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方林酒館,午時,一刻。
酒館之中,正是飯點,但幾乎滿店客人,都無心吃飯,所有人都豎著耳朵,睜圓眼睛,看著在中間的臺上,那口沫橫飛,在琵琶與二胡的伴奏之下,慷慨激昂地描述著前線戰況的林鐵嘴。
“上回說到,卑鄙無恥的竊國奸賊劉裕,這個寄人籬下的狗奴,靠著煽動和蠱惑人心的那些下流伎倆,讓那些奸詐刁蠻,從不知本份和秩序為何物的京口野蠻人,為其所驅使,他們靠著騎著那些從京口大營中偷出,打了雞血的戰馬,一夜之間,奔行百里,先是占據了我大楚王師轉進后棄守的江乘大營,然后又連夜躥至羅落橋,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我大楚右衛將軍皇甫敷,御營弓箭統領胡藩,中壘將軍何澹之,率領五千健兒,早就在這里嚴陣以待!”
人群之中,爆發出了一陣轟然的叫好聲,一個黃臉看客大聲道“怎么樣,我說的吧,那羅落橋我可是去過,就是一座不過一丈寬的獨木橋而已,任他天兵天將,也休想從橋上跨過來,皇甫將軍帶的,可是咱們的羽林營啊,再加上胡將軍的養由基營,劉裕就算插了翅膀,也休想過來!”
一個紅臉胖子不安地搖了搖頭“只怕,只怕沒這么樂觀吧,難道吳甫之吳將軍帶的虎賁營就不是大楚的精銳了嗎?結果怎么樣,還不是在江乘兵敗身死嗎?我看,這羅落橋未必能擋得住劉裕。”
林鐵嘴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這位看官,所言差矣。吳將軍輕兵冒進,中了劉裕的埋伏,這才會有那江乘之戰的悲劇,但是,虎賁營的將士們,卻是無人后退,個個力戰到死,雖然全軍覆沒,但也大大地殺傷了反賊,劉裕所部,傷兵滿營,連他本人,也是身負數創。最后還是靠了埋伏在營中的奸細幫忙,這才僥幸勝得一陣。可是,他的這些賊兵,卻是銳氣盡失。劉裕為了鼓舞手下已經快要崩潰的士氣,帶著前軍,親自趕往羅落橋,就是心存僥幸,想要再次奪取這座要地。只是,他這回打錯了算盤,皇甫將軍,已經在那里設下了天羅地網,就等他過橋送死啦!”
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紅臉胖子睜圓了眼睛“不是嚴陣以待嗎?怎么要過橋送死了?難道,你是說皇甫將軍會跟當年淝水之戰的苻堅一樣,下令全軍后撤,放劉裕過河?!”
黃臉看客沒好氣地說道“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啊,盡陰陽怪氣地向著劉裕,舉什么不好,要拿苻堅這個蠢貨來比皇甫將軍?剛才林鐵嘴不是說了么,是設了埋伏,引劉裕過橋送死!”
林鐵嘴笑著點頭道“沒錯,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皇甫將軍可沒有列陣等著劉裕,他就是算定了劉裕一定會奔襲至此,而且會親自過河,所以,他率大軍埋伏在林中,草里,土中,水下,甚至還派騎兵反復引誘劉裕所部,作出一副我大楚王師也是同時到達的假象,果然,劉裕雖然狡詐,但仍然上了當,就帶著幾百悍賊,直接過了橋,哈哈,等到最后一個京口蠻子過橋的時候,三聲鑼響,伏兵盡出,那劉裕的小小隊伍,就一下子陷入了我千軍萬馬的天羅地網之中!”
酒館之中轟然地一片叫好之聲,一個本來守在林鐵嘴身后的童兒,飛快地跑到門口,從一個剛剛奔到這里的仆役手中拿過了一道紙折,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字,看樣子象是軍報的抄本,轉身就奔回了林鐵嘴的身邊。
林鐵嘴笑著打開了折子,看著第一面,說道“這一下,羅落橋兩邊,突然間伏兵盡發,雷霆萬鈞,所有的戰士,都向著劉裕的賊軍沖了過去,無數的利箭,帶著復仇的咆哮,射向了這一小撮反賊,皇甫將軍沖上去了!他沖上去了,這一刻,偉大的荊州楚將,成得臣,項羽,李陵在他的身上,靈魂附體,偉大的羽林戰士,偉大的弓箭手,狂風呼嘯,箭雨如飛,我大楚戰士舍生忘死,奮勇沖殺,劉裕的人馬,傷亡過半,大楚王師很有優勢,大楚王師沖上去啦,大楚王師,皇甫將軍…………”
他一邊幾乎是吼叫般地把這塘報之上的紀錄咆哮出來,一邊迅速地向后一折一折地翻著,所有在酒館中的人全都站了起來,臉上都展現出了只有喝高了才會有的那種滿面紅暈,他們一個個都握緊了拳頭,或者是左手抓著右手的手腕,瞪大了眼睛,就準備聽到最高潮的那句話“皇甫將軍陣斬劉寄奴!”
可是,林鐵嘴的目光,掃到最后一折的時候,卻整個人如同被冰凍一樣,直接就愣在了當場,剛才的連珠炮般的豪言壯語,嘎然而止,他的額頭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在哆嗦著,卻是說不出半句話來,黃臉看客急得一跺腳“林鐵嘴,究竟怎么回事?皇甫將軍怎么了?大楚王師怎么了?”
林鐵嘴抬起頭,表情象是死了爹一樣難看,久久,他才一聲長嘆“皇甫將軍戰死了,王師,王師退矣!”
二樓的雅座小窗,輕輕地合上,盡管很輕,但那窗樞轉動時的吱呀之聲,卻是在這已經瞬間陷入死一般沉寂的酒館之中,格外地明顯,所有人都抬頭看向了二樓,卻只能看到一個高髻長須的道人,正襟危坐,神色嚴肅,在窗縫合上的同時,一閃而沒。
劉況之穿了一身仆役的衣服,臉上貼著一塊狗皮膏藥,他的耳邊,傳來樓下林鐵嘴的聲音“各位,林某不才,還以面前的酒水,祭奠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稍后,會有更詳細的戰報傳來,我,我先緩緩,失陪。”
劉況之的眼中淚光閃閃,拿起面前的一杯酒,在自己的面前淅淅而瀝,哽咽道“瓶子哥,安心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