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是四大師之約,但此時此刻,四大師并沒有出現,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本該在牢房里被鎖鏈重重鎖住的秦潭公,此時沒有鎖鏈,沒有囚服,穿著一貫的大紅衣袍,悠閑而坐飲酒。
這是多么令人震驚的場面。
但眼前的兩個女孩子并沒有發出驚叫,也沒有憤怒質問。
宋嬰的面色是變了,但什么話都沒有說,腳步都沒有多邁一步。
薛青更是好奇的詢問是誰說了那句話,似乎這是現在最令人關注的問題。
她們的反應也應該是奇怪的。
秦潭公也并沒有驚訝,質問或者嘲諷。
“不是我說的。”他溫和說道,微微一笑,“是先帝說的。”
先帝啊。
薛青更加好奇,向前邁了一步:“他跟我說的一樣嗎?所有的話?他是怎么說的?”
看起來她是真的很在意這個問題,并不是故作的鎮定隨意。
秦潭公看著她,認真想了想,道:“當然不都一樣,是有一句話,有事不當場說,非要約定個日子,非要找這種地方大概這種意思。”
不是現代標簽明顯的兩句話,看來不是穿越前輩,薛青頗有幾分遺憾哦了聲。
秦潭公并不知道她想什么,有另外的理解,很多孩子都希望自己和親長或者仰望的人肖像,有共同之處。
“先帝小時候比較頑皮。”他含笑道,“并不是對四大師不敬,也是對四大師親近才童言無忌。”
薛青笑了笑:“公爺很維護先帝和四大師。”
并沒有因為弒君就說先帝的壞話。
秦潭公笑了,道:“那是事實,我沒有必要避諱它,因為它也妨礙不了我,先帝不論是不是頑皮,是不是對四大師不敬,我都可以殺了他。”
談笑間論殺人啊,真是輕松自在風流。
“公爺果然是公爺。”薛青贊道,“坦坦蕩蕩。”
“這不叫坦坦蕩蕩。”一直沉默的宋嬰開口道,看著秦潭公,“如果真坦坦蕩蕩,何須卑躬屈膝裝腔作勢這么多年,不過是賊強辯自詡而已。”
薛青看她不悅低聲道:“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擺出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這都什么時候了,夸人家兩句會死嗎?”又看向秦潭公笑,“公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說得對,她不懂的,不用理會她。”
秦潭公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他道,“薛青,你真不錯。”
薛青略羞澀一笑:“是吧,很多人都這樣說我人特別好。”
秦潭公再次大笑。
“所以,你先前說那么多,其實就是逆賊。”宋嬰看薛青道,“你與他是串通好的。”
薛青皺眉看她:“說了不要說這個了,事情跟這個根本就無關。”又看向秦潭公,“公爺,都說好人有好報,但看來我這個好人今天運氣不好,四大師不在,我先告辭吧?”
秦潭公微微一笑,道:“你們來見四大師無非是要拿手書。”說著手中的酒杯放下,微微一抖手中便多出一個卷軸,日光下明黃晶瑩。
“見我便可以。”
日光刺目。
“不知道到山頂了沒有。”蟬衣低聲說道,手搭在眼上看著眼前的蒼山,雖然已經天大亮,但還有濃霧縈繞,山頂恍若藏在天際云層中不可窺測。
“應該到了。”郭子安道。
話音剛落,就聽得前方一陣嘈雜,遠處騷動。
“京城來人了。”
“京城出事了。”
喊聲也隨之散開。
京城?出事了?蟬衣面色微變,郭子安已經疾步向那邊奔去。
雖然都是大人們,蟬衣和郭子安因為身份特殊也順利的擠進來,看到幾個風塵仆仆面容狼狽血跡斑斑的令兵。
“秦潭公越獄了,囚禁了陳相爺。”
“秦潭公將京城隔絕,阻止了消息的傳達。”
這個消息讓在場的人面色發白,但也尚能鎮靜,畢竟隔絕的消息還是傳遞過來了。
“曲白張池等人率官員士子并京城的百姓們圍宮門,救出了陳相爺。”
“京城的困局稍解,我們闖過了封鎖趕來。”
“只是秦潭公不見了。”
在場的人都面色沉沉,議論爭論猜測到底怎么回事了,責怪沒有肅清秦潭公余黨吵鬧嘈雜一片。
“現在就不要說這些了。”王烈陽面色沉沉,“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秦潭公在哪里?”他抬起頭看向蒼山方向。
不會吧....
大家都看出他的意思,也都看向蒼山,再次色變。
秦潭公弒君又一心要殺了寶璋帝姬,此時此刻蒼山的確是他會來的地方,真假兩個帝姬都在這里,一鍋端 “這里是蒼山,有四大師在。”有人喊道。
但下一刻就被另一個消息打破安慰。
“陳相爺說,四大師極有可能與秦潭公同黨。”
快上山!
諸人頓時呼喝傳令調兵遣將向山上奔去,不止他們這邊,另一邊也是人馬齊動,雙方官員在山腳下相遇。
“拿下他們。”宋元喊道,“這些逆賊果然與秦潭公勾結。”
王烈陽呸了聲,看著擔架上的宋元。
“都什么時候了,還糊涂呢。”他喝道。
爭執中又有喧嘩,后邊兵將沖來。
“大人,有兵馬將蒼山附近圍住了。”
“是秦潭公的兵馬。”
不待眾人驚駭,前方也響起了嘈雜。
“黑甲衛!”
“是黑甲衛!”
已經沖到蒼山腳下的郭子安站在隊列的前方,看著前方山上似乎雨后春筍冒出的黑甲衛,他們密密麻麻居高臨下占據險峻將蒼山圍攏如鐵桶。
這是前后被圍住了。
“原來入獄的不是秦潭公。”王烈陽說道,神情悵然看向蒼山,“入甕的是我們吶。”
而且能在蒼山提前做了這種布置,可見陳相爺的猜測不是可能,四大師他 “就知道這個人不可靠。”
薛青輕嘆一口氣。
“自己邀請客人來,卻又托付他人。”
又看著秦潭公手里的明黃卷軸,好奇。
“這就是手書嗎?”
秦潭公道:“你可以拿去看看。”手向前一送。
薛青后退一步搖頭道:“不用了,我看了也不認得,我失憶了嘛。”又對宋嬰示意,“你去看看。”
宋嬰沒有理會她,也沒有上前,看著秦潭公,道:“你殺了四大師?”
秦潭公還沒有說話,薛青已經先開口了。
“你傻啊,你就那么信那四大師!”她道,“怎么就不能是四大師給秦公爺的?”又對秦潭公一笑,“秦公爺這么坦坦蕩蕩的人,要是殺了四大師,也不會遮掩。”
秦潭公再次哈哈笑了。
薛青忙道:“既然四大師將手書給了公爺,也算是塵埃落定了,我就先告辭了。”
秦潭公道:“這手書不是四大師給我的,是我從先帝手里拿到的。”
先帝?
手書不是在皇寺嗎?皇子拿到登基后就交回皇寺,等待下一任皇子,并不會留在皇帝手中,就算是秦潭公殺了先帝,也拿不到啊。
“先帝不在了,你可以坦蕩的說什么就是什么。”宋嬰道。
秦潭公道:“殿下,你也不能因為先帝不在了,別人說的話就都不相信。”他看向四周,“手書為什么在先帝手里,故事就發生在這里,你們想不想聽一聽?”
“不想。”薛青立刻道,神情誠懇,“我相信公爺說的,事實就是公爺拿著呢,公爺怎么拿到的并不重要。”
秦潭公哈哈大笑。
“她想聽你就講給她聽吧,我就先告辭了。”薛青再次道,抬腳邁步。
秦潭公道:“不行。”
薛青抬起的腳老老實實的收回來。
“裝瘋賣傻有用嗎?”宋嬰看著薛青道。
山頂的氣氛平和,算不上舊友重逢般歡悅,但也沒有山崩地裂喧囂,當然平和之下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蒼山是個籠子,秦潭公是獵人,而她們則是獵物。
逃走是獵物的本能,薛青一直在表達這個意圖。
薛青道:“不試試怎么知道。”
宋嬰道:“你不是膽子很大嗎?不是要當帝姬,跟我搶搶手書嗎?去搶啊,為什么這般膽小如鼠一心要逃。”
不知道是經過一夜同行大家熟悉了,還是此時此刻到底擾亂了心境,宋嬰說出的話多了些許情緒。
比如嘲諷。
薛青苦笑道:“我是膽子大,又不是傻。”看秦潭公,神情帶著幾分恭敬,“我怎么敢從秦公爺手里搶。”
事到如今,神出鬼沒的秦潭公是最不可測的人物,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事情又是怎么發生的,并不妨礙認識到這個事實。
人可以大膽,不能傻大膽吶。
秦潭公溫和一笑:“你不用搶,我要這手書也沒有用,它十年前就在我手里了,今日就是要送給你。”
宋嬰不說話了,平靜而不屑。
薛青還是很有禮貌的答道:“公爺不要說笑了,天下人都知道你帶著小皇帝拜求皇寺這么多年。”
秦潭公道:“我帶著兕子拜求的不是手書,是要請四大師教導他,這件事暫且不說,我先講清過去發生的事。”他看著薛青,“你并不是個坦蕩的人,不給你說清楚,你不會相信我。”
薛青道:“我坦蕩不坦蕩,相信不相信,對公爺并不會有妨礙。”
道理來自秦潭公先前說的那句“那是事實,我沒有必要避諱它,因為它也妨礙不了我,先帝不論是不是頑皮,是不是對四大師不敬,我都可以殺了他。”
秦潭公手撫著膝頭笑了。
“這就是小人物的透徹和無奈。”他道,看著薛青神情贊嘆,又看向宋嬰,“殿下,你和先帝是不會明白的。”
宋嬰道:“對于你們難填的欲壑來說,明不明白也都沒有區別。”
秦潭公溫和道:“我們有欲望,你們也有,先帝就是因為欲望,最后天不容他,他死了。”
宋嬰道:“你是天嗎?”
秦潭公沒有反駁她的嘲諷,道:“我不是,我說過,我之所以能殺他,是因為天意,我這輩子原本都沒有機會殺他,直到天讓他受了重傷。”
薛青插話點頭感嘆道:“這個地方真不適合打獵。”
宋嬰沒有理會薛青,只看著秦潭公,道:“天是誰?”
這不是第一次提及先帝受傷,但此時此刻提及,意思就不一樣了。
秦潭公看著她,道:“四大師。”
薛青嘖了一聲。
“我說錯了,這個故事跟我認為的還是不同。”她對宋嬰道,“你我也比我原本認為的還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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