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城門大開,兩人一馬進入了帝都。
勒馬停在皇宮門口,扶著女人下了馬,下地剛走兩步,她就身體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周鳴又一把扶住了她,關心道:“玉兒姑娘,你沒事吧?要不我帶去別的地方休息一下,晚些回宮。”上官玉兒花苞初破,昨夜索取也堪稱瘋狂,后遺癥自然就是現在這樣:走路姿勢一瘸一跛,牽動傷口后,秀眉不時擰起,臉色極不自然。
女人輕輕推開了他,一臉平淡道:“子華先生不必扶我,玉兒一人回宮即可。”
說完,她自我調整數秒,站直身體,踏著標準的宮廷步,臉色也恢復平常地向前走去。
“玉兒姑娘,會有一日,我田子華必會娶你!”
周鳴叫住那個走遠數步的背影道。
女人回頭嫣然一笑,語氣灑脫地說道:“能得子華先生此話,上官玉兒,此生足矣。”
這個笑容,讓周鳴微微失神,只得感嘆:大周女子,多敢愛敢恨,一遇傾心男子,便放下矜持,如飛蛾撲火,毫不猶豫將身心托付,即便沒有結果,也不糾纏矯情,從無后悔。
他腦中也如電影般出現回放,妻子崔柔、妾室楚靖凌,四個丫鬟出身的小妾,似乎都是如此,一片心意,全放在了自己身上。
連這次要去拯救的安平公主,他其實也早就感受到了,她對自己,那份從未減淡,只在不斷加深的情意。
“看來,這一世自己要背上的情債,不會少,只會更多。”
不過,他也不會為此特別困擾,能收就收,不能收就不收,把握好分寸,不英雄氣短、不陷入兒女情長,不糾結也不強求,保持各方面的平衡,一切順其自然即可。
回到皇宮,上官玉兒先去內庭報了個道(宮中之人不得隨意離開,行程要每日報備),再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干凈衣衫,吃過午食,當日下午,就趕到了芙蓉苑,求見到了皇帝李知和天后伍媚,呈上了這篇《論大國》。
“田子華又寫文章了?快給朕念念!朕很久沒看他寫的文章了。”
皇帝李知興奮說道,可能田子華這幾個月出作品太少的緣故,他感覺最近頭又痛的比較厲害了,女兒安平也不懂事,不來陪自己不說,他還從媚娘口中得知:為了不讓大周、突厥兩國再起刀兵,為了兩國百姓的安寧,她自感責任重大,主動提出和親,愿嫁給突厥王,永保兩國和平。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李知,目瞪口呆,心想:女兒安平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開,竟要做這等傻事?
兩國和平,是一個女人就能維持住么?大周立國百年來,與周邊國家和親了十數次,也沒見刀兵停歇,仗該打還得打,誰也沒對誰手下留情過。
所以,他想把女兒安平叫過來,做一番思想工作,勸她打消這個想法,不過皇后伍媚這幾天難得來看自己,也表示她會去勸安平,并保證會把女兒勸回之后,李知也就放了下心,
“論大國?田子華?”
一旁的天后伍媚眼皮跳了跳,心里涌出一絲不妙,這田子華想干什么?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出來?
上官玉兒捧著文章,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皇帝李知和天后伍媚,張起耳朵仔細聽著,聽到文章某些論點,都連連點頭,頗為認同。
文章念過大半,天后伍媚,還沒聽出什么問題,感覺一切正常,甚至發出遺憾嘆息:田子華,你為何就是不能為我所用?你有如此才學見識,得你一人,勝得百萬雄兵!
忽然,她臉色驟然大變,甚至想把那篇文章奪過來,一把撕成粉碎!
但為時已晚,她聽到:“順,屹立百年而不倒,始終不亡于四周胡人,蓋因其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不割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其國其人,從上至下,人人血性如此,人人剛烈而活!雖死,亦不改衣冠發式、不辱沒祖宗、不屈膝異族,如何算不得大國?”
等這句聽完,大感不妙的伍媚,耳邊聽到一陣粗重的喘氣聲,轉頭看去,卻見皇帝李知,滿臉通紅,氣喘如牛,渾身顫抖,瞪圓雙眼,突然從床榻坐起,吼聲如雷道:“好一個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不割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朕能做到,朕也能做到!”
說完,皇帝李知,好像被人點了穴道,僵直在那一動不動,不眨眼皮,不見呼吸,足足保持了三分多鐘。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陛下你怎么了?”
伍媚發現一絲不對勁,連忙拍了拍他的后背,都沒反應,人如同死去了一般。
“陛下!!”伍媚大叫,聲音中帶了一點哭腔。
“朕在這”
硬直許久的李知,木然的表情突然一松,眼里閃過一絲茫然,似乎忘了剛剛發生了什么,而后一臉狂喜,突然從床榻上蹦跳起來道:“朕的頭不痛了,一點都不痛了,爽哉,爽哉!”
待腦中記憶重新恢復,李知赤著腳走到上官玉兒面前,彎下腰,把她剛剛急的扔在地上的文章撿了起來,輕撣上面灰塵,鄭重捧在手里,再掃了一遍上面的文字后,贊道:“此《論大國》,當裱在朕的床頭,日讀三遍,以明朕之志向!”
同時,他又感嘆:“子華先生,你大才如此,要如何才肯輔佐大周?難道,你是在等朕三顧茅廬?”
李知想起了禮賢下士、三顧茅廬的典故。
以皇帝尊貴之軀,三顧下層黔首草民,這姿態放的似乎太低,不太成體統。
不過,只要能說動那些不世大才入仕,便是真叫他去三顧茅廬,史書上留下的,也是一段賢君名臣的佳話。
而以田子華之才,足以成為這段佳話的主角!
一時間,李知心里蠢蠢欲動。
一旁的天后伍媚,看著原本一副病怏怏的皇帝,現在如此神采奕奕的樣子,恨得牙根發癢,但同時她也明白:女兒安平,是不可能嫁給那突厥王了,相反,她還得調整策略,把之前撒的幾個謊給圓回來,不讓皇帝李知,對她生出怨憤不滿,還得想辦法封一些人的口,不讓眾人知道,派安平公主和親突厥的主意,是她出的。
想了會,她鳳目一轉,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大明宮,安平公主房間內。
“平兒,母后當時只是一時氣話,并無讓你和親突厥的想法,你父皇已說了我,母后也找那突厥使者退了親……平兒啊,你都滿十八歲了,你的姐姐長平,這個年紀,都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為了你的婚事,母后操碎了心,平兒啊,你就不能讓母后放下些心么?”
天后伍媚,拉著女兒安平的手,一邊用絲娟擦拭自己的眼角,一邊語重心長、嚴厲批評,偶爾一臉無奈的慈母模樣,誰見了,都能體會的到,這位母親的一片良苦用心。
“母后,安平知錯了!”
安平公主淚流滿面,撲進伍媚的懷中,無比自責地道:“母后,安平聽話了!安平同意找一個男子嫁了,無論這個男子是誰,只要不是遠嫁和親,安平都愿聽母后安排,不再任性!”
經受一次這么大的打擊,安平公主終于選擇了屈服,放下了心里的執念,只求將來不活在一個噩夢般的世界里。
“平兒,你能這么想便對了,母后也知道,你心里喜歡的到底是誰,平兒,母后且問你一句,你可愿嫁給那田子華?你若是愿意,母后便替你做主,把那田子華召進宮來,詢問一下他對此事的意見,若他也對你有意,母后便不反對你們在一起……”
天后伍媚,在安平公主耳邊,說出一個叫她又驚又喜的事情。
安平公主把頭埋了下去,面似紅布道:“母后,子華先生已有妻室,他又是有情有義之人,怎會做出那休妻之事,再娶我過門……”
皇族公主,千金之軀,是不可能嫁給任何人作妾的,連平妻都不行,必須是正妻!
因為,皇族必須要體現出身為皇族的尊嚴和體統,雖然有時安平公主自己也會覺得,只要能跟心愛的男人廝守一起,就是沒有名分都沒關系。
但……
她要是真敢做了別人的妾,做出損害皇室體面的事情,不說父皇母后容不了自己,整個皇族,也會喊殺聲一片,她不管跑到天涯海角,都不會有她的容身之地。
而子華先生的正妻崔柔,安平公主也見過多次,是個活潑開朗、單純善良的女子,麻將桌上,兩人一起打過好幾次麻將,關系十分要好。
所以,同樣心地善良的安平公主,也做不出,傷害這位女子的事情。
“平兒,你且放心,母后已有分寸,無需叫那田子華休妻,就能將你明媒正娶……”
天后伍媚,在她耳邊,說了一堆保證兩全其美的話語。
聽到這些保證,安平公主,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臻首越埋越低,到了后面,根本沒聽清母后在說什么,也沒看到她眼中,偶爾閃過的冷冽殺意,只是陷入了自己的幸福憧憬中,越來越醉。
第二天一早。
被詔進皇宮的周鳴,在偏殿內等候了一上午,中午時分,才得天后伍媚召見。
“天后殿下,不是草民不愿娶公主為妻,實是草民已有妻子,她與草民自小青梅竹馬、感情深篤,草民做不出那富貴休妻的事情。”
躲在帷幕后面的安平公主,聽到殿中男子的這句話語,笑容逐漸凝固,心里苦澀無比,哀莫大于心死,顆顆眼淚,忍不住滾滾而下。
不可能了,他們之間是不可能了,只要他的妻子還在,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了,即便這個男人,剛剛親口說出了“能娶公主為妻,是草民樂意至極、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只是”二字之后,一切便重歸現實了。
然而,悲傷欲絕的安平公主,忽然聽到母后伍媚,語氣冰冷地說:“不需你富貴休妻,你只需等到黃道吉日,娶我女兒安平過門便是,其他事情,何須用你操心?一切后顧之憂,我已派人替你們解決了,田子華,不要不識抬舉!”后,她心里一個咯噔。
尤其是聽到“派人”、“解決”這些字眼時,她立刻聯想到了一些事情。
“母后,你是不是派人去了子華先生家里,欲毒殺子華先生的妻子?”
臉上猶帶著淚痕的安平公主,從帷幕后面走了出來,對母后伍媚質問道。
“什么?!”
被天后伍媚剛剛奇怪話語說的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周鳴,吃了一驚,指著天后伍媚大聲斥問:“天后殿下,你真做了此事?”
“我做了便又如何?人一早就派出去了,你的妻子,想必已死去多時了!”
天后伍媚語氣寒冰,看他一臉焦急的樣子,心里十分解氣!
“你……我殺了你為她償命!”
周鳴握著拳頭,紅著眼睛,擊飛兩名太監后,沖到殿上欲將伍媚擊殺,嚇得她面無人色,端起身子便跑,連呼“救駕,救駕!”
要不是站在不遠的安平公主,拼命拉住幾乎失去理智的周鳴,大哭哀求道:“子華先生,你快回去看看你的妻子,她興許還未喝下毒酒,還沒有死!你別殺我的母后,一切皆因我起,你要殺便殺我好了!”
周鳴這才稍稍冷靜了下來,又聽到一隊衛士疾步趕來的腳步聲,當即對她抱了一拳,放棄追殺伍媚,轉身就往宮外沖去。
而警報鑼聲敲響后,皇宮內的精銳衛隊,這時幾乎全部行動起來,響起一片“抓刺客”、“遇白衣者格殺勿論”之聲,他只得激發自身全部潛能,飛奔如電,一路擊倒百名精銳衛士,直接殺出了大明宮。
騎上赤龍馬后,百里路程,他速度不減,竟只用半個來時辰跑完,抵達鳳陽村豪宅后,沖進大門,拼命尋找妻子崔柔,發現她正坐在后院的一個亭子里,手里把玩一個酒杯,酒杯里盛放著琥珀色的液體,濃稠如同金汁,散發一股特別香氣,她忍不住舉杯,要把美酒往自己嘴中倒去。
“不能喝!”
周鳴沖了過去,一掌打飛她手里的酒杯,啪嗒一聲,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夫君,這是天后娘娘賞賜給我的百花玉釀酒,我偷喝一杯怎么了?”
妻子崔柔一臉委屈,淚水在眼眶打轉,她收到天后娘娘特賜給她的這壺美酒后,本是想聽那位太監的話,當場就喝下肚的,但她又想留到丈夫回來后,兩人一起分享,故一直沒喝。
只是,被酒香勾起肚中饞蟲后,忍不住想先品嘗一杯的她,卻遭丈夫如此對待。
“別喝,這是毒酒!”
周鳴目光示意妻子看去,卻見地上那塊被濺撒了酒水的大理石,冒出絲絲白煙,發出滋滋聲響。
“啊!”
妻子崔柔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當天傍晚,在朝廷大批追兵殺過來前,覺得不宜久留的周鳴,命豪宅內所有人簡單收拾一番,坐上馬車,帶上全部族兵,返回青州老家!
“公主殿下,你怎么……”
車隊走出不到十里,皎潔的月光下,道路前方,出現一穿著一襲罩衣,騎在一匹壯馬之上,看起來頗為眼熟的人影時,策馬上前的周鳴,吃了一驚。
安平公主!
“子華先生,我已無家可歸了,你可否帶我浪跡天涯?我不在惜名分,你不負于我?”女人摘下紗罩,臉上帶著兩行晶瑩淚痕問。
“你都已然如此,我再負你,天理何容!”
周鳴策馬到她的近前,伸手一攬細腰,用力將她摟入懷中,任她枕靠在自己的肩頭大哭,哭泣聲中,帶著無盡的放松與欣喜。
她心道:子華先生,能與你在一起,長相廝守,真好,真好……8)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