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與劉時敏在宮里下棋,東華門前的一群大人們都心憂如焚。ぁ雜℡志℡蟲ぁ
這場大火是燒在朝廷,皇帝頭頂的,雖說畢自嚴等人也忍不了,可眼下還是要穩定為主,想要穩定,就必須確保皇宮里的皇帝不會插手進來。
他們現在卻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如何勸說?
沈珣憂心忡忡,這件事最大的責任人就是他了,看著漸漸亮起的天色,皺眉向畢自嚴與孫承宗道“二位大人,很快就要天亮了,廷議……”
這件事一出,受影響最大的無疑就是明天的廷議。這場‘廷議’事關皇帝已經朝臣多年的謀劃,如果真出了差錯,在場的都將是百死莫贖!
畢自嚴緊皺著眉頭,望著敞著門的東華門,里面黑幽幽的,看不仔細,神色凝重異常。
現在的朝臣還有誰有膽子強闖皇宮,還有誰還敢仗著大道理威逼皇帝!?
孫承宗轉頭環顧一圈,面露沉吟。
這些大人們雖然大體的與內閣保持一致,可要是選擇立場,他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皇帝,不是皇帝至高無上,而是皇帝有足夠的威信!
在場的都可以說是四朝老臣,或許有人在萬歷朝位份不高,可過往的黨爭,人浮于事,蠅營狗茍的都知之甚深,心有余悸。現在的政通人和,朝局清明,歸根結底,功勞都在宮里的皇帝身上!
在朝廷的數百三品朝臣大員中,有誰敢正面與皇帝硬頂?說一句大話?
兩個次輔不說話,其他人也都內心沉重,不知道該說什么。
傅昌宗在六部中是位置最高的,他往往都是朱栩的代言人,他的話,比內閣都重三分,見畢自嚴與孫承宗都猶豫不決,神色不變的抬手道:“畢閣老,孫閣老,下官認為,當前最重要的還是廷議,只要廷議過了,其他都可從容商議。若是廷議不過……雷霆之怒非我等可承受。”
畢自嚴與孫承宗絲毫沒有因為傅昌宗的話而松眉頭,他們擔心的就是廷議,這場大火燒的太是時候了,他們現在無法把握巡撫,總督們的心思,更不能揣度宮里的態度。
如果是巡撫,總督們,他們二人還有辦法說服,可宮里,他們半分把都沒有!
袁可立倒是目光微動,看向傅昌宗道:“傅尚書的意思是……皇上暫不會降怒?”
周應秋抱著手在小腹上,微微一笑道:“諸位大人好像都會錯了意,這場新政是皇上推動的,又怎么會在這樣的關口橫生變數?”
眾人都是神色微變,忍不住的大口呼吸,接著紛紛對視。
他們都走入了死胡同,一心的認為皇帝被激怒,會在這個時候出大手段,震動天下。可他們忘記了,最關心,最在意‘政改’、大明前途的——就是皇帝!以皇帝的雄才大略,如何會自己破壞‘政改’?
哪怕再盛怒,皇帝這點理智一定還有的!
沈珣醒悟過來,連忙向傅昌宗,周應秋抬手道:“還是二位大人敏銳,是下官糊涂了!”
陳奇瑜眼神憂慮減少,向傅昌宗與周應秋道:“多謝二位大人,下官會盡快查清案情,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畢自嚴與孫承宗等人都心里暗動,無聲感慨。
傅昌宗與周應秋這兩人作為皇帝的心腹,他們都若有若無的保持距離,或者說警惕,這會兒才明白,這兩人并不是皇帝寵信才能走到今天,單憑這份冷靜與理智,就是他們這些人所不及的。
畢自嚴對著兩人微微點頭,轉向其他人沉著臉,聲音冷厲的道“皇上這邊咱們先放下,現在我們分頭去聯系各位巡撫,總督,務必穩住他們,不能在明天出現任何差錯!”
眾人心神一凜,都從畢自嚴聽出了別樣味道。
既然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火燒順天府,會不會有巡撫,總督被滲透,在廷議上出幺蛾子,破壞政改?
想到這個可能性,眾人都是神色肅然!
要是在廷議上出現這種情況,皇帝再克制都不會再容忍,將有雷霆降世!
“走!”
傅昌宗神色微冷,率先離開。
要說對政改的了解,朝臣們沒有超過他的,畢竟從天啟年間他就跟著還是惠王的皇帝‘胡鬧’,一步步的走到今天。
周應秋右手放在背后,握的格格響,眼神里閃過一抹殺機。
這場‘新政’他也投入了大量的心血,矢志要做大明的中興之臣,誰要破壞,他就殺誰!
其他幾人都各有心思,相同的就是:新政不能廢,誰敢破壞,誰就要付出代價!
天色漸漸亮起,整個京城有心睡眠的沒有幾人。
順天府。
一場大火,將一切都化作黑漆漆瓦礫,往日高不可攀的大衙門,此刻都是百姓在幫忙清理,再不見巍峨。
一具具燒焦的尸體被找出來,抬出去,一群人都帶著悲戚,沒有聲音。
四十多間民房,燒死了幾十人,不少百姓都在那哭喊,好在順天府早就進行了安撫,撫恤,并沒有多大的怨聲。
可隨著天亮,還是漸漸起了民怨,沸沸揚揚,滿京城都是。
與百姓們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各個官員,他們緊閉門房,絲毫沒有異動,都在極力的向外界表明與此事無關,不敢涉及分毫。
那些參與放火的士紳,都惴惴不安,他們沒有想到會鬧這么大,避之不及,惶恐的四處藏匿。
背后之人雖然有心想看熱鬧,可都明白,京城即將有一股龐大的風暴涌起,全是在想方設法的想要出京,可九門早就關閉,只能龜縮在京城的一個個角落里,一絲頭發都不敢冒。
皇宮,依舊安靜,安靜的可怕!
劉太妃,張太后,李解語等人無法安睡,這件事誰都沒辦法置身事外。
可她們也不敢打擾朱栩,待在宮里,靜靜的等著消息。
偏宮。
布木布泰,海蘭珠站在一起,披著衣服,站在宮門前,遙望著順天府方向。
哪怕大火已經熄滅,天色漸亮,看不到什么,還是緊盯著不放。
即便是對政治不敏感的海蘭珠都咬著嘴唇,輕聲道:“妹妹,明人是發生大事情了?”
布木布泰蹙眉,俏臉都是凝重之色。
雖然她被關在皇宮內,與外界隔絕,她還是能夠感覺到,這件事與黃太吉的布置有關,與她攸關!
布木布泰轉身,看著海蘭珠,肅聲道“姐姐,不管任何時候,見任何人,都不要提及這件事,哪怕有人問到了,也要堅決搖頭說不知道,知道嗎?”
海蘭珠臉色微變,雙手緊握在一起,心臟砰砰砰直跳,抿著嘴點頭。
布木布泰沒有多說,只是蹙眉望著順天府方向,心里焦急的等待著。
海蘭珠本就知道的不多,布木布泰現在擔心的是,那些人是否有露出馬腳,真要是讓明人察覺,她們就永遠都回不去了!
景陽宮,偏殿內,朱栩還在與劉時敏下棋。
對于圍棋,朱栩并不擅長,他身邊除了小永寧那丫頭,其他的都下不過,與他下的,慢慢的都會不動聲色的變成指導棋。
朱栩裝作不知道,捏著黑旗,盯著棋盤,思忖著落子。
兩人的邊上,朱宗漢單膝跪地,僵尸臉此刻都是請罪的不安之態。
朱栩落子,盯著那顆棋子,而后不咸不淡的道:“說吧。”
朱宗漢低著頭,道:“是。臣已經大致查清楚,是建奴賊酋黃太吉在惠蒙商會安插了細作,然后在京城設有暗哨,應該是他們做的。”
“應該?”朱栩轉頭看向他,目光驟冷。
朱宗漢頭低的更低,道:“臣之前就對惠蒙商會有懷疑,一直在暗中調查,可這個人很警惕,沒有露出破綻。這次是從火油中找到了證據,這些火油是專門提供給察哈爾的,油桶里都有細小、不易察覺的鐵片,在順天府現場被臣的人找到。只是……臣一直盯著的那些人并沒有動,應該還有一股勢力參與了。”
朱栩太陽穴跳了跳,瞇著眼,語氣平淡的道:“你是說,除了建奴,京城還有人對朕,對朝廷不滿?”
朱宗漢從朱栩的話里聽到了冰冷的殺氣,僵硬著身體道:“是,臣沒有打草驚蛇,應該還在城內。”
朱栩審視著朱宗漢,眼神冷漠,轉頭看向劉時敏。
劉時敏頭都沒有抬,早已經落子。
朱栩的目光又看向棋盤,他的局勢不太好,說不上壞。
曹化淳站在不遠處,半瞇著眼,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
朱栩捏著棋子,啪嗒的落在棋盤,突然的笑道“你們猜猜,這股勢力是哪一方?”
偏殿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新政’得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從宗室到天下百官,再到現在的士紳,可以說,皇帝將全天下都得罪遍了,對‘新政’不滿的大有人在,哪一方都有可能!
無從去猜!
朱栩見幾人都不說話,笑了笑,沉默一會兒道“數毒合流……朱宗漢,放出點東西,將黃太吉的人都引出來,殺個干凈吧。惠蒙商會清洗一遍,涉及到對北方貿易的,都要大力清查,各個路口,關隘都要重整,對給察哈爾以及其他部落的東西要嚴格核查,誰敢走私……殺無赦!”
“臣遵旨!”朱宗漢沉聲道。
順天府大火,在外人看來是刑部或者順天府的責任,可真正的,還是要算到錦衣衛頭上!
朱宗漢頭頂本就有一個駱養性,要是再出事,他擔心自己不會有好下場了。
朱栩擺了擺手,輕輕吐了口胸中濁氣。
越是大事臨頭,魑魅魍魎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