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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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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串串的紅燈籠彩絹花在屋檐下花木上懸掛起來。

  幾個小童在院子里嬉鬧跑動,爆竹聲噼里啪啦響起。

  站在廊檐下的張老太爺滿意的點點頭。

  “這才叫過年。”他對旁邊侍立的張大老爺道,“怎么能不掛燈籠不讓玩樂?”

  張大老爺應聲是,伸手攙扶張老太爺:“父親,外邊冷進去說。”

  張老太爺轉身向內,邁過門檻,進入溫暖的室內。

  “城里是戒嚴,是官兵遍布,但那是搜查逆賊,我們又不是逆賊怕什么。”他接著說道,“如今寶璋帝姬歸朝,這是天大的喜事,別搞得跟喪事一般。”

  張大老爺應聲是,道:“柳家已經派人去叫柳春陽回長安府了。”

  張老太爺坐下來道:“什么理由?”

  張大老爺道:“柳老太爺病重不行了。”

  長輩病重,晚輩是要可以告假回鄉侍疾的。

  張老太爺哈了聲,皺眉似乎上愁:“被柳老七搶先了,我們長安府的這些老家伙總不能都病重把孩子們叫回來吧。”說罷哈哈大笑。

  張大老爺也笑了,道:“柳春陽把柳家京城的消息都截斷了。”

  張老太爺嗬了聲,道:“行啊,這小子真夠狠的,怪不得當年五陵社蓮塘他們輕易贏不了。”

  張大老爺苦笑道:“父親,蓮塘雖然沒有阻止咱們京城的商行送消息回來,但他什么也沒有往回送。”

  這種時候沉默等于反抗啊。

  而且不僅沒有將朝堂的事寫來,更沒有說自己在做什么,商行那邊也絲毫沒有提,很顯然,張蓮塘還是做了些什么。

  張老太爺端起茶杯,道:“那他做了什么?”

  張大老爺道:“京城那邊說京城解除宵禁之后,常與同僚在茶樓酒肆吟詩作對,還在私家宴上與同僚們玩蹴鞠,總之都是些不務正業....”

  張老太爺喝了口茶,道:“這不務正業能打聽不少消息吧。”

  朝廷的重要決議都是由那些重臣們商議決定的,作為年輕的新晉官員就算有幸參加幾次大朝會,也不會聽到朝廷的所有動向。

  吃喝玩樂的場合最能拉近關系,也最事宜談天說地,官員們能談論什么,朝事動向不可避免。

  “除了柳春陽,除了我們的蓮塘雙桐,那些留在京城的小子們,不管是膽大包天截斷了家里的消息,還是看似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去衙門去讀書,他們誰都沒有安生。”

  “外邊的人只知道他們是同鄉同窗同科,同鄉同窗同科本是官場最會被提防戒備的,但是薛青突然變成一個女人,女人,不會進入朝堂,那些同鄉同窗同科的關系就不作數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這些人不僅僅是同鄉同窗同科,那個薛青也不僅僅是個女人。”

  “一起讀書一起科舉這情誼說濃也濃說斷也就斷了,一起鬧過事可不同,那是同甘共苦的情誼,薛青還是他們這些人凝聚的核心。”

  張老太爺撫著扶手,看向年節氣氛熱烈的院落。

  “雖然這些小子們不說,蓮塘還出錢出力維護知知堂,但我知道那個知知堂不是我們張家的,不是柳家,也不是長安府四大族八大家任何一家的,它是那個薛青的。”

  張大老爺默然一刻,道:“這些事要不要跟大家說一說,畢竟很多人的子侄都可能參與其中。”

  到時候一個年輕人出事,會牽連所有人。

  張老太爺擺擺手再次喝了口茶,道:“他們誰想不到,都想得到,不過,這可不是當初對抗一個廖承的小事了。”

  是啊,這可是涉及皇權的,張大老爺再次默然一刻。

  “那現在怎么辦?”他問道,“總不能看著年輕人們胡鬧。”

  張老太爺道:“給蓮塘寫信,讓他帶著雙桐回來,擺明我們的態度,他知道事情輕重,其他的事不要說,都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張大老爺應聲是,并沒有立刻起身走出去,坐在椅子上再次沉默一刻。

  “父親,那件事,你怎么看?”他忍不住問道。

  張老太爺看他道:“哪件事啊?宋元真假女兒的事嗎?”

  竟然就這么直白的說出口了,而且是這種闡述方式,其他人最多會說薛青是不是逆賊,張老太爺竟然說.....誰是真假!

  這事情的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

  張大老爺嚇了一跳,站起來喊了聲爹。

  張老太爺嘿嘿笑了,蒼老的臉上竟然幾分孩童般的頑皮。

  “怕什么,如今這樣想的又不是我一個。”他說道。

  張大老爺無奈道:“爹,你不能說出來啊。”

  張老太爺笑了擺手道:“不說了,我現在不說了,你快去忙吧。”

  張大老爺施禮告退,走出去被冷風一吹又覺得哪里不對,現在不說了?那以后還要說嗎?

  諸如張家父子這樣的談話,在長安府不少人家都多多少少的進行著,然后不斷的有人穿過長安府戒備森嚴的城門,除夕的爆竹聲都沒能阻止他們離開家向京城以及不同的地方去。

  雖然街上還散布著官兵,但整個長安城籠罩在年節的喜慶中,夜色降臨一片紅彤彤。

  一條偏僻巷子里連院墻也沒有的矮房破屋前,一個年輕人探身點亮了門外懸掛的紅燈籠,紅燈照耀下矮房破屋干干凈凈整潔。

  “樂亭啊。”室內傳來婦人的喚聲,“吃飯了。”

  樂亭應聲是走進去,昏黃的油燈照著其內兩個身影。

  “城里都在說那位薛少爺成了逆賊?是真的假的?”

  “娘,官府讓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不要怕。”

  “娘不是怕啊,娘是覺得可惜,那孩子怎么會是逆賊?”

  “哈哈,娘,你還真是不怕,敢說這種話。”

  “我一個瞎眼婆子怕什么,我要是說什么就是什么,那就好了。”

  比起大戶人家,他們的飯菜簡單,母子二人的對話也簡單,很快吃完樂亭收拾了碗筷,屋門外響起了小童們的喊聲。

  樂亭打開門,看到四個七八歲的孩童笑嘻嘻的擠在門口。

  “今天也要讀書啊?”樂亭問道。

  “家人說守歲可以晚睡,正好用來讀書。”小童們說道,將手里的油壺舉起,“給了燈油的。”

  樂亭笑了讓他們進來,油燈多點一盞變得明亮,小小的室內幾個身影擠坐在一張桌子前,伴著婦人納鞋底的身影,搖頭晃腦的讀書。

  他倒先成了教書先生了.....

  “誰在外邊?”婦人的聲音忽的響起,停下手里的針線。

  讀書聲停下來,門被拉開,站在紅燈籠下樂亭向外看去,夜色籠罩,街坊燈火映照空無一人。

  “娘,沒有人啊。”他說道。

  婦人在內哦了聲:“許是我聽錯了,過年了外邊走動的人多。”

  今天晚上外邊走動的人反而不多,樂亭沒有說什么,忽的抬起頭看向夜空,伸出手。

  “下雪了。”他說道。

  身后小童們頓時都擠出來。

  “真的嗎?”

  “啊下雪了。”

  婦人也摸著走出來,臉上難掩驚喜。

  “太好了,終于下雪了。”

  一冬天沒下雪了,這一下不用為莊稼擔憂了,雪粒很快變成了雪片飛飛揚揚,小童們也不讀書了在屋外笑鬧,樂亭沒有阻止含笑看著,笑意又漸漸散去。

  下雪了,在外逃亡更不容易吧。

  除夕的喜氣,瑞雪的到來,讓整個長安城都歡騰,燈火更盛爆竹煙花四起,恍若仙境。

  雪片在寒風中鋪天蓋地,一條旱橋洞下僅有篝火四周保持著原樣,一陣寒風吹過,有人夾雜著雪花撲進來,坐在篝火邊烤火的乞丐發出嗨嗨聲。

  “別滅了我的火。”他不滿的喊道。

  進來的人裹著斗篷,忙后退一步道歉:“借個火借個火歇歇腳。”

  聲音啞澀似乎蒼老又似乎年輕,乞丐打量來人一眼,破舊的斗篷下身形瘦小,兜帽遮住了頭臉看不到模樣,也是個討飯的吧。

  也只有討飯的無家可歸,要不這大過年的跑到橋洞下歇什么腳。

  大過年的,乞丐往一邊挪了挪大方的抬了抬下巴:“坐吧。”

  來人坐下來似乎冷極了將手腳伸到篝火前烤著發出舒服的嘆息,然后才道一聲謝謝。

  這樣的道謝真切極了,乞丐不由挺直了腰背,想了想又從一旁拿出珍藏的一個花饃,猶豫再三掰開。

  “今天好運氣,城里的老爺們散福施舍,我搶到兩個,適才已經吃了一個。”他說道,拍了拍肚子,回味,“這個打算明天吃,喏,分給你半個,大過年的。”

  來人似是不敢相信,伸出兩只手接過,身子彎下來:“謝謝謝謝。”不待乞丐再說話,捧著半塊饃饃狼吞虎咽.....

  “這是餓了多久了?”乞丐搖頭,又道,“原本過年日子沒這么難過,長安府戒嚴了富貴老爺們沒心情做善事,不過明天城隍廟那邊肯定有吃的能搶到,到時候我們早點去。”

  來人連連點頭,依舊狼吞虎咽。

  乞丐也不再理會,將身上的破毯子一裹:“趁著還有火暖和,我先睡了。”

  乞丐并沒有來得及入睡,片刻之后有腳步聲獵狗的叫聲傳來。

  腳步踏踏伴著獵狗的呼哧聲接近橋洞,火把一亮飛雪里有官兵探向橋洞,同時獵狗撲向那乞丐.....

  橋洞里頓時亂作一團,直到咬住半塊花饃的獵狗被官兵喝止。

  “又不是肉!”官兵說道,將花饃一掉,塞給獵狗一塊肉干,沒有人再看橋洞里瑟瑟發抖的兩個乞丐走開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縮在角落里的乞丐忙撲過去撿起滾落雪地上的被狗啃過的半塊饃....

  “太好了,沒被吃掉。”他歡喜說道,又看那個受了驚嚇更加縮成一團的人,“夠幸運了,官兵沒打人,吃的也還在,果然是個好年。”樂顛顛的回到篝火邊裹著破毯子繼續睡去。

  這一次乞丐睡著了,雪越下越大,篝火越來越小,雪片漸漸逼近在身邊圍攏一圈,斗篷背面也鋪滿了雪,縮著的身形忽的挺起,斗篷上的雪頓時飛散,來人抬起頭篝火映照出女孩子的面容。

  在不久以前,追捕的官兵們都配備了獵狗,朝廷終于明白這么多日子只見蹤跡不見人影,是因為薛青的相貌變了,他們也不再僅僅依靠畫像了。

  “這年過的。”她說道,將手里還緊緊攥著的剩下的花饃扔進嘴里,“還不如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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