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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節 凱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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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至七月,塞下風光無限好。

  但秋意也開始漸漸來臨,風中開始有了些涼意。

  但,武周塞下現在卻比盛夏更熱!

  數不清的百姓,擠滿了道路兩側。

  整個雁門郡的官員、士紳與貴族,都已經到場。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看向塞外的原野。

  作為剛剛轉正的善無令,韓文帶著家臣和親朋,占據了最好的位置——武周塞的塞頂,登高望遠,滿懷期待的看著遠方。

  在他身側,幾個好友,同樣激動難耐。

  但有一個人,比所有人都還要激動。

  她站在韓文身后,戴著一張薄薄的面紗,挽起的發鬢,垂在耳畔,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滿了興奮與激動。

  雖然面紗遮住了大部分的臉龐,只留出了眼睛和額角,即使如此,也依然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典型的美人。

  特別是那小小的臉蛋,近乎可以用一只手全部遮住。

  萌的無法想象,仿佛從畫冊里走出來的人兒。

  讓人只是看著外形,就難生惡意,生出想要保護的心理。

  終于,遠方的視線盡頭內,出現了陣陣煙塵。

  然后就是鋪天蓋地的煙塵,宛如塵暴一樣,卷上蒼穹!

  于是,整個塞下的民眾,立刻爆發出響徹天地的歡呼聲:

  “大漢萬歲,天子萬年!”

  “天使公侯萬代,大漢萬年!”

  歡呼聲中,無數貴族的臉色,都有些暗淡。

  他們回憶起了數月前的那場災難!

  張蚩尤,真的是張蚩尤!

  在那場災難里,雁門郡官不聊生,貴無安寧。

  七成以上的官吏下獄,超過一半的貴族、豪商,抄家滅門!

  成堆成堆的債券,被付之一炬。

  泥腿子們歡呼雀躍,而貴族官員豪商地主,瑟瑟發抖,蜷縮成一團。

  只能寄希望于,那個大魔王快點離開。

  不止雁門如此。

  當時,災禍蔓延到整個并州官場!

  并州刺史以下的大半個刺史衙門,被逮去了長安,旋即以種種罪名問罪。

  三個在并州繁衍興盛了數十年的列侯家族失勢。

  甚至有一人被賜死!

  連丞相公子,亦難以幸免,回京之后就‘暴斃’家中。

  當魔王離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以為可以喘息的時候,甚至可以靠著吃倒霉鬼們空出來的利益強大自身的時候。

  更大的災難,接踵而至。

  先是,天子親自點名廷尉左監丙吉接任并州刺史一職,并以‘并州邊塞,多俠盜之士’為由,強化并州刺史的職責,授權給新任刺史丙吉以‘糾察不法,就地斷獄’之權。

  更準許丙吉從廷尉府里‘擇良吏百人隨行’。

  然后,就是,大批貴二代,甚至祖傳二代空降整個雁門。

  隨便出個門,遇到個薔夫、校尉,背后都可能站著一位兩千石朝臣。

  雁門地方縣令、縣尉們,父祖不是列侯、關內侯,就是兩千石九卿名臣之后!

  人家的家臣,都比很多雁門貴族咖位高。

  于是,雁門貴族地主豪強,被這些人吊起來錘。

  若只是這樣,可能這些人還不會傷心。

  畢竟,二代們來鍍鍍金,可能一兩年就跑了。

  到時候,自家依舊可以稱王稱霸。

  甚至這還是一個借機攀附和巴結的好機會。

  只要抱上一個金大腿,還怕不能富貴發達?

  然而,事態的發展,卻令人震驚!

  在一個月內,與雁門相鄰的上谷、代兩郡太守、郡尉全部換人。

  甚至就連郡里的主薄、司馬、都郵這種過去素來是地頭蛇擔任的位置,也統統從長安空降!

  接著,來自長安、雒陽的富商們,揮舞著五銖錢,強勢入場。

  雁門、代、上谷的格局立刻就重新改寫。

  人們瞬間發現,二代們不是來鍍金的。

  他們是來畫地為牢,來搶占地盤的。

  他們甚至打算在這邊塞,扎下根基來!

  這就讓這些地方貴族豪強,如坐針氈!

  面對長安空降來的官員、富商和他們背后的強大勢力,本就已經奄奄一息的雁門貴族豪強,根本無力反抗。

  再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毛紡織業的爆發與興盛!

  整個雁門,甚至代、上地區。

  織機一夜間走進千家萬戶。

  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羊毛,從塞下、塞外,運抵地方。

  然后,被官府、商人等,交到他們組織起來的工坊或者賣給家庭織戶。

  織出來的毛料,馬上運往天下州郡。

  利潤超過絲帛桑麻,成為漢室目前第一爆款!

  并隨之帶動了整個邊塞經濟的繁榮。

  從前,上代苦寒,雁門也窮的響叮當。

  土地產出,根本養不活人民,所以,大批大批的農民破產,被迫成為豪強富戶的佃戶甚至家奴。

  但現在,隨著舊的貴族豪強階級被鏟除,大批佃戶、家奴被釋放重新獲得自由。

  新來的官吏,雖然將很多被沒收的土地和清查出來的隱匿土地,分發給這些人。

  但,缺少生產資料和資源的他們,根本無力經營。

  最終下場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惡性循環!

  然而,毛紡織的興盛,改變了這一切。

  大批大批羊毛的到來,養活了無數人。

  男子可以參與到制作、搬運、運貨以及其他流程里,而老人與婦孺,則可以參與到漿洗、梳毛、紡織之中。

  雁門的百姓,一夜之間就發現,似乎可以靠自己,就可以養活家人。

  而,商人們,從其他郡國運來的糧食,也立刻穩定了原本有些混亂的社會秩序。

  在金錢與權力開路的背景下,雁門本地貴族豪強,被碾成了弱智。

  幾個月下來,隨著毛紡織業的不斷發展、興盛、繁榮。

  入場的勢力與權貴越來越多。

  雁門以及代郡、上谷郡的地方一地雞毛。

  強龍過江,碾壓地方土豪,當然,也出現了地方上的強力人物,靠著自身背景和在地方上的影響力,正面剛住了強龍,迫使對方改變策略,轉為拉攏的事情。

  不過,這基本與雁門無關。

  雁門郡豪強貴族,幾乎都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幾乎失去了對地方的控制與影響能力。

  只能是依附長安來的權貴豪商,給他們打下手,當跟班,趁機混點湯湯水水,聊以度日。

  如今,那位大魔王挾不世之功,以王者之姿歸來。

  只是看到那遠方的煙塵,雁門本地參與的官僚貴族們,就忍不住打顫。

  甚至從骨髓深處,生出了畏懼與恐懼!

  想到了那累累白骨鋪就的修羅之路。

  但在其他所有人眼里,世界卻是另外一個樣子。

  當初,追隨張越來此的士子們,現在基本都已經穿上了官服,踏入了仕途。

  哪怕是淘汰郎,也都在上谷、代郡、幕南找到了屬于他們的工作。

  故而,對他們來說,張越就是他們的舉主!

  封建時代,舉主的地位,毋庸置疑!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日后無論他們走到什么位置,都得跟隨舉主的旗幟,主動維護、反擊敵對方的抹黑。

  因為,舉主一倒,他們這些被打上了標簽的人,必然受牽連。

  所以,這些人都跟后世追星族見到了偶像一般,此刻叫的最瘋,喊的最兇的就是他們了!

  沒辦法,如今舉主大勝凱旋而歸,聲勢見漲。

  只要不傻的人,都會拼命的想辦法,告訴其他所有人——我是張蚩尤的門徒啊!千萬千萬記住我啊!

  除此之外,最給面子的,莫過于長安、雒陽甚至臨淄來的豪商大賈們了。

  他們自費的發動了家臣、伙計、門房,來到此地,組成了一支支的歡迎隊伍,敲鑼打鼓,將氣氛烘托的無比熱鬧。

  這既是答謝,也是示好。

  現在,傻子都知道,漠南地區乃至于整個泛塞下的地區是張蚩尤的自留地。

  想要在毛紡織業里撈一筆,就必須交好那位如日中天的大人物,至少不能讓人覺得自己對其有意見。

  一旦讓人產生了類似的印象。

  輕則會被排擠出目前利潤空間最大最高的毛紡織業,重則可能會被開除漢室籍貫,被人斥責為‘奸佞之徒’。

  張蚩尤的狂粉,現在可是遍及朝野內外,幾乎所有階級!

  商人愛上了他拓展財路,帶來無數利潤的奇跡。

  底層百姓,愛上了他剛正不阿,為民做主的形象以及撅師萬里,封狼居胥山的偉業!

  士人官員,則都喜歡上了他宣揚的理念、帶來的實際好處以及隨時隨地帶下屬飛的能力!

  于是,當漢軍旌旗,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整個武周塞,立刻沸騰起來。

  而漢軍的先導部隊,在聽到這歡呼聲后,也是人人振奮,昂首挺胸,踩著鼓點,威風八面的走向那漸漸出現的馳道。

  當他們通過馳道,從武周塞下的道路,進入長城范圍之內。

  數不清的鮮花,立刻飄落下來。

  無數的民眾,爭相恐后的將煮好的雞蛋、熬好的肉糜以及其他種種食物,遞到了他們面前,甚至不由分說的塞滿了他們雙手。

  武周塞之頂,韓文看著這個場面,激動不已的對親朋們說道:“古人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不過如此!”

  眾人都跟著點頭:“然也!”

  倒是那站在韓文身后的小娘,依然保持冷靜,淡淡的問道:“兄長,張侍中怎的還未出現?”

  韓文聞言,笑著道:“阿央莫急,今日之內,侍中公是肯定會入塞的,介時,為兄帶你去認識認識!”

  后者聞言,眼前一亮,面紗的小臉上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果真?”

  “果真!”韓文哈哈大笑。

  此時,張越正騎在馬上,與蘇武并行著。

  對于這位在后世歷史書與人們眼中的氣節代言人的傳奇人物,張越尊崇非常,甚至主動以晚輩后生自居,讓蘇武走在自己前頭。

  這既是敬重、尊重,也是有意的想給蘇武造勢。

  歷史上,蘇武歸國后,雖然備受敬重,但卻因為卷入政斗而險些喪命。

  即使如此,最終也是晚景凄涼。

  張越并不愿意,蘇武重蹈覆轍。

  于是,便起了心思,想讓蘇武進入文壇。

  比起在政治上的天賦和能力,蘇武毫無疑問,更適合文壇。

  在匈奴的遭遇、折磨與困苦生活,也足以培養和熏陶蘇武的文學功底,使他擁有創造出流傳千古的不朽名篇的能力。

  他的性子,也適合在文壇,而非政壇生活。

  再加上他與霍光、張安世、桑弘羊、上官桀等人的交情,只要不摻和正治,未來當一個類似司馬相如的大文豪,并在史書上留下屬于他的光輝一頁,完全可以想象!

  當然,這也要看蘇武本人的意愿了。

  他若是鐵了心,要進入政壇,實現他的理想抱負。

  張越也沒有辦法,只能是盡量幫他造勢,替他排掉一些雷。

  至少,要避免蘇武重蹈覆轍!

  近乎是在同時,長安城的章城門下。

  一支小規模的騎兵,護送著幾輛馬車,抵達了此地。

  馬車中,已經顛簸了差不多二十天的底格里維斯抬起頭,望向長安城那高聳的城墻與巨大的城門,滿眼都是震撼!

  “這是……”他忍不住驚呼起來:“何等偉大的城市啊!”

  他作為本都的使者,從二十歲開始就擔任本都國王的代表,出使羅馬、希臘城邦、穿搜于整個波斯之間,見過無數宏偉城市與文明造物。

  然而……

  在這距離母國數萬里外,山與海的另一端,原本被認為不存在的絲國,見到了這遠超羅馬城、迦太基城的城市!

  “只要何等強大的帝國,才能建造如此宏偉的城市啊!”底格里維斯在心里喃喃自語著。

  “密特拉在上!我到的恐怕是一個比羅馬還要強盛的偉大帝國!”他忍不住念誦起自己信奉的神名,祈禱起來。

  他祈禱,自己的運氣可以足夠好,可以讓這個偉大的異域帝國的君王同意向他的君王伸出友誼之手!

  甚至,愿意向本都王國抗擊邪惡殘暴的羅馬人的事業,提供援助!

  所以,這些天來,底格里維斯已經在心里打好了起碼一萬字的腹稿。

  將羅馬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他們的殘暴行徑和野蠻行為,都一一列舉出來。

  他相信,只要這東方帝國的君王,給他機會,他便可以打動他!

  因為,正義和公平,是存在于所有人心中的!

  而羅馬人的行為,則毋庸置疑是在赤裸裸的踐踏這些人世間尊奉和信奉的美好事物。

  他們在希臘橫征暴斂,燒殺擄掠,他們將迦太基焚毀,并在其廢墟上建立城市,他們在波斯肆意屠殺和驅趕當地人民,他們在愛琴海和地中海,粗暴的擊毀和追擊所有非羅馬的船舶。

  連阿基米德這樣的人物,都未能逃脫羅馬人的屠刀!

  有著如此多罪證和罪行,底格里維斯確信,他必將獲得他想要的!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喧嘩聲。

  然后,底格里維斯就聽到了幾個男子的議論聲。

  憑著優秀的語言能力,他在過去二十多天里,已經差不多學會了這個東方國家的語言,雖然還不會說,但基本可以聽懂。

  于是,他聽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段對話。

  “車上何人?”

  “據說是自數萬里而來朝貢天子的夷狄使臣……”

  “哦……”

  “大鴻臚那邊會派人來接嗎?”

  “應該不會吧……反正吾得到的命令是將之送抵大鴻臚蠻夷邸安置……”

  “蠻夷邸啊……哈哈哈……那他們何時能有機會面圣?”

  “誰知道呢……呵呵呵……天子又豈會隨便接見來歷不明的夷狄使臣?”

  “也對!”

  “陛下連朝臣都未必有時間接見,區區夷狄,兩條腿走路的禽獸,何德何能,能面見圣天子?”

  底格里維斯聽著,雖然未必全部聽懂了。

  但兩條腿走路的禽獸這句話,他是聽懂了。

  于是,他只覺手腳冰冷,空前的恐懼,在心底浮現。

  因為他的幻想破滅了。

  這個東方帝國,比起他見過的那些驕橫的羅馬總督更狂妄!

  至少羅馬人,并未將本都人開除人籍,列入禽獸行列!

  而在同時,底格里維斯內心不禁升起一個疑問:這東方帝國,究竟到達了何等強盛的地步?以至于連其底層的官吏,都可以囂張到肆意貶低和嘲諷其他國家的使臣?

  而且,從他們的對話中,底格里維斯明顯感覺到了,他們并非故意,甚至不是特地調侃和嘲諷他。

  他們只是在進行日常交流,就像他在本都國內,與本都的士兵隨口交談一樣。

  這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因為那意味著,這個東方帝國,恐怕已經擊敗和征服了祂的全部敵人!

  并將祂的那些敵人,統統踩在腳下摩擦!

  讓他們求饒,讓他們臣服,讓他們心甘情愿的奉其君王為主!

  而這是羅馬人,迄今都做不到的事情!

  在希臘,希臘城邦的起義與反抗,如火如荼,在埃及,埃及人至今在抵抗,在波斯,大流士的后代已經起義,在亞細亞,本都王國與其盟友,正在積極策劃,甚至打算派兵援助希臘城邦起義!

  羅馬人雖強,但它四面是敵。

  從高盧到埃及,從地中海到愛琴海到埃及、希臘、波斯、亞細亞、黑海流域。

  所有人都在反抗,都在抵抗!

  而在東方,這一切似乎都不存在。

  這背后透漏出來的信息,讓底格里維斯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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