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紙是女子們慣用的脂粉香紙,接在手里香氣縈繞。
薛青道:“和你說過的,不要寫下來,要記在心里。”
春曉嘻嘻一笑:“你的話我記在心里呢。”挪過來依著薛青的肩頭,伸手指著香粉紙上,“我沒寫幾個字,是怕一時忘了,畢竟是第一次做這個嘛。”
薛青看著香粉紙上,謙、內、無等等幾個莫名其妙毫無關聯的字,昏燈下春曉貼耳朵低語,室內暗香浮動卻似安靜無人。
夜色漸濃,醉仙樓里喧嘩熱鬧,一個個盛裝華麗的女子們涌涌而出,這一次不是來迎接客人,而是走出了醉仙樓,醉仙樓外十幾輛馬車等候,街上的人恍若進了百鳥林,聽的滿耳的鶯聲燕語嘰嘰喳喳。
“這是做什么去?”
“誰家宴席請的吧?”
妓女們當然不只是在青樓里,醉仙樓這種屬于教坊司管轄的妓女們時常會被邀請參加各種宴席,表演以及陪酒待客,不過大多數都是請一兩個有名的妓女,像這種幾十個妓女一起去以及里面歌舞器樂幾乎都是有名氣的不是一般人家能請的起的,這種場面多數只有朝廷大祭司時教坊司才能調動的。
大晚上的當然不會有祭祀,那能在大周享受等同祭祀這般地位的只有五位顧命大臣,而五位顧命大臣中只有王烈陽喜好宴樂。
這醉仙樓就是王烈陽扶持起來的。
街上的民眾指指點點艷羨,李會仙親自坐車陪同,催了幾遍女子們嘻嘻哈哈的坐好了車,穿過璀璨繁鬧的夜市去往臨近皇城的更璀璨繁鬧的家宅。
王家的宅院前車馬密密接連不斷,無數的仆從穿行其中引導,所以門前并沒有擁堵,但因為進門人多又逐一報身份有些雜亂。
王相爺的門庭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當然王相爺又最為人和善,禮賢下士,不分貴賤,只要你能成為王相爺眼里的賢士,一張請帖不是什么問題。
此時正逢今科結束,王家宴席上來的人比以往都多。
“早知道我們就跟裴焉子一起走。”張雙桐揣著手向前張望道。
裴焉子與蔣家的人一起,蔣顯在王家登門自然不用報身份,此時早已經進去了。
柳春陽斜眼看他,道:“我們是我們,又不是蔣家的親戚,也不是蔣家的人,怎么能跟他們一起。”
張雙桐瞥了他一眼:“柳春陽你現在當了進士了不得了,還要教訓我。”
柳春陽道:“我沒當進士之前不也教訓你?”
張蓮塘笑道:“不要吵,春陽說的對。”他看著四周的長安府少年們低聲道,“楚明輝他們這些尚未舉業的且不論,我們今次中了進士的,大家以后行為舉止都要注意,不能僅僅是玩樂了,要注意身份。”
少年,不再是少年了,年輕人們點點頭。
“我們是一起的,但又是獨立的。”一個年輕人低聲道。
只有獨立的人才能更放心的被人結交以及利益交換,不能還沒進官場就被化作某某的人,比如蔣顯……
張蓮塘含笑點頭,不再多話。
張雙桐揣著手撇嘴:“這種事最無聊了,我還不如不來呢,三次郎也來不了,更無趣。”
楚明輝一拍他肩頭向前推道:“你傻啊,你是你,你可以做這件事,也可以不做這件事,有什么無聊的,我們是來吃喝玩樂的,當然有趣了。”
張雙桐瞥了他一眼,道:“真是世道變了,連楚明輝你都要來教訓我了。”
眾人哈哈笑了,氣氛一如先前,那邊門前王家的門房們含笑招呼做請,張蓮塘理了理湛藍的衣衫走上前,伸手遞上名帖,道:“長安府,張池。”
門房立刻笑著揚聲:“新科進士張池張老爺到。”
張蓮塘微微點頭,一步跨過門檻,少年已經成老爺,等補了官職就成為大人了,在他身后長安府的少年們逐一遞上名帖,老爺的聲音不斷。
老爺大人先生的名號回蕩在王宅門前。
王家并不是第一次來,與那次白日在花園不同,夜間的王宅待客在大宅后堂,一片闊廊的廳堂,其后一座四層高的亭樓,里外燈火明亮璀璨,與天上的月光交相輝映,蕭鼓管弦不知從哪里來縈繞,隱約有悠長的吟唱夾雜。
“…..榮華掃盡前生分,枉把癡人困……”
張雙桐抬手啊的一聲,道:“四夢。”說罷一搖折扇,“好,來值了。”
不知戲臺搭在那邊,另一邊有一群如花蝶般的女子們搖曳而行,楚明輝看的轉不開頭,聞言亦是點頭:“不錯不錯。”
“這就不錯了啊?你們喜歡看這些啊。”索盛玄的聲音響起。
張蓮塘等人看去見索盛玄一干人走過來,別人對他們避之不及或者敬而遠之。
“看這些怎么了?這些你要比嗎?”張雙桐沒有絲毫的客氣說道。
索盛玄搖頭:“這個還真比不得。”
楚明輝嘿的笑了:“還有太子殿下不敢比的呢。”
旁邊豎著耳朵聽的人忍不住驚嘆,這些人在索盛玄面前沒有絲毫的敬畏,而索盛玄看起來也覺得理所應當。
“青子少爺呢?”索盛玄不接這個話題,“聽說喝醉了?”
“他喝醉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嗎?”張雙桐道,“這京城還真是消息靈通的很。”
楚明輝道:“要不太子殿下下次與他比喝酒吧,或許能贏。”
索盛玄擺手:“贏不了贏不了。”嘻嘻一笑,“和他比什么都贏不了,青子少爺是太厲害了。”
張雙桐嘆口氣道:“是啊,是太厲害了,他就算不在這里,我們說的也是他。”
話音未落,有香氣襲來,同時一只手拍他肩頭。
“雙桐少爺。”春曉的聲音嬌俏響起,人也如花蝶般飄過來,“青子少爺呢?”
楚明輝捧腹大笑,連索盛玄也跟著笑起來。
春曉被笑的似乎不解,訝異委屈,顯得楚楚可憐:“春曉說錯什么了嗎?”
張雙桐道:“你當然說錯了,青子少爺在哪里我們該問你才是。”
春曉雙手捧臉嘻的一笑:“雙桐少爺不要打趣我。”
張蓮塘笑了笑,道:“他喝多了醉酒在家,今晚不來了。”
春曉嘻嘻笑還是蓮塘少爺最好揮袖告退:“我去準備歌舞了,一會兒你們要為我叫好哦。”不待回答又花蝶一般飛去了。
此時廳堂前女子們穿梭,內里已經滿座。
張蓮塘等人便也進去,入耳喧嘩一多半竟然也是在說薛青。
“有什么辦法,他現在是天下注目啊,做的哪件事別人都做不到。”張雙桐擺手,“我去聽戲了。”尋樂靠近戲臺的窗邊倚坐。
楚明輝則尋了另一邊,那邊是待上場的女妓們所在。
柳春陽道:“我房師朱毅朱大人在那邊,我去拜見。”
張蓮塘點頭,其他少年們也隨之各自散去,或者去拜見剛結識的朝中官員或者同科進士們,散布其中各有所為,張蓮塘視線掃過看到裴焉子坐在一角,并沒有跟蔣家的人在一起,身邊也沒有其他人,但看到張蓮塘,他只點點頭沒有過來的意思,也沒有邀請的意思。
張蓮塘笑了笑也沒有走過去,尋了一個位子坐下來,看著滿室熱鬧,有婢女跪坐近前斟茶倒酒,不知道薛青現在睡醒了沒?張蓮塘心想。
念頭才起,一旁響起嘩啦一聲,原來是一人不小心帶倒了桌上的茶碗,茶水灑在他的身上,染黃一片。
“啊呀哎呀。”四周的人紛紛道。
婢女們也忙過來擦拭。
那人笑著制止:“不用不用,我去換換好了。”又道,“在王家借一件衣裳穿穿還是張得開口的。”
四周的人都笑了,并不覺得他的話有什么不妥,都擺手道:“快去,快去。”
不知道這人是什么人?張蓮塘心想,朝廷里的官吏太多了,認得還是太少了,看著那人走了出去,消失在燈光夜色交匯中。
借件衣服果然不難,找個換衣裳的地方也容易,此時宴席熱鬧都在廳堂,后邊的高樓上安靜無人,那人手拎著衣裳,慢慢的沿著臺階走上高樓,這亭樓白日可登高望遠,晚上則只是用來裝飾,外邊懸掛燈火,內里卻很是幽暗。
但此人卻對這里很是熟悉,踏著一片昏暗走上臺階,一層層直到了最高處。
這最高的房間狹窄,此時開著窗,外邊的燈光沖上來,照出站在窗邊一個人影,聽到腳步聲那人轉過身來。
“潤澤先生你來了。”
潤澤先生聲音驚訝:“真是你啊,青子少爺,你怎么來了?咿……”話問出口他又停下,此時走近,可以看清眼前的人……
烏發高挽,金釵珠花,初秋高樓夜風吹動,絲綢衣裙飄動勾勒身姿曼妙玲瓏。
不是少爺,是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