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懷春說縣試順利已過有什么可擔心的。
薛母說大人們的心思猜不透,擔心她疑心。
郭懷春說她已經十四歲了,她是寶璋帝姬的事要瞞到什么時候。
昨夜在窗外聽到的這對話,不斷的重復著,短短幾句,卻揭示了令人震驚的消息,也解了她諸多疑惑。
怪不得縣試過的如此順利,怪不得郭懷春令人費解的古怪的態度,怪不得祭祖叩拜天地,怪不得身為母親卻回避跪在身后,嬌弱婦人薛母出神入化的用毒手段 戈大人啊,昏迷時聽到的那聲戈大人,原來近在眼前,一個女子能被稱為大人又豈是等閑之輩。
還有誰?薛母和郭懷春對話里助她順利過了縣試的大人們,又是誰?長安縣令?長安知府?除了大人們還有誰?郭家的孩子們?其他人?大雜院的鄰居們?四褐先生?青霞先生?張蓮塘?裴焉子排除誰?誰沒有疑點?整個長安城,整個長安城....此時此刻在她眼里再不似先前。
人人都可疑,誰都沒有疑點誰都有疑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斷。
薛青閉了閉眼,張開口無聲的深吸,然后再睜開眼,呼吸已平靜,身邊誰知道她的身份,對她來說沒有什么意義,無須浪費精力去猜,重要的是她知道了她的身份。
薛青放在心口的手抬起摸上面頰,這個孩子竟然是個公主....好像猜到過,皇親國戚的私生子...原來不是私生子,而是真正的金枝玉葉,薛青微微一笑,曾經已經接近了真相啊,所以有時候人還是要多胡思亂想,萬一成真呢。
帝姬,公主,多么金光燦燦的身份,如果真是這樣也值得慶賀,但….薛青想到以前看過的一個段子,說的是穿越的人多倒霉。
穿成傾城傾國色,結果是楊貴妃馬嵬坡,穿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結果是被賜酒的李煜,穿成重臣卻是面臨抄家的和珅等等諸如此類的一睜眼就要面臨死亡的倒霉蛋,很是好笑昏暗室內薛青微微一笑,此時此刻她的境遇就類似如此吧。
所以宗周要挑選的宮女,就是在找幸存的寶璋帝姬,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
她今日只問張蓮塘一句皇后和寶璋帝姬的事并沒有再多問,也不打算到處去打聽,黃沙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皇帝壯年為什么突然病逝,皇后和寶璋公主又怎么會遇難,過往曾經詳情,她沒有必要去打聽,一聞便知,上下五千年翻開比比皆是....沒有悲憤,也沒有感嘆,因為與她無關。
薛青閉上眼,將手放在脖頸處用力的一按,睡去。
知知堂的夜燈依舊,四褐先生端著茶水頗有幾分悵然又有幾分期待,掐指算著什么一來一去時間也差不多了,那李光遠既然進京報信詢問一趟,好酒怎么也得捎些回來....再低頭見薛青一面看書一面伸手將茴香豆的碟子扯走...忙伸手按住道:“不能吃獨食!”
薛青捏著盤子的手便捏了一顆豆子收回,低著頭扔進嘴里,道:“府試還是四書題兩篇吧?”
四褐先生抓了一把扔進嘴里,道:“是啊是啊。”說著又道,“你打算怎么辦?別指望總有狗屎運。”
薛青道:“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咯,見機行事,但最終我的文章必然都是要案首的。”
四褐先生道:“得意!”卻沒有聽到薛青說那句神仙下凡理所當然之類的話,不由端著茶看她一眼。
薛青也看他一眼,道:“先生,這得意是會上癮的,案首的滋味嘗過跟想象真是不同。”神情鄭重肅然,“且縣試得了案首,府試卻平淡無奇,先生臉面何存?”
果然還是這幅樣子,四褐先生呸聲,道:“虛榮,難道你打算一直這么無冕之王到殿試?”
薛青道:“未嘗不可,先生該不會怕了吧?”
四褐先生呸了聲,抽出戒尺道:“那還不專心些看書,這么慢!下午的時候還睡懶覺..今次.醒來晚了。”
薛青道:“.不慢呀.”一面翻過一頁書,“我還是個孩子呢,貪睡難免....”
草堂內間或拌嘴聲,一把野花在楊柳瓶中夜吐暗香,飲茶聲嘖嘖,筆尖落紙沙沙,遠處有蛙聲一片,如常到天明。
一場春雨六道泉山褪下寒衣,披上春裝,草綠樹嫩花艷,一群少年人抽草掐花垂在身上招搖而過,看上去古怪又好笑,引得其他少年們指指點點。
“這又是什么?”
“最近知知堂在讀離騷。”
“..所以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有趣有趣...”
樂亭在山路上站住腳看著走來的少年們,薛青自在其中,見到他一笑,樂亭亦是含笑點頭并沒有說什么擦肩而過,剛走過去聽得薛青在后喊了聲便回頭。
薛青擺手:“好好讀書。”
樂亭笑了擺擺手,看薛青笑著轉過身混入少年們揣手向下而去,再次向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見薛青與張蓮塘張雙桐不知說什么,幾人都大笑起來,少年肆意仰頭,更有搭肩拍手…..看起來很開心啊,怎么覺得她似乎怪怪的?錯覺吧,樂亭也笑了笑繼續邁步而去。
像往常一樣,在草堂三日便回家一次,薛母必倚門而望,歡喜的接過從車上下來的薛青,帶著蹦蹦跳跳的暖暖進門,忙碌做飯,薛青自洗漱去,暖暖跑前跑后的洗菜摘菜。
薛母忙碌中向外看去,沒有看到薛青坐在院子里看書,便忙問暖暖。
暖暖道:“子謙少爺來了,青子少爺和他在外邊說話。”
只要薛青在家,郭子謙就恨不得住在這里,薛母不以為怪又接著忙碌,眼見暮色沉沉,飯菜端上桌薛青還沒回來。
薛母將手在圍裙上擦了邁出門,卻見并沒有郭子謙,只有薛青蹲坐在墻邊的石頭上,身邊圍著一群小童,在做什么?薛母走過去。
幾個小童手里或者拿著樹枝或者石塊,在地上用力的刻花什么,歪歪扭扭,薛青亦是認真又專注,手中握著半截樹枝,在地上寫出一橫一撇一捺,道:“這是大字。”
小童們亂哄哄的道:“大。”然后看著自己畫出的字哈哈笑。
原來是在玩這個,薛母也笑了,喊了聲青子,吃飯了。
薛青抬起頭看她,應了聲起身要邁步又想到什么,對著小童們道:“都會了嗎?”
小童們嘻嘻哈哈的亂亂的喊著會了,薛青看著他們一笑,道:“會了,就散了吧。”說罷轉身,將樹枝隨手一拋,樹枝翻騰橫落,打在她寫好的大字上,淺字浮土頓亂。
身后小童們一哄而散。
長安城一場春雨貴如油的時候,京城已經下了好幾場,不再貴重如油,反而被人嫌棄。
楊靜昌撐著傘走在街上,身后蟬衣也舉著傘背著藥箱跟隨,因為下雨酒樓茶肆里擠滿了人,有京城閑人有外地行商,還有一些面容與常見些許不同的男女…一家酒肆前站著兩個身材高挑膚色白皙年輕女子,此時才春日她們已經換上了薄衫,露出大片肌膚….對看過來的蟬衣嘻嘻一笑。
蟬衣倒紅了臉垂下視線。
楊靜昌道:“那是西涼人。”自從兩國交好,西涼商人來京城也漸漸增多,這些女子或者是侍女,或者是隨同前來在酒樓茶肆尋找生計,“不止西涼人,如今我大周與各小國都交好,燕、夏、寧、齊皆為兄弟,商貿繁榮,我大周廣納百川,太學里也有不少他國貴族子弟求學…..大唐那般盛世輝煌在望。”
蟬衣點點頭,心道這般繁華京城,薛青要快些來才好,二人沿街而行,忽聽得一旁一家酒肆傳來喧嘩聲。
“…來,來…且聽我這首…”
蟬衣好奇看去,見是一群文人在吟詩作對,站在其中的一人高聲念誦一首詩,嘈雜聲聲也聽不清,然后便哄笑,又一人站起來。
“…你這吟月詩可不行…”
“…你沒聽說如今沒人敢吟月了嗎?”
“…就因為長安鄉下一蒙童…”
蟬衣的耳朵頓時豎起,不由停下腳,長安鄉下蒙童,吟月…那說的是…
“薛青。”楊靜昌道,又看她一眼,“聽可以聽,不要停下。”
蟬衣面色微訕,失態了,忙跟上聽得身后喧嘩更甚….
“那蒙童…”
“..小時了了大了未必…”
楊靜昌含笑道:“因為宗周廖承,薛青的兩首詩已經傳開,贊譽頗多,不服也頗多。”
但到底是被人談起,蟬衣難掩歡喜,真是神奇,人沒來在京城已經有名,薛青真厲害。
迎面幾人疾步奔來,也不撐傘與楊靜昌蟬衣擦身而過進入那間酒樓,高聲道:“..墨淵坊掛出瘦翁新作了。”
瘦翁又是什么?蟬衣心道,不由扭頭看去,卻見那酒樓里一群人呼啦啦的涌出來。
“速去看看。”
“這次是什么?”
“我定要搶到。”
說說笑笑亂哄哄的,楊靜昌和蟬衣忙避讓一旁看著他們過去了。
旁邊一間茶肆外站著兩個看雨愁眉的商人,見到這熱鬧也很好奇,詢問是什么,一旁倚門的店伙計帶著漫不經心道:“瘦翁啊,前年新出的一位畫師,不知來歷,技藝極精…只是畫作很少,所以一出便引人爭購…價錢很高哦。”
大約是聽到價錢很高,兩個商人眼一亮,道:“瞧瞧去。”于是冒雨向那群人的方向追去。
楊靜昌一笑:“京城真是大家輩出人才濟濟啊…等那小子來了,可別是在山遠志,出山小草。”
蟬衣道:“才不會。”二人正要繼續前行,有馬車從后追來。
“楊大夫,大人有請。”
正是宋元家的車馬,楊靜昌不敢慢待,蟬衣也忙遞上藥箱,站在路邊看著楊靜昌坐車離開,她還沒有資格能進宋宅。
“這該死的天。”
宋元喊道,伸手按住胳膊,發出嘶嘶聲,眉頭緊皺顯然的痛苦不已。
一旁忙有大夫小心的端來一碗湯藥,道:“大人,藥好了。”
宋元將湯藥接過一飲而盡,苦的臉都白了,楊靜昌忙遞上一顆青蛾丸,宋元放進嘴里嚼著,道:“這青蛾丸倒變得好吃了。”說罷又道,“難道我這胳膊以后就見不得下雨了?”
楊靜昌道:“還有下雪。”
太實誠了,另一個本要說些傷才好再加調理之類好話的大夫只得將話咽回去,卻并沒有見宋元發怒罵大夫廢物,只是罵這該死的黃沙道余孽。
宋元吃完了藥看著外邊雨水淅淅瀝瀝很是煩躁,屏退其他人,留下楊靜昌道:“你且跟我來,看看嬰兒的舊傷可還有好辦法。”
楊靜昌應聲是,隨著宋元向內宅走去。
宋宅人丁很少,雨中更顯得幽靜,沿著長長的回廊很快來到一院子,院子階下種著的幾株月季,此時葉如凝萃粉白紅花苞點綴,月季花旁的環廊擺著一張幾案,一個女孩子正伏案提筆,身邊兩個丫頭歪著頭圍看。
宋元站住腳,楊靜昌落后停步,看著那女孩子穿著淺綠衣衫系著白群,梳著小髻,只是一方薄紗系在額前,遮住了面容,因俯身低頭薄紗前垂,倒并不影響她的視線,專注的提筆一點點的在紙上細描作畫。
細雨蒙蒙,雕欄玉柱,花前,人作畫,人又在畫中。
這是一個娛樂圈王牌制片人的成長史,以及與她背后“金主”不可不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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