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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節 治本之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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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張越在縣衙設宴,招待了新豐的名流、商賈、工坊業主。

  自是敲打一番,威逼利誘,使得與會者紛紛拍著胸膛保證,一定遵紀守法,做朝廷的好臣民,社稷的好走狗,一定不給上官和朝廷添麻煩,也一定不惹事情。

  包身工什么的,更是保證,盡量避免。

  同時,還承諾提高雇工待遇,加強福利什么的。

  當然,他們能答應的如此痛快,除了張越的威懾外,最大的緣故,還是現在的新豐工坊利潤空間非常大!

  畢竟,新豐的工坊園區,是全天下第一個國家組織建設,并提供資金、場地、技術支持的園區。

  各種新型農具以及新型技術的投入,使得幾乎所有人都獲得了源源不斷的訂單。

  投資百萬,一年利潤翻倍、數倍十倍,都是很輕松的事情。

  因為,他們幾乎沒有什么競爭對手。

  自工坊園投產以來,其所產的曲轅犁、耬車、水車、鐮刀、鋤頭及其他大小商品,全部是以流水線生產,進行了分工合作。

  其成本大大降低,生產效率大大提高。

  又有著各種新工具、新技術的投入,使得產品質量遠超一般手工匠人的產品。

  于是,新豐的商品,瞬間沖入市場,將整個關中的散戶工匠與小作坊主,趕盡殺絕,壟斷了市場,順手又將那些工匠與小作坊主,納入新豐的作坊體系里,使他們成為了工坊的工匠或者是技工。

  現在,新豐的產品更是殺入了河洛、齊楚等地的市場。

  吸天下的血,奶一個縣的工業,哪里能不起飛?

  當然,他們也僅僅只是嘴上答應,會不會落到實際,那就不得而知了。

  張越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在等了一天后,就對胡建和陳萬年下令,加強對工坊園和新豐系統境內的所有作坊的監察。

  但凡發現有工人被虐待傷殘、死亡,以傷人、謀殺論處!

  并命令新豐縣尉胡建,對所有此類犯罪行為,采用公室告制度來審理,并且不需要有人控告,只要官府發現并且懷疑其有類似行為,那么縣衙方面就可以主動提起控訴。

  一下子整個新豐上下,一片雞飛狗跳,許多作坊主都開始跳腳罵娘。

  但,卻又迫于無奈,只能捏著鼻子,服從了官府的告示與命令。

  畢竟,在這個國家,五銖錢雖然有用,但還是不如官府給力。

  當然,張越也明白,嚴刑酷法,是無法阻止商賈為了利潤鋌而走險的。

  不吃人的資本,在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

  所以,他只好絞盡腦汁的給這些家伙想了些備用方案。

  其中之一就是,張越宣布夷狄奴婢不受漢法、漢律與漢制管轄。

  換而言之,夷狄無人權!

  這很正確,沒有任何人覺得意外。

  在過去數十年都是如此,無論是北方的匈奴胡人奴婢,還是南方的越人奴婢,仰或者西南來的僰奴,都已經隨著漢室的對外擴張,而不斷被引入內郡。

  同時,還有著大批其他西域、北方的附庸民族跟隨漢軍內遷。

  到的如今,幾十年下來,內遷的各族人口,至少也有百萬了。

  只是,這些胡人過去并不怎么受歡迎。

  畢竟,比起漢家善于耕作的人民,這些逐水草而居的夷狄或者群山之中沒見過世面的蠻子,實在不是什么好的奴婢。

  只能做些粗苯的活計,稍微復雜一點,便跟不上了。

  故而,過去,這些胡人奴婢,不是很受歡迎,價格也很低。

  以至于,河西那邊的軍功貴族們,如今都不怎么往內郡發賣戰俘了,他們一般是就地消化。

  所以也就在漢室制造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明明國家對外戰爭,屢戰屢勝,拓土萬里,但是,境內莊園與地主貴族們蓄奴的時候,卻放著價格低廉的胡奴不用,削尖了腦袋,想盡辦法的逼迫自己的同胞手足甚至鄉黨破產,好方便兼并他們的土地,奴役他們的妻兒子孫。

  以至于河西被納入漢土差不多三十年了,但當地的胡人數量卻一直與漢人移民數量持平。

  為什么?

  不就是因為,戰爭獲勝之后,俘虜的戰俘與牧民,都賣不出去,只能就地安置?

  但就地安置,又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教導他們耕作,就只好將這些人低價甩賣給那些缺乏人口的附庸?

  像輝渠、渾邪、休屠、月氏、烏恒,都曾從漢軍大量購買了匈奴、羌人俘虜。

  也正是靠著從漢軍手里,低價購入人口,這些曾經的小不點的人口,才能迅速攀升起來!

  但現在,情況變了。

  隨著新豐嚴禁漢家臣民奴婢與包身工,并開始要求提高雇工待遇、福利,但卻給夷狄奴婢開了個口子。

  瞬間就有聰明人發現了夷狄奴婢的好處。

  首先,夷狄奴婢,雖然笨了點,傻了點,不適合精細的耕作。

  但是,工坊園里卻有的是不需要腦子的工作。

  譬如搬磚,譬如劈砍原材,譬如運貨,此外還有許多重復性的不需要技術的工作。

  像是拼裝啊、刷漆啊,擦洗啊……

  而現在,少府卿那邊官府平賈一個匈奴戰俘,只需要三千錢!

  只需要三千錢!

  就這個價格,還賣不出去,只要有點關系,說不定還可以降!

  甚至買三送一,買十送五,也不是不可能。

  而這個價格,真的是非常良心了。

  因為,一個漢人奴婢平賈至少八千錢(小奴),若是大奴起碼一萬五千錢!

  于是,這些人紛紛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涌向少府卿。

  張越漠北之戰俘虜回來的牧民、戰俘,瞬間就成了香餑餑。

  張越卻是沒有再關注工坊園的事情。

  他此刻,已經到了驪鄉。

  登上驪山,俯瞰整個驪鄉,道路狹窄,崎嶇,村舍在山峽之間若隱若現,山的另一面,有炊煙裊裊升起。

  “翻過驪山,便是鴻門了!”張越對著劉進道:“不知道殿下有沒有去過鴻門?”

  劉進點點頭道:“孤數年前曾隨皇祖父御駕,登臨鴻門,觀高帝舊居,望項羽舊營,感慨祖宗創業艱難啊!”

  張越聽著,笑道:“殿下,臣亦在幼時隨兄長游歷鴻門……”

  “殿下可知,臣在鴻門,所見所聞?”

  “嗯?”劉進好奇的問道:“卿見到了什么?”

  張越抬起頭,看向鴻門方向,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鴻門縣,關中最富庶的縣之一!

  其土地肥沃,風景秀美、壯觀,地勢平坦,溝渠縱橫,溪流密布,更是扼守進出關中平原的戰略要地。

  所以,當初高帝將兵屯于灞上的時候,后來而至的項羽便選擇將大軍屯于鴻門。

  于是,就有了著名的鴻門宴的故事。

  但在現在……

  鴻門縣,卻是關中土地兼并最激烈的地區之一!

  張越回想著原主記憶里,其雖其兄在鴻門游學的事情。

  年幼的眼睛里,曾經所見過和聽過的事情,每一件都向他揭示著封建地主與封建貴族是如何吃人的?

  微微閉上眼睛,張越不得不慶幸,他穿越附體的這位原主,乃是生活在被大漢帝國的溫暖懷抱牢牢保護和庇護的南陵縣,慶幸著當年那位太皇太后沒有選擇去長陵與高帝合葬,而是選擇在這與高帝長陵遙相對望的南陵起陵!

  這使得南陵縣,成為了陵邑縣。

  皇權就像一張保護網,將大多數的罪惡與丑陋,阻擋在外。

  哪怕是新豐,亦是如此。

  太上皇廟的存在,同樣保護了很多人。

  至少使得新豐境內的地主們不敢隨意所欲的做他們想做的事情。

  但,在陵邑縣之外,就不是這樣了。

  特別是像鴻門這樣的平原,膏腴之地。

  為了兼并土地,也為了積蓄財富,這些家伙就真的是膽大妄為了!

  劉進聽著,微微一楞,琢磨了一下張越的話后問道:“卿所言,果真?”

  張越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份文牘,交給劉進,道:“殿下,這是鴻門縣令龔遂昨日派人送來的鴻門介紹……”

  劉進接過來,拿著在手里,看了一遍,然后就低下頭來,沉默起來。

  文牘之中,所描述的事情,讓他目瞪口呆。

  若龔遂沒有撒謊的話,他只有一個想法——蕩平那群豪強!

  將他們的腦袋擰下來,踢到塞北的沙漠里去!

  因為,龔遂描述的情況,讓他有些無法接受——如今鴻門縣境內的土地,已經被不過十幾戶的地主貴族所瓜分了。

  屬于真正的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阡陌連野!

  全縣境內,普查的情況表明,如今鴻門縣,只剩下了兩百多戶有三十畝以上,兩百畝以下的自耕農家庭。

  而剩下的三千八百余戶,占有土地數量,平均不足十畝。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那些豪強們,其名下土地數量,全部超過了數千畝——這還只是登記在冊的,沒有登記的匿地,恐怕不會少于他們名下的土地。

  更讓劉進震驚的是這些家伙擁有的奴婢數量——最少的一個,都有著幾百人,多的兩千余。

  他們將土地圈起來,建起莊園,學著長安列侯外戚,修起了圍墻,立起了望樓,雇傭著大批的游俠。

  放下手里的文牘,劉進怒道:“孔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說的就是現在的情況!”

  “今鴻門既為孤所治,孤便絕不會坐視不理!”

  “殿下息怒……”張越勸道:“殿下千金之子也,不可因此事而顯怒于外人……況且,此等小事,也不值得殿下出手……”

  或許在鴻門縣那些地主豪強貴族們是跺跺腳,都要全縣地震的大人物。

  或許哪怕在關中,這些人也能排的上名號。

  但是……

  在權力頂層的人眼里,這些人就像螻蟻一般,無足輕重,不足掛齒!

  劉進以太孫之身,親自下場,是給那些人抬咖了,甚至連張越出手,都是給他們抬咖!

  要對付他們,要鏟除他們,非常簡單。

  一句話,派一個小吏,帶上一支軍隊,就可以連根拔起!

  殺人算什么?

  王溫舒在廣平為都尉的時候,就殺光了整個廣平的豪強地主,嚇得廣平附近的齊趙盜賊都不敢靠近廣平了,等他遷河內太守,第一年就干掉了整個河內郡境內土地占有排名前一百的所有地主豪強貴族,第二年就干脆清空了整個河內郡土地占有在五千畝以上的地主。

  義縱為南陽太守,看到前輩酷吏寧成占地千余頃,一時手癢就將這個曾經擔任過九卿,當過郅都小弟的前輩向狗一樣從家里拖出來,砍死在南陽的河邊。

  楊可更牛逼,一個告緡,將漢興以來的大部分地主豪強勢力重新歸零。

  與之相比,一縣豪強,還不如路邊的一只螞蟻。

  哪怕他們有關系,在長安朝堂有靠山,在張越和劉進面前也不過是稍微強壯一點的螞蟻罷了。

  但捏死一只小螞蟻和一只大螞蟻,對于成年人來說,需要的力道是一樣的,甚至若是心情糟一點,討厭小螞蟻的時候,用的力氣還會大很多!

  只是……

  歷史已經告訴了張越,地主豪強兼并土地,剝削人民,靠暴力和屠刀是無法禁絕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郅都、寧成、義縱、王溫舒、咸宣、楊可,殺的豪強地主加起來足可繞長安一圈。

  但他們改變了什么嗎?

  沒有!

  義縱去后,南陽很快就再次成為了豪強的樂園,更在東漢成為了東漢帝國幕后的主人之一。

  王溫舒死,河內豪強卷土重來。

  楊可去世后不過十幾年,天下豪強地主的數量就恢復到了告緡之前。

  甚至出現了像袁廣國這樣遠勝當年卓氏與程鄭氏的大富翁,其甚至有財力,獨自建設一座可以媲美皇家林苑的袁園。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了之后的無數時代、王朝、社會之中。

  事實已經證明了,暴力,只能治標。

  唯一能治本的,只有提高生產力,也唯有提高生產力,才能讓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

  所以,張越看著劉進,道:“殿下且看臣的手段吧……”

  說著,張越便牽上馬,與劉進一起從這驪山走下去,走向遠方的鴻門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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