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峽谷,大壩。
翟斌仍然坐在大堤之上的土堆側,他的目光看向了一邊的大堤之內,洶涌的水面之上,隱約可以看到封衡的腦袋在浮上浮下,他笑著搖了搖頭:“封司馬,就麻煩你去給吳王帶個口信啦,就說,我不會讓他那個如花似玉的老婆等上太久的。不過,在送他們一家團聚之前,我會先嘗嘗她的味道,畢竟,服侍過吳王和苻天王的女人,我也很想見識一下呢。”
慕容垂的聲音突然從夜空中飄來,陰森森的:“你老婆的味道,我是沒什么興趣嘗的,跟你一樣,太臭了!”
這一下把翟斌驚得直接從胡床上跳了起來,饒是他年近八旬,仍然是跟個彈簧一樣,在蹦起來的時候順手就抽出了手上駐著的刀劍,直指向了聲音的來源之處,但是,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已經在發抖了。
而翟斌的聲音,也在微微地發抖:“你,你是什么人,為什么,為什么會在這里?”
慕容垂那張在頭盔之下,高鼻闊口的臉,帶著平靜的神色,甚至掛了一分戲謔的笑容,緩緩地從黑暗中出現,而他的聲音,鎮定如常:“翟首領,記得咱們當時相會結盟的時候,也是在這么一個冬夜里,也是大雪紛飛,那時你我在滎陽城頭,看著城中火起,聽著城中被屠掠時的哀號和慘叫聲,你告訴我說,這是你在這個世上最喜歡聽到的聲音,對吧。”
翟斌的身體開始發起抖來,他突然大吼道:“來人,來人,快來人,有拿下慕容垂者,賞金十萬,封王!”
他的聲音如獅子一般,在山谷之中回蕩著,可是他連喊三遍,卻是沒有一個人前來,翟斌睜大了眼睛,轉頭看向了大壩那里,忙忙碌碌,來回奔走的軍士們,用丁零語大吼道:“丁零戰士們,快來殺慕容垂,殺慕容垂啊!”
可是這些人卻是置若罔聞,只是如螞蟻一樣地從堤上跑來跑去,甚至翟斌看到有一個軍校模樣的人,跑到了河堤邊,拿起一根長桿,開始去打撈那個在漳水之中浮來浮去的封衡的首級了。
當這個人把封衡的首級撈到手上時,他高高地把此首級挑起,掛于桿頭,轉過了身,月光之下,把他的臉照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那鮮卑勇士,身為慕容家宗室的大將慕容鳳,他的聲音,操著鮮卑話遠遠傳來,壓過了寒風:“吳王,封司馬的首級,末將不辱使命,現已在此!”
慕容垂的臉上閃過一絲悲傷,高聲用鮮卑語吼道:“封司馬一心為大燕效力,忠勇壯烈,將士們,為封司馬大呼三聲吧!”他說著,脫下了頭盔,仰天長嘯,“封司馬,安心上路!”
這時所有戴著皮帽的“丁零”軍士們全都脫下了皮盔,露出了只有鮮卑族人才留的小辮,大聲隨之吼道:“封司馬,安心上路,安心上路,安心上路!”聲震四野,此起彼伏,整個山谷之中的數千軍士,全都發出了同樣的哀號。
翟斌這下才明白,原來自己帶來的兵馬,早就給慕容垂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了,他一口老血噴出,幾乎站立不穩,而站在他身邊的兩個弟弟,翟檀與翟敏,狂吼一聲,帶著身邊的十余個丁零軍士,抄起身邊的武器,向著五十步外的慕容垂就沖了過去,大吼道:“慕容老賊,老子跟你拼了!”
慕容垂的眼光只放在翟斌的身上,甚至沒有看這些沖上來的人一眼,他搖了搖頭,輕輕地揮了揮手,身后的雪地之中,突然立起百余手持勁弩的鮮卑射手,人人手中持著硬弩,對著這沖擊的十余名丁零戰士,幾乎不用瞄準,就扣下了扳機,“嗚嗚”的破空之聲不絕,二十步不到的距離,把這些強悍的戰士射得身上頓時就出現了幾個乃至十余個的血洞,要害之處皆被洞穿,多數人連叫都叫不出一身,直接撲地就倒。
翟敏是這些人里最強壯的一個,也是倒下去最晚的一個,一直沖到離慕容垂不到十步的地方,當身上插了十五六枝弩矢之后,這個巨熊一樣的漢子,才終于不支倒下,他撐著刀,跪在地上,胸腹之間的十余處血洞,內臟的碎片化成小小的肉塊,連同白色的碎骨渣,也隨之流出,他的眼中神光漸漸地散去,卻仍然吃力地挪動著膝蓋,想要向著慕容垂更近一點,再一點,哪怕半尺,但哪還動得了半分呢?
翟敏的嘴唇輕輕地哆嗦著,迸出了最后一句話:“殺,殺,殺慕容老賊,我,我好…………”
一個剽悍的鮮卑戰士,扔下了手中的弩箭,抽出腰間的長劍,前趨幾步,走到了翟敏的面前,寒光一閃,這一劍刺穿了他的喉嚨,然后迅速地抽出長劍,當他把劍身在腳底擦拭完之后,翟敏的身軀也終于躺倒在地上,十余步的距離內,十幾個丁零壯士的身體排了一地,鮮血靜靜地流淌著,把這一片白色的雪原,染出別樣的色彩。
翟斌已經癱倒在地了,這個八旬老者,終于失掉了最后的精神支柱,他抬著頭,無力地看著慕容垂,長嘆一聲:“事到如今,吳王,我只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放過我的族人們?”
慕容垂微微一笑:“我還要靠丁零戰士們征伐天下,怎么會殺光他們呢?放心,對我有用的人,我是多多益善的。”
翟斌咬了咬牙,把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緩緩地起了身:“這次叛你,是我兄弟三人所為,與我翟氏其他子侄無關,吳王,請你放過我們翟氏一族,我就是做了鬼,也會感激你的。”
慕容垂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八十歲的人了,斬草除根的道理都不明白嗎?你做人時我都不怕,就算做了鬼,我怎么就反而怕你了呢?安心上路吧,就象你說的那樣,我會很快送你翟氏一門來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