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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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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京城濃綠中夾雜著燦艷比春夏還要絢爛,正午時分一群士子沿街而行一面走一面說話,但街邊的人也只是看一眼就收回視線,沒有像以往那般圍著指點。

  金殿傳臚跨馬游街之后,新科已經過去,大家的新鮮也過去了,更何況京城里如今有更新鮮的事。

  “...醫案上確認是這樣記載嗎?先帝沒有病?”

  “...秦潭公提請太醫院會診醫案...”

  “...結果呢?”

  “...結果當然是有的說因病有的說不是病的....”

  “...那青霞先生的證據...”

  “...這個不太清楚,據說記載了很多人證,朝廷已經派人去尋找上面提到的人了。”

  “...原來青霞先生是因為這個死的啊....”

  街邊酒樓茶肆到處都是低聲議論,又一陣急促的馬蹄響,街上的人群慌亂的躲避,一隊黑衣佩刀人馬沉臉疾馳而過,分開的人群再次聚攏,對著疾馳的人馬指指點點。

  “....是刑部的...”

  “...宋元這幾日又忙了...”

  行進的士子們邁進了一間會館,將街上的喧囂拋在身后,迎面而來的則是另一種喧囂。

  “朝考的日子定了,這次是真定了...”

  “....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以前是,現在更是...”

  “....都在關注這件事,無心理會咱們...”

  新科進士之后便是分配為官,按理是當月就要進行,結果先是薛青在金殿舉告秦潭公,為了避免再出問題朝考推遲,好容易薛狀元安撫下來開始正常交游,朝考準備,結果又有人吊死在王相爺家告秦潭公,再然后青霞先生之死也被指出是因為查罪秦潭公朝廷又亂了。

  “諸位,諸位,薛狀元來了。”

  嘈雜中響起一聲喊,會館里坐著的人們頓時安靜,一個少年邁進來,正是薛青,諸人起身施禮廳內再次嘈雜。

  薛青一一還禮,揚聲道:“我已經問清了,吏部朝考安排在三日后,確定不會有誤。”

  雖然已經有多多少少的消息得知,但從薛青口中說出后,大家心落定,奇怪,論家世論消息來源論年紀,這少年可都比不得他們中很多人呢。

  所以是有才者讓人折服。

  “大家好好歇息。”廳內的少年接著說道,神情平靜眼神清明,“不要被其他的事紛擾,考個好成績好名次。”

  朝考這個嘛基本是不會與殿試名次有太大差別,就是走個過場,當然這種吉言沒必要不接受,不過所謂其他的事....

  “薛狀元,當時你在殿上指罪秦潭公的時候說沒有證據但你知道。”一個士子站起來道,“青霞先生真是因為查秦潭公弒君被害的嗎?”

  這話問的真是赤裸裸,無疑是要薛青表態認不認秦潭公弒君,大堂里安靜下來,視線看向薛青,有不少人皺眉。

  “這件事還是不要說了。”一個年長的士子道,“薛狀元可以輕松些,翰林院是必然要入的。”岔開話題。

  薛青是狀元不論考的如何都是要進翰林院的,直接成為六品觀政,前程無憂,雖然在金殿上得罪秦潭公,讀書人金貴又是為師尊請命,再加上王相爺陳相爺等人文官必然相護,秦潭公也不能壞了他的前程,但弒君的罪名可就不一樣了,將來罪名不成立,秦潭公可以直接治薛青污蔑以及辱君大罪,那可沒人能保他了,前程就完了。

  雖然一開始對這君子試出身的薛青多有不滿質疑,會試后醉仙樓一人做九篇文足以讓大家折服了,那是實打實的才學,無可否認質疑,再加上金殿上舍棄前程為先生求公道,這樣一個有才有德的年輕人,還是希望他能前程遠大。

  廳內諸人都領會到這個意思,最初問話的那位也不再開口,薛青倒是一笑,道:“我這些天沒有準備考試,不瞞大家說也是在忙秦潭公弒君罪控的事。”

  竟然要主動說,有士子忍不住再次開口喚了聲薛少爺試圖制止。

  薛青擺手,道:“我怎會在意這個,如果無公道,要前程何用,我的確知道青霞先生是在查秦潭公的事,但具體查什么并不知道,先生也從不跟我談起,但福伯是跟隨先生幾十年的老仆,這件事他既然說了,我一定要查問清楚的。”

  諸人點點頭,這種想法是情理之中,可以理解的。

  薛青對他們拱手:“得知朝考日期特來告之大家,我還有些事要忙就先去了。”

  諸生們道謝起身施禮,目送薛青離開,看著那少年騎馬急匆匆而去,神情感嘆,原本少年狀元該是輕松風光無限,這薛青偏偏如此辛苦又前途未卜。

  “天將降大任也。”一個進士沉聲道,“能與此等俊才同科,是我等之幸。”

  會館里諸生應和點頭,再次響起熱鬧的議論。

  細長潤糯的酒水傾倒在杯子里,蕩漾清香撲鼻。

  薛青嗅了嗅,有一只手伸來將酒杯端走。

  四褐先生將酒一飲而盡,背手俯瞰躺在搖椅上的少年,少年穿著家常青袍,不系腰帶,松松垮垮,翹著腿,腳上掛著半邊鞋子晃晃悠悠...

  “嘖嘖嘖。”四褐先生咂嘴,“奔勞的辛苦的不易的令人敬佩的薛狀元啊。”

  薛青半瞇著眼伸手重新又倒了杯酒,懶洋洋道:“先生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讓你盯著外邊嗎?”

  四褐先生惱怒道:“晚上讓我去窺探,白天讓我盯著人馬動靜,還讓不讓人歇息了?就是騾子也不能這么用吧?”

  薛青道:“先生啊,現在不正趕上緊要關頭。”

  四褐先生圍著搖椅轉了一圈,看到散落在一旁小桌子上的畫本,頓時羞惱:“說過多少次了不許亂翻我的書。”抓起揮動敲打薛青的頭,“緊要關頭?你怎么閑著?”

  薛青抬手護著頭,道:“我這不是準備著呢嘛!”

  四褐先生一怔道:“準備著什么?”

  薛青道:“準備著當皇帝或者跑路。”

  屋子里竹椅嘎吱響,薛青被拎起來扔到一邊,四褐先生一臉惱怒的坐在椅子上。

  薛青將手攤在他眼前。

  “我沒說錯啊,我該做的都做了,先生你扳著手指算一算,我做了多少事了。”

  “讓我讀書我讀書了,讓我科舉我科舉了,讓我去地宮我去了,讓我進京我進京了,讓會試鬧事也鬧了。”

  “現在他們要的都有了,那接下來的事就是他們的了。”

  讓她做的她都做了,不讓她做的她做了也不少了,四褐先生皺眉道:“跑路是怎么回事?”

  薛青道:“當皇帝斷人財路這種事當然危險了,人肯定要舍命相搏,有贏有輸,贏了當皇帝,輸了難道等死啊,當然是跑啊。”

  四褐先生從搖椅上起來,抬她的頭:“斷人財路,斷人財路,那是你的路,你的路,你還跑,跑,還不舍命相搏。”

  薛青抱頭避讓,道:“舍啊舍啊,所以讓先生你在外邊好好盯著,免得一個不小心咱們兩個就丟了性命,你可快去吧,這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動作了圖窮匕見了就要。”

  那倒也是,現在看起來還在扯皮對質,其實私下都開始收網了,四褐先生甩袖向外走去,又回過神回頭瞪眼道:“丟性命也是你丟,管我什么事。”

  薛青道:“先生可知道師生是九族外的第十族,也是會被株連的。”

  四褐先生沒有瞪眼反而樂了:“我現在不是你先生了啊,我們是合作。”

  薛青含笑道:“合作啊,那就是同黨了。”伸出手,“同甘共苦同甘共苦啊。”

  四褐先生呸了聲甩袖走了出去。

  薛青搖搖頭,再次躺回搖椅上,斟酒,瞇眼,慢飲,現在的確是不需要她做什么了啊,想來陳盛他們也不希望她再做什么。

  難得偷個閑。

  要不要去醉仙樓聽個曲兒看個跳舞?薛青順手將桌子上扔著的畫本拿過來蓋在臉上,睡去。

  這幾日的朝會持續的時間很長,但小皇帝并沒能像以前那樣睡覺,因為吵鬧實在是太兇了,他只能看著朝堂,朝堂上多了陌生的面孔,但不像那一次有很多年輕人,幾乎都是年長的,而且他們說的事也是十年前的,那時候他還沒出生呢,更聽不懂了。

  小皇帝在龍椅上扭動,反正他們吵的很認真也沒有人注意自己,而且秦潭公王相爺陳盛他們也不在,身邊的太監也似乎心事重重沒有喝止他。

  不知道他們愁的是什么,都過去那么多年的事,小皇帝將腿輕輕的晃動。

  陳盛揣著手邁進一間值房。

  “王相爺啊,有件事要麻煩你了。”他說道。

  王烈陽的屋子里坐著七八人,神情驚訝的看著走進來的陳盛,兩個相爺只在朝堂上相見,私下從不見的,這間屋子陳盛這是第一次進來吧。

  王烈陽擺擺手,諸人退了出去,門被從外帶上。

  “文長啊,都過去這么多年的事了,你真要再拿出來嗎?”王烈陽先開口道。

  陳盛在他一旁坐下,道:“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也是該拿出來的時候了。”輕嘆一口氣,“思霖兄,我們都老了,等不得了。”

  王烈陽手扶著幾案輕輕的敲了敲,道:“你到底為了什么?”

  陳盛道:“當然是為了先帝。”

  王烈陽笑了笑,道:“先前怎么不為了先帝?”

  陳盛道:“先前也是為了先帝,為了江山社稷皇道正統,如今皇道已穩,是時候清正了。”又笑了笑,“思霖兄,此時天時地利人和,錯過了,就沒有機會了。”

  王烈陽審視他一刻,斟茶,道:“你要調動多少兵馬?”

  陳盛道:“兵馬調動多少你說了算,我請你幫忙的是,壓下秦潭公的人馬調動,外邊你幫我穩住,內里我不用你出面。”

  王烈陽將茶推過來,輕嘆一口氣,道:“怕是要亂啊。”

  陳盛道:“亂一時總好過亂一世。”接過茶沒有絲毫的遲疑一飲而盡,神情又微微一怔,“這還是當年先帝最喜歡的茶。”

  王烈陽道:“是啊,先帝招待以及贈人的都是自己喜歡的,其實一開始我還喝不慣,喝多了就戒不掉了。”

  陳盛默然飲茶似乎追憶。

  王烈陽看向他,道:“陳盛,你是真確信先帝先后帝姬都是他做的嗎?”

  陳盛抬頭看著他,道:“是,我相信,毫不懷疑。”

  王烈陽點點頭,道:“好,我等著看你的證據。”

  陳盛放下茶杯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在外等候的諸人涌入。

  “相爺,真要幫他?”一人低聲問道,“現在相爺您至關重要,您幫誰,誰就會占據上風啊。”

  王烈陽道:“坐山觀虎斗,現在不太合適了,陳盛是鐵了心,而且這幾年竟然弄到了這么多人證物證,他們兩個必須分出一個勝負一個去留了。”

  屋中幾人皺眉:“陳盛留在朝堂,與咱們來說似乎沒什么可喜的。”一山不容二虎,還是個文臣。

  王烈陽斟茶,看著清冽的茶水,道:“朝臣嘛咱們喜不喜的有什么。”抬頭看諸人,“皇帝不喜就好。”

  皇帝不喜。

  先帝是皇帝的親父,秦潭公是皇帝的親舅,太后是秦潭公的親妹,秦潭公被定罪弒君,皇帝當為父親報仇,但皇帝就會因此感激陳盛嗎?

  那可不一定。

  所以除掉了秦潭公,陳盛在朝堂暫時會得名得利,但并不會長遠,隨著小皇帝一天天長大。

  諸人對視一眼明白了,臉上浮現笑意。

  “相爺,王相爺還是不肯出力。”

  走在皇宮的甬路上,石慶堂跟上低聲道。

  “如果告訴他帝姬尚在,或許會讓他義無反顧吧。”

  陳盛揣著手看向前方搖頭:“的確會讓他義無反顧,反到秦潭公那邊去,因為這對他就沒有了利益,如果他真是為先帝清正的人,哪里還用我現在去求他,這么多證據擺出來了,他依舊無動于衷。”

  石慶堂嘆口氣,又肅容道:“我們也并不指望他出力,不作怪作對就好。”

  陳盛點頭道:“告訴方奇,兵馬人手可以調動了。”

  石慶堂應聲是,停步落后,然后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皇城奔走的人影越來越多,京城向外四面八方駛出的人馬也越來越多,如同織網一般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下擴散。

  遙遠的晴空下,中秋的西北金黃一片。

  金黃之中有寒光如流星般劃過,那是一只接一只的羽箭,帶著破空的呼嘯扎入靶子的紅心中。

  “郭子安!全中!”

  有粗狂嘶啞的聲音響起,旋即四周呼喝聲一片。

  在靶子的另一方,有黑馬疾馳而來,臨近,勒馬,鎧甲下露出少年黑紅的臉膛,臉膛上散開笑意,將手中的重弩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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