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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節 抉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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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徐徐降臨,善無城內燈火通明。

  太守府內,更是滿座高朋。

  新任雁門太守樊恭、郡尉楊惠、以及從太原兼程趕來的新任并州刺史丙吉,輪流上前,向張越等人敬酒。

  樊恭、楊惠,張越不熟。

  不過,從種種情報來看,他們兩人身后,有著長安九卿的影子。

  十之八九和霍光、韓說等巨頭脫不開干系。

  倒是丙吉居然出京,擔任刺史,這讓張越頗為驚訝。

  因為丙吉是廷尉左監,秩比千石。

  而刺史不過八百石而已!

  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不過,長安的事情,錯綜復雜,張越又離京大半年,所以無從揣測這其中的布局。

  而且,這些事情也不是現在的張越可以關注和探查的。

  所以,張越也就是在見到丙吉時驚訝了一下,旋即就放了下來。

  倒是丙吉非常熱情,一直在主動的找張越搭話,從長安的舊事,一直聊到近期的事情,然后丙吉便趁熱打鐵,對張越拜道:“侍中足下,下官有一不情之請,還請足下應允……”

  “刺史請說……”張越笑著道。

  “并州苦寒地貧,百姓窮困,下官聞之侍中公輔佐長孫殿下,興治新豐,致令新豐宿麥畝產七石,嘉禾遍野……”

  “下官愿向侍中公請命,請侍中公憐憫并州士民,以平價售賣麥種……”

  于是,所有在場的雁門、并州官員、貴族、士紳紛紛請立,然后對張越拜道:“還望侍中公憐憫則個……”

  張越聽著,微微愣神,道:“如今已是秋七月,并州若要補種宿麥,恐怕也來不及了吧?”

  “下官等所求,乃是來年的麥種……”丙吉低著頭,憋紅著臉道:“今歲麥種,下官不敢奢求……”

  其他人也都是紛紛再拜。

  沒辦法,今年的新豐麥種的搶手程度,甚至比如今紅遍天下的毛料還要炙手可熱!

  新豐收獲的那些麥子,只要可以作為種子的,價格都是其他麥子的幾十倍、上百倍。

  至于那些畝產十石以上的麥田所出的麥種,價格更是尋常人無法想象的數字!

  即使如此,現在黑市上可以獲得的麥種,也大部分都是假的新豐麥種。

  真正的新豐麥種,幾乎無法在黑市上看見,一旦出現,就會立刻被人秒光!

  如今,真正可以獲得新豐麥種的途徑,只有一個——從少府或者大司農官邸購買。

  價格倒是不高,一石只要一千錢而已。

  然而,根本買不到!

  少府的麥種,本來應該是用于分配給上林苑的佃戶和天下郡國公田租種者的。

  但在實際操作過程里,除了上林苑落到了一些外,其他的,鬼才知道去了哪里?

  諸侯王、帝姬以及各位宗室、外戚列侯們,上下其手,早就瓜分的干干凈凈!

  而大司農的麥種,倒是在桑弘羊的嚴格把控下,控制得死死的!

  但是……

  大司農可從來不是什么善良純潔的官僚機構。

  尤其是桑弘羊控制下的大司農!

  它們是出了名的經濟生物,有奶便是娘!

  別看大司農官邸里掛著的麥種價格不過一千錢一石,然而,根本就沒有人能買到!

  只有太子劉據回京時,強行靠著儲君身份,并通過天子之手,才大司農那里軟磨硬泡,弄回去了六萬多石。

  其他人……

  哪怕是貳師將軍李廣利,也沒有辦法從這鐵公雞嘴里扒拉出多少來!

  大司農手里的麥種,基本都被他們拿來當籌碼。

  想要買到?

  除非你同時大量訂購大司農的鹽鐵產品。

  或者,繳納足夠的商稅。

  否則,你一不買他的商品,二不給他交稅。

  大司農理都不會理你!

  而能夠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只能是大司農鹽鐵官署、平準均輸署的官員。

  所以,這其實是大司農內部的變相福利。

  外人連根毛都摸不著!

  張越自是不知道這些,不過,他看著其他人的神色,盤算了一下,今年新豐已經擴大到了萬年、臨潼等地,麥子產量應該可以穩步跟上,于是點頭道:“刺史與諸公如此厚愛,吾安敢推辭?”

  于是,歡呼聲立刻響徹全場!

  能夠得到張越這個正主親自點頭允諾,明年并州的麥種就有了保證了!

  不奢求都能如新豐那般高產,一畝地產個四石,甚至三石,大家就能笑開花了!

  酒宴繼續,韓文趁機上前,來到張越面前,拜道:“下官韓文,拜見侍中公!”

  “辭之兄……”張越一見,就笑了起來:“聽說辭之最近已經正式拜為善無令了,可喜可賀啊……”

  “不敢,唯侍中馬首是瞻而已……”韓文激動的說著,臉都因為興奮而有些漲紅了,他微微低頭,道:“家父曾寫信來與下官,托下官將此信件,轉交侍中閣下……”他從懷里取出一封書信,遞到張越面前,道:“望侍中公不要嫌棄……”

  張越聞言,稍微有些發愣,但還是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精彩!

  “光祿勛實在是太……”張越斟酌了一下用詞后道:“太看重吾了……”

  韓說特地寫信給張越,這本身就很出乎張越的意料了。

  畢竟,當初韓說和馬通兄弟、蘇文等人勾結的事情,還恍如昨日,歷歷在目,這屁股一轉,就寫信給自己了?

  這讓張越很難適應。

  而信中內容,更是出乎意外。

  基本上全是吹捧。

  雖然沒有直接道歉,但其文辭也差不多。

  這讓張越真的是感覺有些‘惶恐’,更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仔細想想,張越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政客!

  拿得起,放得下,無所謂臉皮,從來不會意氣用事。

  只要有利可圖,便是倒貼,也是可以的。

  “所以……難怪自元光迄今,獨光祿勛可以長盛不衰……”張越在心里感慨著。

  這種人不佩服都不行啊!

  人家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但問題是……

  張越要不要接受韓說遞出來的這根橄欖枝呢?

  看上去好像無論是拒絕還是接受,都很尷尬。

  這時,韓文卻湊到了張越面前,壓低聲音,道:“啟稟侍中公,舍妹素來仰慕侍中英姿,芳心暗許……家父以素以為,獨侍中可以配之……今日侍中歸來,家妹欣喜萬分,特地托下官向侍中問好……”

  張越聽著,瞬間懵了!

  “韓說可真的舍得下本錢啊!”他心中暗想著。

  直接送妹子,而且還是直接塞過來的那種,對于韓說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來說,近乎可以算的是奴顏婢膝的主動示好了。

  而韓說都做到了這個地步,張越再不接受他的‘好意’,也實在是太不近人情!

  當然……

  最重要的還是,張越實在狠不下心來對付老韓家!

  畢竟,韓說雖渣,但他的兒子都是俊才。

  無論是眼前的韓文,還是在長安的韓增等人,皆是些大好青年。

  而且,當前的情況和局勢下,張越也實在沒空去手撕韓說!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需要面對的挑戰和敵人,也實在太多了。

  在這個情況下,并不適合貿然樹敵。

  所以,綜合種種,張越笑了笑,對韓文道:“光祿勛多心了……”

  韓文聞言,立刻就低下頭來,滿意無比的拜道:“侍中公海涵,文謹謝之!”

  張越看著,微微一笑,但內心卻是忍不住想起了那個故事——屠龍的勇士,最終變成了新的惡龍!

  然而……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至少正治就是如此。

  不會因個人的意志而轉移,蓋因權力的本質就是惡!

  尹列水滔滔向東,河岸兩畔的烏孫牧民,正在悠哉悠哉的放牧著自己的牲畜。

  但,對赤谷城的貴族們來說。

  情況卻已經有些危險了。

  因為六月中旬后,匈奴騎兵就不斷的從南北兩側,侵襲和侵擾烏孫的傳統牧場,甚至有接近尹列水的危險行動!

  他們更派兵斷絕了烏孫通向西域北道的商道,有消息說,匈奴人還打算派遣使者,聯絡康居,東西夾擊烏孫。

  “先賢憚這是什么意思?”被人私下稱為肥王的翁歸靡甕聲甕氣的問著他的大臣們:“他是打算與我開戰嗎?”

  “昆莫息怒……”素來親近匈奴的月氏小翕候察糜上前道:“日逐王或許只是不滿我國過去與漢人靠的太近……”

  “哼!”翁歸靡冷哼一聲,直起身子,他那滿身肥肉立刻就顫動起來:“我烏孫和誰交往,與誰親近,什么需要向匈奴的日逐王報備了?”

  “別說現在,便是當年老上單于在位的時候,也不敢這般輕慢烏孫!”

  “白狼與烏鴉之神的子孫,不懼任何威脅!”

  “昆莫所言極是!”另一位翕候起身道:“自先昆莫以來,匈奴人便日益驕橫,現在連一個區區日逐王也敢威嚇我國,甚至出兵封鎖我國的商道,殺掠我國牧民,侵襲我國牧場,若是就這么算了,日后誰還會瞧得起我國?”

  “臣以為,昆莫應當以牙還牙!”

  察糜立刻就跳起來,反駁道:“臣反對!此舉無疑是激怒日逐王,一旦日后日逐王成為匈奴單于,難保其不會傾全國之兵來打我國!”

  “屆時,烏孫亡國不過頃刻而已!”

  翁歸靡聽著,也忍不住咬住了牙齒。

  相比匈奴,烏孫還是太弱了。

  舉國之兵,也最多湊個七萬,就這還得算上小昆莫的兵力。

  而且,國土狹小,很難有騰挪空間,若匈奴真的傾盡舉國之兵來打,烏孫可能連三個月都支撐不了。

  雖然,烏孫可以向漢求援。

  但是……

  漢人萬一靠不住呢?

  或者,漢軍來援的速度不夠快呢?

  況且,匈奴真的來襲,小昆莫泥靡未必靠得住,萬一到時候泥靡和匈奴人同流合污,一起打他。

  那他的軍隊甚至連半個月都撐不住!

  想到這里,翁歸靡就不由得泄氣了。

  他坐下來,看向察糜,問道:“察糜,若本昆莫派你去危須,你可能保證,說服匈奴日逐王,不要再侵我國?”

  察糜聞言,立刻道:“請昆莫放心!日逐王早已經派人告知臣,只要昆莫約束烏孫各部,與漢人保持距離,日逐王保證,從此不再侵犯烏孫牧場,不再為難烏孫商人,甚至愿意與昆莫在將來共同攻打大宛……”

  “得手之后,大宛的國土歸烏孫,其人口、財富歸匈奴……”

  聽到這里,翁歸靡的神色微微一凜,忍不住的握緊了拳頭,問道:“果真?”

  “果真!”察糜道:“昆莫可以不信日逐王,但至少,這可以保證未來烏孫若伐大宛,匈奴必不會干涉!”

  翁歸靡聽著,低下頭來,思慮起來。

  他雖然是烏孫國內的親漢派,但……

  說到底他是烏孫昆莫,是烏孫的君王。

  那個君王不想強大自己的國家,擴大自己的疆土呢?

  而大宛、康居,就是烏孫人最適合擴張的兩個方向。

  相比較來說,大宛才是最好的擴張地點。

  其就在烏孫之側,不需要翻山越嶺,便可以得手。

  而且,國土還算富饒,人口眾多,擁有著烏孫缺少的財富、工匠,以及烏孫最想要獲得的東西——適合耕作的土地!

  但,大宛王國是漢人的藩屬。

  其國王是漢天子冊封的。

  其王太子更是被送去了漢長安,作為質子。

  而且,還有匈奴桎梏,其國家軍隊戰斗力也還算強。

  烏孫貿然動手,極有可能三面不討好。

  如今,匈奴人以‘烏孫放棄或者保持與漢的距離’為條件,讓烏孫獲得吞并大宛國土的機會。

  要說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

  對于先賢憚的信譽,翁歸靡根本不信!

  兩個月前,那個混賬才放了自己鴿子,現在又用上了威逼利誘的手段。

  翁歸靡雖然胖,但他不傻。

  于是,他想了想,對察糜道:“此事重大,待我仔細思量,再與你答復!”

  對他來說,這些年來,早已經養成了遇到問題,若是想不開,就去與妻子,那位漢朝的解憂公主商議的習慣。

  這個事情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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