毫無用處。
“其實你說得對,沒有人想死,若不然秦潭公就不會殺先帝,我也不會等到現在才對秦潭公動手,我那時候很生氣,很不服,我做錯什么,就這么倒霉。”
此時說起來還氣呼呼,四大師將手捶了捶腿。
“老子就想去他大爺的,老子不管了,什么大周,什么江山黎民百姓,一點好處沒得到,要死了也沒人管,死了更沒人理會,說不定還鼓掌相慶,圖個啥。”
“然后吧我就自自在在去活著了,可是真奇怪,這活著沒什么意思,好吃的好喝的女人...咳咳..”
四大師幾聲咳嗽噴出幾口血水。
薛青嘖了聲,將手拍了拍膝頭靠在一旁山石上,沒有撲上去哭天喊地先生你怎么了。
四大師也沒有計較學生的無禮,反正也習慣了。
“總之,我活的自在了真覺得沒意思,于是我就想去看看你。”他擦了擦嘴角,看向薛青,再次重申,“真的只是去看看,沒有教你的打算。”
之所以教你,不是因為你是寶璋帝姬,而是因為,你是你。
其他的話沒有再說,一個看字,便描述了所有。
過去發生的所有的事。
二人相視,都笑起來。
“沒想到,你是個假的。”四大師撫掌,“真刺激,你說得沒錯,活著真有意思,誰都知道終究會死,這世間也到處不堪,但一 個個都拼死拼活的活著,圖啥,圖個熱鬧,圖個你都不知道你會遇上什么,你會看到什么,那些好看的絢麗的,哪怕是驚鴻一瞥,煙花綻放,只有活著才能看到。”
薛青手撫了撫衣袖,抬頭斜看天:“正因為我們在劫難逃,萬物才顯得美好。”
話音落四大師一個巴掌拍在額頭,將她拍個后仰。
“又是你哪個先人古人說的吧,你少來給我裝腔作勢。”他道,“你也就騙騙那些小年輕。”
薛青道:“我用得著裝?狀元,詩詞神童,文成武功,我說什么都是真理。”
四大師點頭道:“還有,活著才是真理。”
薛青默然。
“你看看,元祝死了,被人害死也成了天意活該,皇后死了,安排托付卻無法掌控,現在秦潭公死了,他這十年圖謀也成了空。”
四大師說到這里又哈哈笑,看向秦潭公。
“潭公啊,我說過了棋子都會死,這天下沒有執棋人,都他媽的是棋子,所以誰也別瞧不起誰,誰也別自視過高。”
秦潭公在那邊倚斷戟閉目,無知無覺。
薛青道:“所以,大師你也別死啊,你死了說不定就成了傳說中的惡魔害死了秦潭公宋嬰,只有我九死一生降妖除魔...”
“滾你娘的蛋。”四大師罵道。
薛青道:“不要罵人。”
四大師呸了聲,揚眉得意。
“我不一樣啊,我他媽的活到最后了。”
“我教出了一個學生,別的事忽略不計,考中了狀元,嘖,對天下所有的老師來說這是最大的榮耀了。”
“我熬死了想殺我的學生,我殺了想殺我的秦潭公。”
“我吃了皇寺傳下來幾百年的神藥,總算知道它是什么味,真難吃。”
“學生,你說我活的值不值!”
薛青這一次沒有反駁,點頭:“值。”
“學生,我活的夠不夠!”
薛青點頭:“夠。”
“學生,那我能不能死?”
薛青默然,看著膝頭,她的手在慢慢的搓著一塊碎裂的衣角。
“能。”她道。
“學生,我活到了能自己決定死的時候的時候,你說我牛逼不牛逼?”
薛青抬起頭看向他,微微一笑:“牛逼。”
四大師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低聲道:“這蒼山呢沒有藏什么好東西,你到時候別瞎翻。”
薛青皺眉:“那就真一點好東西都沒有?你好歹是個吉祥物.”
四大師呸了聲,似乎有些不情愿,最終一咬牙狠心示意薛青附耳過來說了幾句話。
薛青這才點頭:“這還差不多,還有別的地方嗎?不要藏著掖著了。”
四大師惱怒道:“沒了!”又看著薛青,“我還有一個問題。”再次示意她附耳。
薛青依言靠過來,聽四大師在耳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對于四大師來說,以及秦潭公的描述來說,薛青是宋元的女兒,那個當初被用來替換寶璋帝姬,本該跟著皇后一起燒死的小驛丞的女兒,這是很清楚的事。
此時問這個問題,奇怪,也不奇怪。
薛青在世人面前幾種身份幾幅面貌,但在四褐面前是最真實的,唯有他一個人知道的,他們也是相處時間最多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作為這個世上很厲害的老頭,要看出點什么也不奇怪。
薛青道:“這要說起來有科學有玄幻,牽涉到太多天地玄黃,不好說明白。”
四大師哦了聲,道:“就是說你也不明白。”
薛青惱怒道:“我當然明白!四舍五入簡單的說。”看著四大師,肅重的了神情,“我,是個神仙。”
四大師看著她,點點頭:“這就是了,跟我想的一樣。”
咿?薛青驚訝,難道還有先行者?四大師見過所以并不陌生奇怪?畢竟他活的久的自己都記不清了,人活得久了什么怪事也能見得到。
“我當初一看到你就覺得熟悉。”四大師看著她,神情感嘆,“原來果然是同類啊。”
類你大爺,薛青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忽的雙手掩住臉,手縫中有血流出來。
似乎笑的聲太大震破了傷。
但那血跡比先前要清淡一些,混雜了太多的水。
一行一行從手縫中涌涌,越來越多,蓬頭垢面血水橫流塵土滿身,這樣子比當初遇到的乞丐還狼狽。
四大師含笑看著,并沒有像以往那般說出嘲笑的話。
已盍然而逝。
秦潭公抬起頭看過來。
“大師死了啊。”他道,白如紙的臉上浮現一絲笑,“雖然我也要死了,但我還是比他晚一步,我贏了。”
“你贏了什么?”有聲音問道。
聲音清脆,不是嘲諷而是詢問,似乎是真的好奇。
不是薛青,那邊女聲大笑,笑聲然后嗚咽,漸漸低沉忽遠忽近,最后無聲。
秦潭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