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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二節 天子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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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的長安,楊柳花開。

  建章宮中,更是碧波蕩漾,錦鱗游泳,芷蘭芬芳。

  站在蓬萊閣上,眺望著這蓬萊池中的風光,天子的神色怡然而悠閑。

  “陛下!”霍光的聲音從閣樓下傳來:“臣來復旨!”

  “上來吧!”天子輕聲道。

  “諾!”霍光提著綬帶,亦步亦趨的恭身來到君前,頓首拜道:“臣奉詔往新豐,巡查政治,顧問民生,今特來復命!”

  “說說看,新豐的情況如何?”天子問道。

  自張子重離京后,新豐的事情,就在朝堂上議論紛紛。

  丞相等人,都以為現在‘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奉詔使于幕南,陛下宜當擇良臣,以續其位’。

  擺明了就是要趁著老虎不在家,摘他的桃子,偷他釀造的美酒,自己吃了。

  而太仆上官桀、大司農桑弘羊則堅決反對。

  舉出了當年兒寬辭任左內史后,左內史地方迅速糜爛的故事,認為不宜對新豐做任何變動。

  而且,他們覺得張子重此去幕南,不過數月,沒必要為此做什么調整,更不提選派大臣去接任了。

  兩方在朝堂上鬧得非常火熱,甚至有些涇渭分明的味道。

  天子也是不勝其煩,況且,丞相等人也說的有道理,張子重離京,新豐的事情,沒有了掌舵人,這怎么行呢?

  但他又怕,派去的大臣亂搞,破壞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的局面,于是索性就讓霍光帶隊去新豐看看,視情況來做決定。

  “回稟陛下,臣不知道該怎么稟報……”霍光低著頭,有些猶豫的道。

  “不必為難,直接道來……”天子起身道。

  作為君王,他還是很分得清公私的,若張子重離開后,新豐的事情遲滯乃至于退步,他自然會選派官員去結掌。

  畢竟,建小康,興太平,目前已經成為他帝王生涯最后的政績所在,是絕不容有失的。

  “回稟陛下,新豐一切如常,比之張子重在時,并無區別……”霍光低著頭道:“不止新豐,臨潼也是一般……”

  “去歲所建的渠道,如今都已經正常供水,鄉亭水車,如林而立,百姓安居樂業……工坊園中也日益興隆,以臣所建,甚至還發展的要比去歲還好一些……”

  “那卿有什么為難的?”天子展顏一笑。

  “臣為難的是這個……”霍光匍匐在地,將幾個用布帛包起來的東西,從懷中掏出來,呈遞到君前:“這是臣在新豐的臨渭、驪鄉與枌榆社的鄉間麥田取下的麥穗……”

  霍光將這些布帛一一攤開,露出了其中的青綠色的麥穗。

  如今,已是春三月,去年補種下的麥苗,現在都已經接近成熟,開始結穗灌漿。

  只是……

  霍光取來的這些麥穗,卻基本都是兩穗甚至三穗、四穗。

  而且穗大而多,顆粒飽滿。

  天子只是一看,就挪不開眼睛了。

  “這是……”他顫抖著手,拿起一支麥穗,深深的吸一口氣:“祥瑞啊!”

  他這一輩子,得到過無數祥瑞。

  但,像嘉禾這種祥瑞,遇到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

  沒辦法,多穗之禾,在這個時代受限于土地肥力、技術以及種子,稀少的和后世大熊貓一般。

  每次發現,都值得大書特書,乃是一等一的祥瑞。

  霍光卻是趴在地上,低著頭,不敢看天子:“陛下,臣在新豐田野,觀其麥田,所見之處,皆嘉禾也!”

  “這些只是臣隨便在路邊摘下來的尋常麥穗……”

  天子楞了。

  一株麥稻出現多穗,是天下祥瑞,嘉禾象征。

  一萬株、十萬株、百萬株都是這樣,那算什么?

  難道……

  天子想起了,當初張越曾和說過的話。

  那是當初,有人舉報公孫敬聲暗藏巫蠱時,張子重與他進言時的話。

  “何謂天子?受命之君天命之所予也,董子曰:德牟天地者,皇天右而子之,是謂天子也……”

  “古者倉頡造字,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也!三畫者,天地人,貫通其中者,王也!”

  “故自古圣王在,鬼神辟易,破山伐廟,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古有圣王顓頊氏,身有大偉力,命羲、和掌天地,四時之官,使人神相離,謂之絕地天通!”

  “陛下既受命于天,為天子,垂三統、列三正,休說區區巫蠱之術,便是仙人之法,神明之術,遇陛下之身,也是崩解消散,無有神通之法,甚至遭遇天地反噬,隕落消散!”

  念著這些,回憶著這些話語。

  天子猛然呆了起來,喃喃自語:“難道,張子重所言,乃是真的?”

  “朕果真乃是有偉力加身的圣王?”

  錯非如此,新豐的嘉禾怎么解釋?

  那漫山遍野,普遍多見的嘉禾祥瑞,總不會騙人!

  當初,唐叔找到了一株嘉禾,就興高采烈,獻給成王,作《歸禾》之歌,成王得之,同樣興高采烈,告于太廟,作《嘉禾》之歌。

  現在,新豐若真的出現了漫山遍野的嘉禾……

朕是不是可以去太廟,到高帝與列位先帝面前炫耀一番?天帝  想到這里,天子就忍不住詩興大發,文思泉涌。

  當即就命人取來筆墨,揮毫潑墨,在紙上寫了洋洋灑灑數百字,來抒發自己的心情。

  這還不止,寫完這首名為《嘉禾之歌》的詩賦。

  天子依然難掩激動,馬上就下令,要御駕親臨新豐,親自看一看,那漫山遍野的嘉禾景象!

  不止如此,天子還下詔,命令在京兩千石、關內侯以上貴族隨駕。

  這樣的好事情,他自然想要所有人,都與他一起見證。

  好叫世人知道,他乃是在世的圣王。

  以后不要再在他面前談什么成王、康王了。

  成王、康王,不過是有個好叔叔,周公輔政而已,就這樣,也才得到一株嘉禾。

  而他,大漢天子,高帝子孫,得到了無數的嘉禾!

  所以,他的目標,當是超越三王,功邁五帝,垂于萬世,彪于青史!

  命令下達,少府立刻就去準備。

  整個朝野,也都馬上轟動起來。

  丞相劉屈氂府中,更是據說傳出了捶胸頓足之聲。

  而就在此時,一個信使,載著從雁門送來的奏疏了,直抵君前。

  天子將奏疏看完,原本燦爛的心情,迅速的陰沉下來。

  “好膽!好膽!好膽!”連說了三句好膽后,所有近臣,都是戰戰兢兢,瑟瑟發抖。

  “馬上去把丞相和御史大夫給朕叫過來!”天子合上奏疏,怒不可遏的下令。

  半個時辰后,丞相劉屈氂與御史大夫暴勝之,就來到了天子面前。

  “臣丞相屈氂……”

  “臣御史大夫勝之……”

  “恭問陛下圣安!”

  兩人都是笑意盈盈,正要將準備好的馬屁,傾斜而出,將天子吹捧為遠邁三王,功超五帝的在世圣王,天下人的救世主。

  然而,他們才抬頭,就看到了天子那張滿臉寒霜,仿佛要吃人的臉。

  “丞相!你教的好兒子!”天子劈頭蓋臉就拿起放在御案上的一個硯臺就砸到了劉屈氂的臉上,砸的他立刻頭破血流。

  但劉屈氂根本不敢躲,甚至不敢擦自己額頭上的傷痕,不顧著血流而注的臉頰,馬上就匍匐到地上。

  他也立刻就謝罪:“臣死罪!臣死罪!”

  雖然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明明他此來長安,只帶了長子劉玄——他所有兒子里最老實、聽話、順從的人。

  長這么大了,劉玄甚至連雞都沒有殺過!

  平日里最大的愛好,只是讀書而已。

  但在一下秒,劉屈氂就知道了,這個事情與他的長子無關。

  因為,天子拿起了另外一個東西,砸到了暴勝之身上:“御史大夫,你就是這么為朕監督天下郡國的嗎?”

  暴勝之立刻就趴到地上,學著劉屈氂的樣子裝死:“臣死罪!”

  “死罪?”天子冷著臉,站起身來:“朕看,爾等不將朕的天下搞爛是不會甘心的!”

  “劉屈氂!”第一次,天子直呼了自己的丞相的名字:“你給朕馬上去將你那個混賬兒子從雁門接回來!”

  “不要再給朕丟人現眼!”

  劉屈氂聽著楞了。

  雁門?

  “陛下,臣諸子除長子玄外,皆在涿郡或中山老家讀書……”

  “劉亨是不是你的種?”天子暴怒的問道。

  劉屈氂一秒慫,馬上就趴到地上,脫帽拜道:“回稟陛下,臣確有一子名亨,不過,此子自幼頑劣,故而臣命家臣將之收系于家,不許其出門……”

  只是瞬間,他就毫不猶豫的賣掉了那個自己寵妾所出的兒子。

  甚至,恨不得拿刀把他剁碎了!

  “哼!”天子只是冷哼了一聲:“自己做的爛事,自己去收拾好!”

  “劉屈氂,你要記住,你是宗室,高皇帝、太宗皇帝與先帝,丟不起這個人!”

  “臣明白!”劉屈氂馬上匍匐在地上,頓首領命。

  天子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他那個兒子,自己領回去自己處置,不要給天下給君父添麻煩!

  天子的話都說這個份上了,劉屈氂當然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了。

  “暴勝之!”天子處理完劉屈氂,扭頭看向暴勝之,罵道:“并州刺史周嚴,是那個舉薦的?”

  “臣……”暴勝之戰戰兢兢趴在地上,不敢回話,他難道敢告訴天子,其實周嚴是關系戶,乃是當初江升托了太子,向他求的情嗎?

  所以,他只能自己背鍋了。

  反正,這么些年來,他也習慣了。

  不就是背鍋嘛……

  姿態擺正就對了!

  “哼!”天子冷哼一聲:“你馬上給朕派人去晉陽,將那個賊臣,給朕帶回來,交給執金吾!”

  “諾!”暴勝之趕忙俯首。

  “還有,并州有些所謂的名士,妄議國政,誹謗大臣,非議國策,你去處置!”天子又道:“朕不希望類似的事情,再發生!明白嗎?”

  “臣謹奉詔!”暴勝之雖然其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他明白,龍顏如此震怒,恐怕……

  那些人一個都活不了。

  誰叫他們是士大夫,是官員,是名士呢?

  小老百姓亂說話,哪怕是罵當朝九卿,議論宮廷八卦,也有太宗皇帝的除誹謗詔護體。

  官員貴族士大夫,卻是哪怕說錯一個字,都可能是死罪!

  這是很公平的。

  有權力有資源,自然要承擔相應的責任與義務。

  “后日,朕與群臣,巡幸新豐……”天子怒氣發泄的差不多了,就坐下來,道:“丞相和御史大夫,就不要去了,給朕將事情處置好!”

  “啊!”

  劉屈氂與暴勝之,面面相覷,這個懲罰甚至比天子打他們、罵他們更讓他們恐懼和不安。

  因為,打罵,其實是愛護。

  天子若是不打不罵,他們就要回家想想怎么自殺不那么痛苦了。

  而不讓他們隨駕,是僅次于不打不罵的懲罰。

  是警告,也是訓誡。

  意思就是沒有下一次了!

  兩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就趴下來,拜道:“陛下教誨,臣等銘記于心!”

  好不容易,活著走出建章宮。

  劉屈氂這才來得及,處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傷口,拿著毛巾,擦了擦臉上的血漬。

  而就在此時,他的一個家臣,急匆匆的趕來,對他拜道:“主公,三郎在并州出事了……”

  三郎就是劉亨,他的第三子,也是劉屈氂最喜歡的一個兒子。

  劉屈氂聽著,剛剛清洗過的額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但那家臣,卻沒有察覺,反而繼續道:“并州刺史周嚴來信,說是那個張蚩尤將三郎抓了起來……”

  “主公,還請您快快想點辦法啊……”

  “夫人在家,都快哭昏了!”

  “那就哭死好了!”劉屈氂冷冷的道:“那逆子……吾恨只恨,當初為何要生下他,致有今日羞!”

  因為這逆子,他被天子砸的頭破血流。

  也因為那逆子,他這個丞相甚至被天子禁止隨駕去新豐,去見證那據說漫山遍野的嘉禾之像。

  這可是關乎青史評價和歷史地位的政治活動啊!

  就這么沒了!

  劉屈氂都想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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