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聲響,四褐先生拎著酒壇慢慢的挪著,終于挪回搖椅旁坐下來。
“可惜?本來也沒什么可惜的啊。”他舉著酒壇喝了一大口酒,心滿意足道,“你想多了,他們這么大的大人,做事不會像小孩子頭腦發熱,既然決定做這件事,就知道會有危險,這本來就是意料中的早就知道的事嘛。”
薛青搖頭,看著跳躍的燭火,道:“不是這個意思,不管是青霞先生還是陳相爺,他們對于死亡都不會意外以及猶豫,這一點我確信無疑,只是這次這件事,陳相爺似乎沒有意外,也不覺得可惜,甚至還有一種另一只鞋子落地的踏實.....就好像他早就知道青霞先生要有危險。”
四褐先生道:“又是你那該死的直覺?”
薛青皺眉,“先生,我的直覺可不該死,它要是死了我就死了無數次了。”
四褐先生擺手:“不要廢話。”
薛青喝了口酒,手指輕輕敲著桌面,道:“直覺也來自證據,康岱說房覽被抓,沒有來得及說出我就死了,從房覽被抓到死到他們知道如此清楚的細節時間非常短,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們在對手那邊,有人。”
四褐先生差點喝嗆,道:“這叫什么證據,不是還是你那該死的直覺。”
薛青沒理會他,接著道:“既然他們在對手那邊有人,那青霞先生被盯上他們怎么會不知道?又怎么沒有防備,沒有提醒,沒有告訴我,除非是他們...”看著跳躍的燭火,“故意隱瞞。”
四褐先生撇嘴:“故意隱瞞這個有什么好?”
薛青道:“在殺手.....我聽過的殺手故事中,有一種就是殺做不殺,要殺這個人但偏偏做出不殺的樣子,這樣反而更好獵殺,迷惑對手,也更能保護自己。”
四褐先生看她一眼,道:“說來說去還是直覺咯,你不要因為青霞先生死了,就變得疑神疑鬼,這樣可不行啊。”
薛青道:“是,這樣不行,疑神疑鬼,我就完全做不了事,會試還怎么考?”
四褐先生點點頭道:“對嘛,所以...”
薛青接過他的話,道:“所以先生你去把這件事查清楚吧。”
哎?四褐先生瞪眼:“怎么查?”
薛青道:“把陳盛或者康岱不拘哪個抓起來,嚴刑拷打,我相信以先生你的手段,肯定能問出來。”
嗬!四褐先生斜眼:“客氣了,我相信你的手段也可以啊。”
薛青整容道:“這種惡人我怎么能做,豈不壞了形象。”
呸!四褐先生惱羞:“那我的形象呢?”
薛青道:“先生你要形象沒用,你最重要的事是履行諾言。”
四褐先生神情有些怔怔,撓了撓頭:“我的諾言是啥來著,我突然想不起來了。”
薛青道:“當然是我考上狀元。”神情凝重,“你也說了,青霞先生出事,我現在疑神疑鬼,不把這件事解決,我怎么專心考試?還怎么考上狀元,你的諾言又怎么踐行?”
四褐先生哦了聲,道:“你說的還挺有道理,所以這件事還是為了我了。”
薛青點頭:“那就拜托先生了,好好干吧。”將酒一飲而盡,放下酒碗起身向外走去。
四褐先生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你去干嗎?”。
薛青沒有回頭,道:“我能去干嗎。”
是啊,現在能去干嗎,四褐先生問出來自己也回過神,這時候當然去給青霞先生守靈了。
“...當然去睡覺了。”薛青道,雙手枕在頸后,“我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先生你一點也不關心我。”
這小子!四褐先生呸了聲:“你還用我關心你?你自己已經夠關心自己了!”
那少年沒有理會他,走出屋門沿著走廊向后而去淹沒在夜色中。
四褐先生在搖椅上將酒壇拎起喝了口,咂咂嘴,盯著酒壇,神情幾分惱怒:“就用一壇酒打發我了?還有沒有當人學生的樣子?我這先生被使喚的也太廉價了。”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窗邊的黑影里石頭依舊安靜而蹲,四褐先生點點頭摸了摸下巴,對外揚聲。
“黃居,在這里蹲著有什么意思,跟我出去換個地方蹲著去。”
學生的債,當然要學生的學生來還了,這就不吃虧了,四褐先生拎著酒壇倒在搖椅上,心滿意足。
七天之后,青霞先生火化。
夏日,又路途遙遠,等不得青霞先生的家眷趕來,先火化待親人到來后扶靈回鄉。
人死如燈滅,悲傷總是會散去,日子還要繼續,而眼下又有更迫切的事,會試。
主考已經提起了好幾個名額,都是翰林大學士,有聲望有地位,這些人各有擁躉,吵鬧的不可開交,而在一眾考生中,康云錦等人又是風頭最盛的,畢竟當初是他站出來指責秦潭公,如此不畏權貴風骨傲然成為讀書人中的新貴。
先前才聲名鵲起的長安少年們反而銷聲匿跡了,除了每日在青霞先生家中守靈,便是在知知堂讀書,沒有了縱馬游街酒樓茶肆招搖,就連他們之間也沒有了往日的說笑肆意,每個人都察覺到這一點,但誰也不知道該怎么改變,心中茫然又燥郁。
但盡管如此,大家也沒有放松讀書,按照張蓮塘的要求,守靈的時候也都帶著書卷,認真又專注的讀書,先生看了也必然欣慰。
棺槨前要滅的香燭下一刻被人點上。
楚明輝將手攏了攏,確保新的香燭點燃,身后有人站起來。
“黃紙還夠,不用加了。”他說道,看站起來的少年。
薛青嗯了聲,道:“我先走了。”
坐在蒲團上的張雙桐抬頭,道:“你去哪?”
薛青道:“回家讀書。”
張雙桐道:“你在這里不能讀嗎?”
張蓮塘喊了聲雙桐。
張雙桐沒有理會,依舊看著薛青,伸手指著另一邊的低著頭看書的裴焉子:“連裴焉子這種無情的人都能堅持守靈,你怎么就做不到?”
裴焉子頭也沒有抬一下,似乎聽不到。
吵架了啊,靈堂里的其他少年們都聽到了,些許躁動,想要勸又似乎不想說話,張雙桐的聲音還在繼續。
“...薛青,你自己算算,你一天在這里多久?一盞茶的功夫,還是白天,晚上你從來不來...你就那么金貴,守不了夜還是換個地方睡不著?”
“...回家讀書?你以前在長安府的時候怎么不在家讀書?跑來社學,跑來草堂,干什么?”
薛青看著他,神情不急不惱,認真道:“我讀書的時間需要多一些,最好是連貫的,所以在家的時候能不被打斷。”
張雙桐嗤聲笑了,道:“就你需要多一些?我們都不需要?”
薛青道:“我這次不僅要考中狀元,會試也要拿榜首,所以必須更用功一些。”
少年們氣息凝滯一刻。
張雙桐看著他,失笑:“狀元,三元及第,薛青,大家日常夸你,喊你狀元,其實是開玩笑呢,沒人當真,你自己也別當真。”
薛青道:“要天下人當真,要先生當真,所以我必須當真。”
張雙桐還要說什么,楚明輝面色沉沉喝道:“別說了,吵什么吵,煩死了。”
張雙桐將袖子一甩不再說話。
薛青沒有遲疑轉身走了,少年們看著他的背影,神情有些復雜。
“讀書吧。”張蓮塘道,“薛青說得對,大家都要用功讀書,才不負先生教導。”
少年們應聲是各自繼續低頭看著書卷,但能看進去多少就各自知道了,然后沒多久有個少年抱著一摞黃表紙進來,神情有些慌亂。
“你干什么?慌慌張張的。”楚明輝瞪眼道,“不是說了嗎?拿出底氣來,不要被人瞧扁了,說我們沒了先生就什么都沒了,這不僅是對我們的羞辱,還是對先生的。”
那少年應聲是,神情卻依舊復雜。
張蓮塘看他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少年搖頭,遲疑一下道:“我在街上看到薛青了。”
張雙桐嗤聲:“除了在先生這里,你在哪里看到他都不稀奇。”
張蓮塘制止他,看那少年:“他怎么了?”
少年道:“他去西涼人住的驛館了。”
西涼人?張雙桐蹭的站起來。
“喲,這西涼人的驛館竟然成了他的家了?”他挑眉,聲音尖亮,“沒了先生,西涼太子這靠山也不錯。”
少年們一陣騷動,楚明輝惱怒的呵斥,張蓮塘沉聲的安撫,少年們的低低竊語,讓原本安靜的靈堂些許嘈雜。
而此時的西涼驛館里,熱鬧的歌舞停下,僅以珠寶蔽體的妖嬈歌舞女子們退下,不忘對站在堂前的青衫少年嬉笑拋個媚眼。
堂內安靜下來,索盛玄歡喜的站在薛青面前,眼睛亮亮。
“青子少爺,你還是第一次來找我呢。”他大聲說道。
薛青含笑點頭說聲是:“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青子少爺真是太有禮貌了,夸贊自己這里是三寶殿呢,索盛玄歡喜道:“青子少爺有什么事盡管說。”
薛青道:“我要見秦梅。”
(三千字,今日還是一更,是這樣的,我昨天去看牙,比較緊張,竟然忘了是周一,嗯,看完牙了,洗牙,牙周刮治(這個太恐怖了),拔了一顆智齒,所以麻醉過后有些茫然,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