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璋帝姬鋤奸。
是什么?
當然,大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他們就是奉寶璋帝姬的命令鏟除逆賊奸黨,黑甲衛就是逆賊奸黨。
黑甲衛是秦潭公親衛私兵,在秦潭公被抓后逃匿,先在京城刺殺宋元,然后護著薛青逃走,到處截殺追擊的官兵。
他們奉命擊殺黑甲衛,就是鋤奸,雖然他們鋤完了從不在地上寫字 寶璋帝姬鋤奸,所以這是自己人。
“這是哪家兄弟干的?”將官道,“真調派新人馬了?”
眾人看向四周,四周白茫茫一片,連馬蹄印記都沒有,按理說殺了黑甲衛當帶走尸首好計功勞...
“大概是有更緊急的要務顧不得帶走。”斥候道,“所以才留下標記作證。”
應該是這樣。
不管誰做的,能夠擊殺黑甲衛都是大周官兵之福,將官下令將尸首帶走,等待有人來認領。
但意外的是不僅沒有等到來認領戰功的官兵,反而等來了更多的黑甲衛尸首,不止他們這里,其他地方也零星出現,之所以是零星,是因為黑甲衛個人兇悍,所以他們常少數行動。
現在看來,截殺黑甲衛的隊伍也是這種,人數不太多,行動迅速,從黑甲衛的傷口可以看出出手兇悍。
現場都留下了寶璋帝姬鋤奸字,可見是同一伙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痕跡,也沒有人來認領尸首功勞。
最重要的是,已經確認朝廷并沒有新派兵馬。
那這是什么人干的?
“表明是奉了寶璋帝姬的命令鋤奸,但接受寶璋帝姬命令的只有我們。”
當又一隊兵馬在途中遇到擺在地上一溜的黑甲衛尸首時,將官已經不再驚訝,而是認真的思索。
“既然都是為了鋤奸,為什么不能表明身份呢?”
“大人!”整理尸首的兵丁忽的喊起來,“這里有字。”
有字有什么可驚訝的,但凡有黑甲衛尸首的地方必然有寶璋帝姬鋤奸這幾個字,這已經是很多官兵都知曉的。
“大人,跟以前的字不一樣了。”兵丁喊道。
不一樣了?將官下馬疾步上前,兵丁們讓開,二月春暖雪已經融化,濕潤的地上畫出一行字。
假挾寶璋帝姬當誅。
果然是不一樣了,不過,這 “這是說殺黑甲衛的理由嗎?”一個兵丁說道,“先前說是寶璋帝姬鋤奸,現在解釋寶璋帝姬為什么要鋤奸...因為假挾寶璋帝姬?”
“假挾寶璋帝姬在京城呢,黑甲衛怎么假挾她?”另一個兵丁問道。
這就說不通了啊,黑甲衛怎么假挾寶璋帝姬,黑甲衛現在護著薛青逃匿....
“住口!”將官一聲喝打斷了四周兵丁的指指點點議論。
兵丁們噤聲看過去,見將官面色不知道何時變得鐵青,然后揮刀砍在地上,刀痕劈斷,土泥亂濺。
“這件事不要再說了。”將官看著眾人道,聲音沉沉,“收起尸首,回營。”
兵丁們齊聲應是。
看著兵丁們利索的收拾黑甲衛的尸首,將官的神情并沒有先前的輕松,也再沒有對是誰殺了黑甲衛的好奇,他擰緊眉頭。
黑甲衛尸首很快被清理,泥土松散殘留尸首的痕跡,血跡滲在其內,乍一看好似還在掙扎,這不嚇人,嚇人的是那些字,雖然長刀砍過抹去一半,依舊可以辨別。
假挾寶璋帝姬。
意思是黑甲衛因為挾持了寶璋帝姬,但這挾持又是假的,污蔑了寶璋帝姬的聲名,所以是大逆不道的,當誅。
兵丁們適才也說了,寶璋帝姬在京城,黑甲衛怎么挾持?
但,如果寶璋帝姬不在京城呢?
關于這次調兵追捕,兵丁們并不知道具體,只知道是一個叫薛青的人,因為與秦潭公勾結成了逆賊,到后來就直接簡化為秦潭公逆賊余黨這樣了。
而薛青所在的地方必然有黑甲衛出現,截殺官兵,護著薛青逃開。
逆賊薛青,秦潭公余黨,這是大家深信不疑的。
但就如同官府張貼的通緝文書簡單一樣,有些事不能也不需要給民眾解釋的太清楚,而不是普通人的將官卻是知道的多一些,比如知道這個薛青是青霞先生的得意弟子,是金科狀元,是寶璋帝姬在民間的替身,是宋元的女兒,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要突然逆逃,但知道逆逃之前她在宮門前說的那句話。
我才是真的寶璋帝姬。
這才是她成為逆賊被追捕的真正原因。
當然,朝廷對于這句話的解釋是秦潭公的陰謀,顛覆朝廷混淆天子血脈的陰謀,秦潭公又不是沒有這樣做過,那個假皇帝以及根本就還是處女的太后都關在牢里。
不過,現在,事情有些不太對 將官對殺了這些黑甲衛的人馬有了一個新的猜測,這猜測并沒有持續太久,回到營地就接到了另一隊官兵們傳來的消息,他們親眼看到了襲殺黑甲衛的人馬。
這是第一次。
前幾次見到的都是尸體,憑借現場殘留的痕跡推測戰斗的場景,痕跡可推測的也寥寥無幾,能看出戰斗很迅速,進退干凈利索,還會掃去行蹤,現場更不會留下線索。
“趕過去的時候戰斗已經快要結束了。”
“他們人數不多,三十多人,皆是黑衣,兵器不等,刀槍劍戟,還有鐵叉....”
“還有,女的。”
女的?
將官坐直了身子,看著講述的官兵,脫口問:“真有女人?”
這個問話其實有些古怪,有女人和真有女人是兩種不同的意思,不過講述的官兵并沒有在意這個細節,他尚自沉浸在緊張激動中。
“是!”他說道,“而且她在最后邊...”
那時候戰斗已經已經結束了,在最后的是壓陣的,只有很厲害的人才能在這個位置。
這隊人馬和黑甲衛的廝殺像刀與刀的碰撞,黑刀劈向黑刀,劈開一條生路一條死路。
他們趕到時就看到那個女子雙手飛轉一把長刀,左右兩下,斬倒了最后兩個黑甲衛,頭也不回的拍馬而去。
“這是她用的刀。”
將官起身看去,地上擺放著一把長刀,但并沒有什么特殊,就是他們軍中常用的,或者說黑甲衛常用的,對于分辨身份沒有什么用處。
“那邊留了什么字?”他問道。
官兵道:“大人,這次的字跟以前不一樣了,寫的是什么假挾寶璋帝姬當誅。”
果然,將官坐在椅子上有些怔怔。
“...竟然有女子,是不是響馬啊。”
“...或者是什么民間義士...”
“...這般厲害?竟然能接連狙殺黑甲衛....”
“...不過他們為什么不來領功?”
營帳里其他人已經紛紛的議論起來。
“...咱們怎么上報...”
這句話傳入耳內,呆坐的將官打個激靈回過神,道:“立刻上報,馬上上報。”
營帳里的嘈雜停下,眾人看著將官有些不解。
“現在嗎?”有人問道。
將官點頭,聲音急促:“是,現在,快馬,加鞭,急報。”
其實不就是剿了多少黑甲衛啊,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們本是待出了正月統計個數字,先遞交將帥那邊,然后由將帥寫一些漂亮的文章再呈交朝廷....
現在馬上...
“黑甲衛的具體數目還沒統計出來,這一次的還有那邊的”一個官兵道。
將官大手一擺打斷他,道:“不要管那些小事,把這件事,主要是那兩句話寫上就可以了。”
他們軍中可是一直以數計功的,人數什么時候成了忽略不計的小事了?那兩句話是主要的?
“是的,現在,那兩句是要緊的。”將官道,放在膝頭的手攥起又松開,顯示內心的緊張。
營帳里的官兵們有些不解。
第二句話大家還不太熟悉,就第一句話來說,并不覺得如何,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種炫耀,就像他們打了勝仗嚎叫一通那般。
這么要緊,那兩句話 “李老爺啊,你這是什么意思啊。”
院子里傳來老婦的喊聲。
“沒什么意思啊,就漲一分租而已,康大娘你這么大呼小叫的...”有男聲說道。
聲音很快又被老婦的喊聲打斷。
“一分租,要了我的命了,可是要餓死了。”
“老姑,沒事的,我多做些就好,交得起。”
“還是大侄子懂事。”
“他懂什么啊,自己一個人來就是,又把拖油瓶帶來,他妹妹的女兒管他什么事,爹娘都死了她還有本家呢又不姓康...”
“康大娘,也不是拖油瓶啊,那姑娘能教我們孩子們識字,我們可是給你送了雞蛋的。”
又有村人的笑聲從籬笆外傳來,院子里聲音高高低低嘈雜喧鬧。
這邊室內開了半扇窗子,可以看到其內一張大方桌前圍坐六個孩童,都是六七歲,有四個男童還有兩個女童,手中握筆有模有樣的在紙上寫字,有一個少女站在他們身后,不時的俯身查看,握住其中一人的手帶著她書寫.
室內安靜,院子里的吵鬧嘈雜傳進來便落地無聲。
一番吵鬧老婦沒能改變李老爺加租的決定,李老爺雖然脾氣好但為人小氣,好容易決定的漲租是絕對不能舍下的。
李老爺要走了,屋子里今天的教學也結束了,小童們舉著自己寫的鬼畫符一般的大字歡歡喜喜的跑開了,那個女孩子走出來略帶羞澀的對李老爺施禮,李老爺問了幾句幾歲了之類的閑話。
“鐵梅,去洗手做飯。”老婦打斷道,似乎一刻也舍不得讓她閑著。
李老爺看那女孩子應聲是噗嗤噗嗤笑著走開了,不知道為啥笑的這么開心寄人籬下被呼來喝去的,不過,有口飯吃到底是值得開心的事,別人的事李老爺一向不多管,嘮叨幾句,又裝了三個雞蛋離開了。
吃飯也是村里最熱鬧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捧著飯碗來到門外,孩子們跑來跑去,這家嘗嘗那家看看,大人們高聲說笑,有男人們捧著飯碗,一邊說笑一邊走進了康大娘的家中,街上的人們對這一幕視而不見。
相比于街上的熱鬧,康大娘家中則安靜很多。
寫字的方桌被擺上了飯碗,男人們或者坐或者站擠滿了一屋子。
“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告訴大家我是誰,我們要做什么。”坐在椅子前的薛青說道,手里也端著飯碗,抬起頭看向大家,“我是薛青,我不是逆賊,我是寶璋帝姬。”
“我薛青隱名民間十年,聚無數忠臣義士生死,終于將秦潭公罪行昭告天下,但一朝回朝,卻被宋元陳盛蒙騙,害死我先生青霞,趁我失憶且傷重暈迷之際蒙蔽朝臣鳩占鵲巢。”
“我被假稱為宋元之女,又被污蔑與秦潭公勾結,試圖誅殺我,我拼死逃出京城,宋元又以黑甲衛假保護實栽贓與我,讓天下視我為逆賊余黨,緝捕追殺,幸有五蠹軍與我不離不棄。”
“如今滿朝文武被奸黨欺瞞,宋元之女假占帝姬之位,我只能再與奸人一戰,昭告天下,撥亂反正。”
“以前我們聽從大人們的安排,現在我們就只聽從我們自己的。”
“要做什么怎么做,我們自己做主,所以我要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
“先除黑甲衛,表明我薛青非逆賊,與逆賊勢不兩立,宋元奸賊休想污我聲名。”
“再昭告天下,我薛青才是寶璋帝姬在民間,而朝堂那位是奸賊之女。”
“我寶璋帝姬鋤奸,奸賊逆黨當誅。”
“她,就是這個意思!”
嘩啦一聲響,宋元將面前的桌案掀翻。
“這個逆賊!膽大包天!”
桌案翻到其上的文冊筆墨散落,最上方是幾張紙,陳盛彎身撿起,看著上面寫著的兩句話。
寶璋帝姬鋤奸。
假挾寶璋帝姬當誅。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
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這樣嗎?”
紙張刷拉響,伴著鎖鏈碰撞,一只手也正抖著一張紙,人看著其上的這兩句話,問道。
一層層鐵鏈纏繞的鐵籠外有侍衛俯身。
“公爺,黑甲衛損失慘重。”他說道。
秦潭公道:“她是最會殺人的,她要殺人,損失慘重不奇怪。”
侍衛道:“我們需要增加人手,或者,調動兵馬否?”
秦潭公道:“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話?”
那侍衛不解抬頭看向牢籠。
牢籠內白衣秦潭公微微一笑,手在唇邊,輕輕噓聲。
“觀棋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